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成有一天又要母親講那次水災之後的事情,母親又給阿成講了些。


    阿成母親說:“恁姥姥一家人迴家之後趕緊把家裏的東西都收拾一下,桌子上都是水過去之後留下的泥巴,還有板凳上麵也是。院裏的桃樹杏樹都衝的東倒西歪的,恁那幾個舅舅就開始收拾起來,整個校園到處都雜亂的很。恁姥姥、姥爺就安排我們幾個說,家裏哪些定西該扔的扔了,哪些該該洗的給洗了去。所謂大災之後必有大役,恁姥姥姥爺都很注意家裏的衛生情況,特意叮囑我們幾個不要吃生的,不要喝生水。”


    阿成母親說:“那段時間裏,收拾家裏的時候,經常能扒拉出來被淹死的老鼠,有時候也能看到一整窩的小老鼠被淹死的。還有淹死的那種叫土圓的那種小蟲子,甚至刨自己家院子的菜地時候,都能看到被淹死的蚯蚓。”


    當時阿成還不太相信,為此還跟母親說:“那為啥我每一次釣魚,把魚鉤上的蚯蚓放到水裏半天都還活著。”


    母親說:“那是泡的還不夠長,時間再長點,都能泡死的。”


    阿成沒有再去反駁母親的說法,可能母親說的是對的,小小年紀的阿成心裏想,以後自己問問老師不就知道了嘛,或者自己去查一下資料,大概也能查到。不過,在以後的日子裏,阿成每一次釣魚時候除了看魚漂之外,還在每一次拉鉤時候都特意觀察一下自己魚鉤上麵的蚯蚓,看看有蚯蚓是否還活著。


    阿成母親說之後的歲月裏,一家人時有拉肚子時候,可能是喝了高粱麵導致的吧,但都很快好了起來,那段時間一家人雖然日子過得緊巴巴的,但現在迴憶起來還是蠻幸福的,畢竟一家人都健健康康的在一起,那是水災之後最大的幸福。


    再後來,母親有一天無意中提起三舅的婚姻的事情,母親說:“水災之後啊,恁三舅還是去收拾他的菜園子,很快又把菜園子弄的跟之前沒啥兩樣了,勤快的人做實事兒,恁三舅就是這樣的人。”


    “恁三舅因為菜種的好而在遠近出了名,尤其是水災之後,家家日子都不太好,他還能讓村裏人吃上菜,這讓很多外莊人都羨慕啊。不過他老實本分的性格,還是給他帶來了羈絆,快三十的小夥子還沒有談過對象。恁姥姥、姥爺也托媒人物色過,看看有沒合適的姑娘,結果,都是杳無音信,沒了下文,再之後恁三舅就看淡了這件事,那時候他專心掙工分,就跟現在掙錢一樣的,菜園子裏麵的蔬菜瓜果長得豐碩,反而令恁三舅獲得更多的成就感,人有了成就感,幹活也覺得快樂。”


    “有一天,恁三舅正給豆角架三角架,那時候豆角都是需要架上類似於“x”形的三角架的,這樣方便豆角苗順著角架攀爬結豆角,這樣架成之後,豆角都會結的又長又粗又直,還有利於采摘打理。那天恁大舅火急火燎的跑來喊恁三舅迴家,恁三舅問恁大舅怎麽了?恁大舅說你迴到家就知道這麽了。”


    “就這樣,恁三舅跟隨恁大舅小跑迴到家裏,看到堂屋坐著恁姥姥、姥爺,還有一個陌生人,這陌生人是一個顯老的中年男人,略微有打扮,皮膚黝黑,頭發已經稀疏,黑白相間的頭發點綴在頭頂上,大概是風吹了的緣故,略微有些顯得淩亂,恁三舅一看就知道,這是經常下地幹農活,飽經風霜的辛苦人。”


    “恁三舅問恁姥姥怎麽了?恁姥姥說這是西莊的,你就叫張大吧,人家想看看你,人家聽說你種菜挺好的,也聽說你老實本分,這不來家裏看看你。”


