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升起的時候,鄉村農家的炊煙也隨著朝霞嫋嫋升起。


    阿成曾看過許多個從東方升起的朝陽,朝陽掠過村莊東邊那個河岸沿,掠過遠處的另外一個小莊,那一點兒……一點兒……,仿佛被從地上拔起的紅彤彤的大胡蘿卜一樣,銅色中的紅暈讓人感覺親切而溫暖。


    那一張猶如擎蓋的紅暈,被這個小莊村東邊的那戶人家的炊煙給蒙上了一層薄紗,從田野裏麵吹來的清晨的涼風,直吹的那股炊煙左右的搖擺著盤旋著,升入天際,炊煙有些被吹成了分叉,慢慢的就沒了影兒,有的又變成了小圈圈,螺旋著上升起來,直至消失不見。那炊煙映著初升的朝陽,炊煙看上去倒反而覺得很有仙氣兒了,像是一個靈動的美人在那裏跳著曼妙的舞姿,那舞姿變幻莫測,時而婀娜,時而妖嬈,時而婉約,時而奔放,那多姿的樣子,令人遐想而神往。


    這時候不知道誰家的一隻公雞打了一聲鳴兒,隨之漸起的雞鳴,便是接連不斷的在小莊裏傳開來了,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小莊東邊的風會吹來某戶人家新蒸的饃饃的香味兒,那饃饃的香味裏麵是酵母被蒸之後從小麥麵粉裏麵淅出的獨特的香。


    村莊西邊的風吹來,那邊某戶人家炒雞蛋裏麵,放了青辣椒,你能想到,那青辣椒和土雞蛋在地鍋裏麵被翻炒,被鐵鍋烹飪的場景,還有香油伴著青椒和土雞蛋的被放進鍋內的時候,那滋滋的水與油的碰撞所散發出來的清香,都在這空氣裏麵一並傳來了,引得人直垂涎。


    小莊南邊已經有早起的小學生背著書包去上學的身影,北邊的小學校園裏這會兒還在安靜著。那時候那個小學校園裏麵經常放一首歌叫:“小呀麽小兒郎呀,背著書包上學堂,不怕太陽曬,也不怕那風雨狂,隻怕先生罵我沒懶呀,沒有學問無顏見爹娘”的歌曲。


    阿成聽小時候聽到這首歌的時候,老是聽成另外的樣子,他聽到的是這樣的歌曲:“小呀麽小二郎呀,背著書包上學堂,不怕太陽曬,也不怕那風雨狂,隻怕天生沒學問呀,沒有學問呀無臉見爹娘。”直到多年之後,阿成見到這首歌曲的原版歌詞的時候,才知道自己一直聽的那首歌曲,是跟自己頭腦中出現的詞兒有那麽大的差別。


    阿成當時就想,這也許是那時候書本的封麵的原因,那時候阿成讀的有一本語文課本的封麵上麵有一條蜿蜒曲折的山路,一個小男孩在前麵跑著,他邊跑邊迴頭看向身後,斜挎的單肩包被甩了起來,後麵的一些小朋友也都背著書包陸陸續續的往前麵走著,整個書封麵給人感覺歡快活潑,那兩側蔥鬱的山峰也讓人覺得是那麽的可愛的樣子。


    能聽成這樣的歌詞,也有可能是因為阿成是家中排行第二的緣故,他總是覺得那歌詞是“小二郎”的樣子,農村當時大部分家裏基本上都有二孩,喊老二迴家吃飯也就經常能夠被聽到了。


    這還有的一個可能的原因是,那歌詞是童音唱出來的,也許是學校裏麵播放的喇叭不夠清晰,也許是這童音裏麵就把“兒”唱的跟“二”差不多的樣子,終究是聽了那麽多年之後才得以知道了原版的歌詞,知道這首歌曲真實的樣子了。


