六月二十九,林下束發禮。


    束發禮在林下算是個大事,清瑤苑雖說跟這件事沒有什麽直接關係,沈先生還是一大早就把我們打發去南院幫忙。


    由於九國大都默認束發便算是成人,束發的禮儀頗為繁瑣,迎賓,席位,衣袍,祝語皆有規製。一套流程下來,連我們這些幫忙的人都累得夠嗆。


    學子在林下無法拜宗廟,儀式就在南院的正堂舉行。


    正午時分,北院來幫忙的女學子們才有空撿了個偏僻的位置坐下,正堂那邊祝者已經開始念起了祝詞: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誌,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


    吉月令辰,乃申爾服。敬爾威儀,淑慎爾德。眉壽萬年,永受胡福。


    以歲之正,以月之令,鹹加爾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黃耇無疆,受天之慶。”


    念罷,每位嘉賓起身站到一位學子麵前,接過梳子為學子梳頭束發,束玉簪,佩玉環。


    玉為石之美者,有五德,古人雲:“潤澤以溫,仁之方也;理自外,可以知中,義之方也;其聲舒揚,尃以遠聞,智之方也;不橈而折,勇之方也;銳廉而不技,潔之方也。”君子無故,玉不去身。玉取白玉,謂其心無瑕。環則是期望君子德行無虧。


    謝遙麵前站著的是已經封過燕國世子的謝英。謝英劍眉星目,麵容俊朗,大約是瞧著不成器的弟弟成年十分高興,一張穩重的臉上俱是喜意。也沒有與弟弟商量,徑自取過一旁的紅紙,寫下“知遠”二字,交到了謝遙的手上,還不忘打趣弟弟幾句:“江湖路遠,可別連迴家的路都找不到了。”


    謝遙手中拿著紅紙,彎起眼睛對著他哥笑,也不理會打趣,看起來又傻又天真。


    每位學子的嘉賓大都是千裏迢迢趕來的長輩親人,例外大概隻有兩個人了,一個是顧淵,一個是墨衍。


    秦王自是不可能來,而我和顧淵的親人也隻有彼此了,因此顧淵麵前站著的是南院院長陸山陸先生,老人一身粗布衣裳,頭發近乎白了,臉上帶著慈祥的笑:“娃娃,你的本名是叫顧淵是吧,可想好要取什麽字?”


    我有些忍俊不禁,倒是沒有見過有嘉賓讓學子自己取字的。


    顧淵恭恭敬敬施了一禮,一板一眼地答:“家母在世時,曾意屬‘寧淵’二字,今日煩請先生成。”


    老先生仍是笑眯眯的:“哦?可有什麽講法?”


    顧淵似是沉默了一會兒,片刻後才平靜地答道:“大約是家母對故地的念想吧。”


    陸先生也不追問,十分幹脆地在紅紙上寫下“寧淵”二字,交到了顧淵手上。顧淵接過紅紙,深深一揖,退到了一旁。


    我卻一瞬間有些失神,極北之地,巫族的避世之處,正是喚作潛淵。


    我竟不知娘親曾經存著這些心思,也不知顧淵何時受了這樣一個字,生生將一族的興衰擔到了肩上。


    墨衍站在最右側,他麵前立著的,是洛謹。


    我想想鄭國公孫氏一家的做派,不自覺地有些心疼。轉念一想,若是鄭國的人來,反倒是給一件束發成人的喜事生生添堵,也就釋然了。


    洛謹將白玉環係在墨衍的腰帶上,一向萬事不入眼的人竟破天荒地露出個笑容。他為墨衍理了理衣上的褶皺,說:“墨衍而生,明昭天下。取字‘明昭’如何?”


    沒等墨衍迴答,已經退迴原位的陸先生卻先喊了聲好:“好一個‘墨衍而生,明昭天下’!明昭景行,盛世可期矣!”


    明昭景行,盛世可期。


    許是這句話意味太重了,堂中竟一時無人應和。


    洛謹與墨衍相視一眼,似是沒有感覺到堂上的僵硬氣氛,墨衍彎唇點了頭,洛謹便挽袖提筆在紅紙上寫下了“明昭”二字,交到墨衍手上,墨衍躬身受字,整套禮儀行雲流水,不見半分滯澀。


    沈先生坐在陸先生的旁邊,遙遙看著那方的情形,竟是笑了笑,忽然開口道:“明昭天下,是個好意味。既是人才,為君王所用,以天下為己任,如此君臣相得,可謂盛世之相。”


    這就算是解圍了。


    陸先生看了沈先生一眼,沒有說什麽,仍是自斟自飲,自得其樂的樣子。


    墨衍向著沈先生的方向一揖,算是謝過。


    那一瞬間,我仿佛當真在少年寵辱不驚,微微含笑的眼眸中看到了盛世之景。


    這亂世亂了太久,久到都沒有人敢提盛世這個詞了。


    可是老先生們看著堂上一眾年輕學子的模樣,分明是滿含期許的。


    堂上眾人又開始熱鬧起來,不說心中對這“明昭天下”有什麽看法,至少在表麵上將這一頁翻過去了。


    束發禮結束之後,我找了個空當尋到墨衍。他的禮服已經換了下來,頭上仍插著那根白玉簪。我湊近看了看,玉簪是上好的羊脂白玉,樣式很簡潔,雕工卻十分精致。心中默默對比了一下,我不覺有些犯愁,攥著手裏的盒子想著要不過幾天再補一份賀禮好了。


    我還在糾結,墨衍已經從我手裏把盒子抽走了,並且十分幹脆地打開了。


    十分精致的盒子裏躺著一根十分慘不忍睹的碧玉簪,可以說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典型。


    我偷偷瞅了一眼,安慰自己,好歹能看出是個簪子不是,而且墨衍又不是大姑娘,太過精致反而不美。


    墨衍看著玉簪,竟是一下子笑了出來:“這是你自己雕的?”


    我又瞅了一眼,為自己辯解道:“那個……第一次嘛,以後再雕會好的……”


    他白皙修長的手按在碧色的玉上,臉上帶著笑,也不在意我的辯解,隻是再次確認了一遍:“真的送給我?”


    我想了想,歎了口氣:“你要是實在無法接受的話,就不給你了。”


    “不,我很喜歡。”他看著我,眼睛很亮,語調鄭重,“我收下了。”


    他向來清冷自持,很少這般情緒外露,就像一個吃到糖的孩子一樣。


    我那時並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隻是震驚於他的審美,傻傻地“啊?”了一聲。


    窗外是每年夏日如期而至的蟬鳴,聲聲入耳,像是要一路叫到地老天荒一樣。


    ------題外話------


    由於沒有找到束發禮的祝詞,所以文中的祝詞是冠禮的祝詞,摘自《儀禮》;


    “玉,石之美。有五德:潤澤以溫,仁之方也;理自外,可以知中,義之方也;其聲舒揚,尃以遠聞,智之方也;不橈而折,勇之方也;銳廉而不技,潔之方也。”——許慎《說文解字》


    “君子無故,玉不去身”摘自《禮記》


    剩下的大都是蠢作者瞎編的了,大家莫要考據。


    另外,蠢作者要爭取連續一周更新,申請簽約了,親愛的們祝福我g不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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