    “大”在我們河南就類似於叔叔的稱唿,好像陝西人把“大”當成父親喊,各地有所差異。


    母親講起來這事兒時候說:“後來才知道,張大的女兒已經嫁過人了,他女婿得了什麽癆病病死了,那時候好像這病還很難治,他女婿還留下兩個孩子,一男孩一女孩,婆家想讓男孩留下來為那一家延續香火,讓他女兒改嫁掉,結果他女兒不願意留下孩子,那畢竟是她生的,母子連心,咋會舍得呢。張大女兒也不願意聽任婆家的擺布,就抱著著倆小孩迴了娘家,張大看著女兒迴到家,自然知道自己女兒的脾氣,恐怕不是受了委屈她是不會迴來的,也就沒說啥。”


    “她婆家那邊後來也就再沒聯係過張大的女兒,這張大的女兒在娘家一住就是兩三年,村裏也是對張大女兒閑言碎語不斷,那時候哪像現在啊,現在看開了,那時候動不動就是什麽克夫之類的說法,這些偏見真的在那時候很常見。”母親給阿成講到這時候,停頓了一下,她在感慨時代對於人的偏見是如此的大,阿成沒說啥,繼續聽母親講下去。


    “就這樣,張大的三個兒子也沒敢說過妹妹的不是,畢竟她爹親娘親在那兒站著,這就是底氣。張大老兩口可以不在乎村裏的閑言碎語,可是眼看女兒年齡也越來越大,自己的年齡也越來越老了,父母哪有不操心兒女的呢。張大終於坐不住了,於是張大就托媒人給自己女兒開始說媒了。”


    “那年月啊,媒婆可是個等同於月老的角色,什麽王家閨女滿十八了,長的俊,托說媒的人家都拿著點心踏破媒婆的門。什麽劉家有個小子在外麵發了財,成了萬元戶啦,也是能被踩破門檻要給自家閨女撮合的大有人在。世道就是這樣嘛,那時候流行,講究這個東西,明媒正娶嘛,那時候的媒婆就是很吃香的,一般人還真沒有那個巧嘴,俗話都說啊,這媒婆的嘴就是那牽線的小紅繩子一樣,這上下嘴唇一動,黑的都能給你說成白的,紅的都能給你說成紫的。恁要是這兩家誰得罪了媒婆,那可是想把這姻緣繩自己剪斷的節奏。不過很少聽說那樣的,農村人嘛,都講究一句‘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的觀念”。


    “這張大自己也有事沒事兒到處打聽,對附近幾個村的年輕後生情況開始想著法的去了解一番。在咱這農村這樣的爺們場裏,那時候有俊後生看上張大女兒,他女兒雖然沒擦脂抹粉,但是的身材高挑,一頭黑長黑長的頭發,長的稀罕人,年齡也不大。要不是有倆孩,誰能會想到她嫁過人啊,說是個大姑娘都可以的。”


    “那些看上她的後生,人家家裏托人一打聽她們家情況,就不願意了,一聽說他丈夫去世了,有的就說怕克夫,有的說還有孩子,怕將來麻煩,反正各種理由都有,就沒有了談婚論嫁的下文。”


    “就這樣,這一拖又兩年光景過去了,農村開始搞人民公社,實興起來大食堂,三舅種菜遠近出了名,口耳相傳的鄉間小道消息,都是頗受人信服的。這消息就被張大知道了,張大又進一步打聽,才知道三舅還是單身,這讓張大有些高興又有些擔心,張大想勒是,想有這樣一個女婿的,又擔心恁三舅會看不上他家閨女,畢竟前麵有那麽多例子在那擺著,有很多都是到了最後一步了,不願意了,嫌這嫌那的,所以這個張大很擔心。”