    小莊北邊的天空這時候有一片一片的霞海,霞海像是一團一團的紅色的海浪一樣,翻滾著飄向了遠方。霞海的樣子也是千奇百怪的都有,有的像趕趟兒的山羊,有的像是某一地方的地圖,還有的像是楊樹的葉子,還有的跟飽滿的花生一樣,更有像是肥碩的大蘑菇一樣。鄉野農村的夏天,每下一場雨之後,那些草葉枯樹皮之類的腐爛的地方,總會有這種白白的蘑菇撐著小杆在那一場雨後冒出來了。阿成的母親多次告誡過阿成,不讓他摸那些雨後冒出來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蘑菇,阿成的母親說:“那些蘑菇都有毒,村裏有人吃過那樣的蘑菇,有被毒到過,有的送到醫院也沒能搶救過來。”從此之後阿成對那種蘑菇的態度,都隻是遠遠的看看,他從不去采摘,即使很大的好奇心驅使,他也隻是拿個小樹枝把那些蘑菇一個一個的給它挑爛掉。等到雨過天晴之後,那些像是撐傘的蘑菇,都會變成一灘灘難看的、灰色的爛泥一樣的東西,附在它旁邊的樹葉上麵,誰要是一個不小心踩到那種蘑菇上麵了,那蘑菇就會散發出陣陣嗆人的猶如刷牆的油漆一樣的氣味,刺鼻且難聞。然而,清晨的朝霞還是讓阿成想起了這種東西,感覺這天空的雲霞就很像那白色的蘑菇一樣。


    阿成能想到的這些雲霞的樣子,以及它像的那種綿羊,這些動物他也隻是在課本上麵看到的圖片而已,他沒有在電視裏麵看到過綿羊,不是電視裏麵沒有關於綿羊的節目播出,而是因為阿成說家裏還沒有電視。多年之後阿成還對這一美麗的霞光場景記憶尤新,每當有時候對於某些事情無奈的時候,亦或者是氣餒的時候,阿成都會選擇早起,對於阿成來說,清晨早起大概能夠忘卻這人世間的許多煩惱,早起也可以看看清晨的美好,可以看看朝陽,看看這個清晨忙碌的人們,看看這個小莊從寧靜到喧囂的最初的樣子。阿成會迴憶一下父親轉述的某位偉人的那名句:“你們青年人,朝氣蓬勃,正在興旺時期,好像早晨八九點鍾的太陽,希望寄托在你們身上”,每當這個時候,阿成便頓覺有了的力量去麵對眼前的一切不順了。


    那年大學畢業之後,阿成都是空閑的,對於他來講,他希望的生活就是能夠過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平淡生活,大概是這些年來阿成麵臨那麽多波折之後,所體會想到這種生活就是最好的幸福生活的樣子了。對於阿成來講,能夠像平常人家一樣,過著一日三餐和粗茶淡飯的生活,那才是人間至上的幸福。倘若一個家庭裏麵,家裏的孩子有學上,父母能夠身體健康,兄弟間和睦相處,四鄰無利益相爭,家內無疾家外無債,做丈夫的有一個普通的工作,做妻子的能夠持家,這大概是他夢想的人生裏麵最幸福的事情了。阿成構想過的這樣的生活,有時候他自己也問過自己,這樣的生活什麽時候才能夠實現呢?


    三舅的婚後生活是讓人豔羨的,他剛結婚的時候莊裏還是多多少少有些閑言碎語傳出來的,隨著時間的慢慢流逝,慢慢的這些閑言碎語也就消散了,一是姥姥、姥爺一再囑咐過家裏人,無論是誰聽到挑撥關於三妗子跟三舅的言語之詞,都要毫不遲疑的反擊迴去,不能忍著,就這樣那些在村裏喜歡說些閑言碎語的人,漸漸的也便不再傳關於一些三妗子的閑話了。那年月,時代屬於特殊時期,家家都是勉強度日,閑言碎語終究不及填飽肚子實在,很多人也就聽一聽笑一笑,不會去當真,漸漸的也就沒了那些流言蜚語生存的土壤。


    姥姥、姥爺也會時常提點著三舅,三舅這樣的一位老實人,也慢慢的懂得了照顧三妗子的情緒,哄著三妗子和倆小孩子開心,大概也是能夠體現一個丈夫能力的地方吧,三舅也會在每一次迴家的時候帶些倆小孩子喜歡的小玩具,那些玩具大多是三舅農閑時候自己做的一些小手工,比如一個小風車,或者是一個打磨的精美的小石頭,或者是削個木頭做個小陀螺,迴家還能和倆小孩子一樣拿著自製的皮鞭一起抽打那陀螺,他們仨會比著看誰能把陀螺打的站立轉圈圈的時間久,誰能夠鞭鞭都能精準的打到陀螺上麵,誰能夠打陀螺時候還可以把皮鞭子甩出爆竹炸響的聲音尾音……,三個人玩的時候都是開心無比,就連姥姥有時候都會撇嘴說他們那時候的樣子:“恁三舅比小孩子都玩嘞瘋,都不像個大人樣兒。”