    “張大自己也是年齡大了,為了閨女今後的幸福,老臉一橫,還是打算去恁姥姥家看看恁三舅這人,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嘛。這期間他又聽說恁三舅老實本分,踏實肯幹,個頭也還可以,是個過日子的好後生。再之後,張大又打聽到恁三舅家裏住哪兒,就親自上門看看合不合適了,順便跟恁姥姥、姥爺嘮嘮嗑,也可以知根知底啊,畢竟親眼見到的總比媒婆的巧嘴說出來的都實在的,這就有了張大來恁三舅家裏的那場麵。”


    母親說:“那天我在家,恁三舅進門迴來時候,張大直誇恁三舅‘怪俊郎嘞’,張大肚子裏有點墨水的,那年代肚裏有點墨水的人都讓人高看他一眼,現在不行了,現在你們這是生活在一個好時代呀,我小時候哪有像你們這樣好,都能讀書。”母親給阿成講三舅時候還不忘教育一番,這讓幼小的心靈仿佛覺得蠻有道理的,隻不過可能這樣的對比讓阿成沒有太多的感慨吧,更多的是母親的感慨,畢竟母親沒有讀過書,不識字,這一直是她的遺憾。


    阿成母親那天給阿成講這些時候在做著鞋墊,那些鞋墊是那種被稱為千層底的鞋墊,就是先用腳踩在一個廢棄報紙或者紙皮上麵,再用粉筆圍著腳丫子畫一個腳的模型,再把那張紙皮剪下來,剪下來的紙皮被稱為“鞋樣”,千層底的鞋墊就是用很多布一起納,那些針線納出來的都是密密麻麻的小線排,小線排都有一定的距離,整齊劃一,很結實,納鞋底時候也是比著鞋樣納的,納完之後把布邊按照鞋樣一剪,這樣一個鞋墊就做成了。左腳有左腳的鞋樣,右腳有右腳的鞋樣,按照不同腳的鞋樣做出來的千層底其實也可以換著穿的,隻要翻個麵就行了,還有些巧媳婦隻用一個鞋樣做兩雙千層底鞋墊的,無非就是把那個鞋樣翻過來照著做一個就行,都是方法和技巧活,前提是兩隻腳要大差不差,要是一隻腳大一隻腳小就不適用這樣的方法了。阿成每一次看母親納鞋底都會想起來自己學的詩句“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尤其是“臨行密密縫”這句的“密密縫”真是貼別啊,那納千層底的一針一線,都是“密密縫”的具體體現。這讓阿成老是覺得這詩簡直跟穿越了一樣到自己眼前了。


    母親那天邊做千層底鞋墊邊給阿成講三舅的那段婚姻。


    “張大來姥姥家之後沒多久,姥姥姥爺就托西莊親戚聯係這個張大,讓西莊的親戚當三舅和張大女兒的媒人,那年代很講究明媒正娶這個說法的,嫁娶之間必須得有媒人這個環節,媒人的存在,相當於證明了倆人符合傳統婚姻道德規範的標準。就這樣,在兩家選定好的良辰吉日裏,三舅帶著接親隊伍去接親張大女兒,那天恁三舅早早的起來,洗漱一番,換上恁姥姥事先做好的一身衣服,我給他戴上大紅花,同村的爺們場的跟恁三舅年齡相仿的人,都被事先通知到了,也都提前來到恁姥姥家,都穿的有模有樣的,一切準備就緒,出發去接親。”


    “一路上吹吹打打,好不熱鬧呀,那時候農村人看到這樣的場麵,都知道是有人家嫁閨女,有人家娶媳婦了,喜歡看的人都會跑很遠去看熱鬧。”


    “這一路上也有講究,到哪個橋該放炮仗,到哪個莊頭該放鞭炮,都很講究,那一路上很是熱鬧。恁三舅到了張大門口,按照主事人要求行禮敲門,三舅就走到張大門口敲門,這敲門也很有講究的,先是得伸出右手,右手手指自然彎曲,掌心向自己方向,抬起中指第二指節,連續敲門三下,這敲門速度不要太快,太快顯得催人一樣,讓人感覺不好,急促的慌。太慢也不行,慢了感覺不連續,會給人一種像是沒睡醒的人一樣,無精打采的。敲門還不能用手背或者手掌拍打,這敲門的力度也要剛好。有些人家接親,都跟砸門一樣,給人印象不好。敲完門,等裏麵人問話,不要先說話,這時候張大家裏人都在裏麵等著呢,主事的事先安排的人迴應了‘誰呀?’‘我,這家女婿,來接親的’。”