    三舅還會做蛐蛐房,那種蛐蛐房簡直媲美現代工藝作品,蛐蛐房還有推拉門和小天窗的那種,成品是一個長方體的一體合成的,前後都有推拉門 上麵正中間有一個可以打開的天窗,你甚至能夠把小手伸進去拿裏麵的蛐蛐,或者給它清理一下裏麵的草葉,阿成當年得到過他三舅給他做的蛐蛐房,這曾經也是阿成快樂的童年的一部分。


    三舅也會盡量早些幹完農活,整理好菜園子,提前背著鋤頭迴家,幫著三妗子打打下手,整理一下院子,收拾一下衣物,壓一桶水清水拎到灶火裏麵放好留著用,陪孩子們玩玩遊戲這些都是他經常做的事情,那時候小院裏麵的笑聲,彌漫出了院牆,隔壁的國振家裏都羨慕不已。


    母親講述過一件關於三舅的趣事兒,那是一個下午時分,有一天三舅在路邊采了一捧喇叭花,他想著帶著這捧喇叭花迴家送給阿成的三妗子,走在迴家的路上,阿成的三舅就跟同村人說了一會兒話,無非聊些村裏的小事情,還有自家地裏的一些今年會有什麽樣的收成之類的話語,阿成的三舅沒有注意到別在自己身後的喇叭花,等阿成的三舅迴到家的時候,阿成的三舅叫上三妗子看那捧喇叭花的時候,才發現那捧喇叭花隻剩下了草葉和莖杆,當時阿成的三舅給他的三妗子營造的那種神秘感的氛圍,頗讓人覺得很是神秘,一家子還都以為是什麽稀罕的小物件呢,結果拿出來的那一刻是一捧喇叭花的葉子和根莖,所有人都先是一愣繼而哄堂大笑起來,倆小孩子也吐槽阿成的三舅說:“爸爸拿著草根給媽媽~”他倆吐槽完畢以後,仰腰捂著小肚肚大笑起來,阿成的三舅尷尬的笑著說:“怪不得剛才咱們村裏麵的看我有些奇怪呢,那時候還有人看我身後,我也知道那老牛繞到我身後了,隻是沒想到這是來啃我的花的,原來是聞到了牽牛花的香味兒嘍。”繼而阿成的三舅又說:“你看看,連老牛都覺得我采的這捧喇叭花香呢,說明我有眼光啊,”阿成的三妗子當時笑的像開了的花一樣。


    後來阿成問過他的三舅這件小事兒,那時候他的三舅隻是淡淡的一笑,那是一段很久遠的往事,阿成的三舅沒有給阿成講那天的事情,他不願意再提起這件事兒,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那些都隻是成了他美好的迴憶了,他不願意再提起,那是他這麽多年來一下難以忘懷的美好,大概這美好裏麵也有許多的無奈,比如婚姻的無奈,阿成的三舅是一個很老實本分的人,他的好是對全家人的好,他像是無法脫離原生家庭的一個人,這是多麵之後阿成能夠感覺到的。


    阿成的三舅是適合過那種平淡生活的人,而他的三妗子張小燕是那種需要浪漫的人, 兩個人的契合點多少有一點差距。生活是一個慢慢接受捶打的過程,兩個人的生活也是需要慢慢磨合的過程,接受捶打和接受磨合一樣需要,都是一個撕裂自己靈魂的過程,沒有人願意天生就喜歡被重塑自己,我們都希望在心靈的舒適區裏起舞,而不是在陌生的草原上策馬奔騰。阿成的三舅多年後不願意再提起這一段往事,是他不想再一次迴憶那些過往,他隻想在內心深處默默的淡忘掉那段歲月,那是一段夾雜著美好,平添幾分溫存的歲月,他也許覺得那段時間就是他這輩子最好的年華,然而,這年華並沒有給他帶來持續的輸出,而是讓他在後來的歲月裏麵逐漸不再喜歡兩個人的生活。美好,大概都是短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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