    “‘好,你等一下,我給你開門’,聽到這句話時候你就該拿好紅包,跟在恁三舅後邊的人該準備撒花的撒花。這時候裏麵人把門打開,都得兩扇門一起開,這是禮節,不能隻開一扇門,開門之後恁三舅趕緊把紅包遞上去給開門的人,人家接過紅包示意恁三舅進門。恁三舅就抬腿進門,後麵的一起接親的都跟著進來。主事人提醒恁三舅讓他說話,都是事先安排好了該咋說的,恁三舅就喊‘爸媽,我來接新娘了’,張大夫妻兩口趕緊出堂屋門,笑嗬嗬說‘來啦來啦’,這時候張大女兒就被攙扶著出來,老兩口一人身邊牽一個小孩,恁三妗子就走到恁三舅身邊,她頭被蒙著紅蓋頭呢,男孩牽恁三舅的手,女孩恁三妗子牽著她的手。‘爸媽,我帶小燕了’,小燕是恁三妗子的小名,張大老兩口擺手沒說話,眼淚汪汪的看著恁三舅把小燕和她倆小孩扶上了轎子。”


    “圍觀的鄉鄰裏三層外三層的,村裏有小閨女出嫁了,在那時候都是新聞,都喜歡湊個熱鬧,這樣的場麵又不是天天見,湊熱鬧還能有喜糖吃,咋不湊呢。跟著恁三舅去的人撒喜糖,都高興啊,‘搶喜糖嘍~甜到心窩裏嘍~’都是一邊撒糖一邊喊著提醒他們接好喜糖。有人負責抬著花轎,有人負責撒喜糖,走一段時間累了時候兩波人換一下再接著走,遇到老少爺們散散煙,就這樣一路吹吹打打到恁姥姥莊,同樣的也是很多人看,還是該撒糖撒糖,該讓煙讓煙,一路到自己家門口,兩家都約定好了,要簡單舉辦婚禮,也就隻邀請了最親的幾家親戚吃個飯,恁三舅和三妗子拜堂成親了,就這樣在沒有談戀愛的情況下他倆走到了一起。”


    “第二天按照規矩是請媒人吃大鯉魚啊,紅燒大鯉魚,必須媒人先吃第一筷子,這是那時候規矩,媒人都是這待遇。媒人坐主位置,恁姥姥、姥爺坐媒人旁邊,恁三舅跟恁三妗子也坐在那裏,恁姥爺先說感謝媒人的話,之後敬酒加菜。接著就是恁三舅三妗子敬酒給媒人。當時我跟恁其他幾個舅舅都是打下手的,在廚房燒火的燒火,擇菜的擇菜,壓水的壓水,讓媒婆吃好喝好,咱就得招待好嘛。”


    “等第三天時候,就是恁三妗子迴門時候了,那時候都懂事了,恁姥姥、姥爺事先交代好了恁三舅理解規矩之類的,還跟恁三舅說好幾遍,也給他們準備了煙酒,還有雞鴨之類的,小兩口去迴門去了。就這樣迴完門迴來,他倆就過小日子了。”母親看著阿成那渴望的眼神,問了一句:“你咋對這些那麽感興趣,人家都喜歡聽小人書,你也不看,天天纏著我給你講這些。”“有趣啊,不有趣我才不聽呢”阿成稚嫩的聲音迴複著母親。


    母親說完站起身笑嗬嗬的做飯去了,天已經黑了,傍晚村莊的炊煙映著夕陽,格外美麗,阿成有那麽一種看到書裏說的那“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感覺,阿成就靜靜的看著夕陽和炊煙,直到夕陽下去,母親喊他吃飯,這時阿成才迴過神。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阿成和三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南圖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南圖並收藏阿成和三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