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開我,放開我!可惡!我討厭你!”


    一大清早,常公館就響起一道格格不入的小奶音,由遠及近。


    “大清早的又在鬧什麽?”


    鞋跟與木質樓梯碰撞的聲音有規律地響起,男人從樓梯上走下來,整理著自己的袖子,黑沉沉的目光不善地看向嘈雜聲源處。


    男人身強體壯,麵部線條極其粗獷,眉頭下壓,麵色不善,左眼眉峰到下半張臉橫亙著一條蜈蚣似的疤痕。


    來人正是關義堂現任堂主,常乾華。


    一眼望過去,男人給人的感覺便是兇神惡煞,雖然五官端正,可身材魁梧,虎背熊腰,再加之曾經搶地盤時臉上不慎添上的傷,更是讓常乾華的形象慘不忍睹,常用於止小兒啼哭。


    就連常乾華自己夫人和幾個姨太太生的孩子也不願意親近。


    隻有一個例外——


    眼前這個一大早擾人清夢的小兔崽子。


    堂廳,一個人高馬大的漢子艱難地製住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孩,表情痛苦,手臂上青筋暴起。


    見唯一能壓製這小祖宗的人來了,急忙上前。


    “大哥!您終於來了!七小姐她、她……”


    關義堂堂主副手之一,林方雙眼滿是痛苦。


    當年帶著小弟去火拚處於劣勢都沒見他露出這樣為難的表情,欲言又止、一言難盡。


    嘴巴張張合合許久,最終還是把手裏提著的小家夥往前一遞。


    “嗯?”


    正在和衣領作鬥爭的芽芽茫然抬頭,灰發藍眼的小娃娃,天真無辜的模樣像極了西方所說的天使。


    可常乾華知道,眼前這小東西和無辜沾不得半點關係。


    至少,他的副手在這小娃娃身上已經不知道吃癟多少次了。


    “行了,你先去忙,今晚好好休息一下,去哪裏找樂子隨你,都記我賬上。”


    常乾華在這一瞬間眉頭都耷拉了下來,不甘不願地接過林方手裏的孩子,揮手讓林方出去了。


    自打把這孩子帶迴來,嬰兒時期還是他想象中那般乖巧可人的孩子,可自打記事……不對,會爬起,這小兔崽子就成了關義堂打不得罵不得的活祖宗!


    林方已經是他找的第十個願意帶孩子的人了,可不能再被折騰走了。


    因此對這個可憐副手的補償,鐵公雞常乾華那叫一個大方。


    能不大方嗎?


    要是林方不幹了,就得他自己直麵痛苦了。


    常乾華看了眼落在自己懷裏安靜乖巧的小娃娃,想想都搖頭。


    可要說為什麽不送走?


    常乾華再看看扣著自己的衣服盤扣玩的小家夥——


    她還小,怎麽可能會是故意的?


    退一步講,就算是故意的,這麽漂亮的娃娃,怎麽就不能忍受了?


    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是的,威震整個上海灘的常乾華麵對自己寵大的義女,就是這麽膚淺。


    “來人,上早點。”


    常乾華打發走林方之後,抱著孩子就往餐廳走去。


    一大清早的,這孩子鬧騰了起來,還沒有吃飯,肯定餓壞了。


    飯菜端上來還有一段時間,常乾華一個吼慣了的糙漢子在心裏打了好幾輪腹稿,最後覺得不會太過兇狠之後,才伸出手戳了戳女兒軟乎乎的肚肚。


    清了清嗓音,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是那麽粗糙:


    “閨女啊,今天又是哪個不長眼的惹到你了?怎麽又生氣了呢?”


    餐廳外,記起自己還有一件事情忘了告訴老大匆忙返迴的林方聽見這熟悉的聲音,常乾華在他心中威猛霸氣的形象呱唧呱唧碎了一地。


    不可置信踏進餐廳:“老、老大?!”


    顫抖的音色中,除了震驚還夾雜著幾分失望。


    帶七小姐的人都換了十幾輪了,老大作為唯一能夠壓製住七小姐的人,他們不是沒有請教過。


    林方記得清清楚楚,他老大當時義正詞嚴、理直氣壯、得意忘形,然後佯裝不在意抬手,說——


    “哪有什麽方法,不過是你老大我英武不凡罷了,小七到底年紀尚小,見到我害怕也是正常的。”


    林方自動翻譯,哦,原來這止小兒夜啼的能力連七小姐這麽兇殘的孩子也沒有放過。


    在那之後,所有兄弟麵對七小姐,都是板著一張臉,鼓著肌肉,不苟言笑……


    結果七小姐更討厭他們了。


    林方隻覺得兄弟們是不夠英勇,才無法做到老大一樣。


    可現世是……


    林方兩眼一黑,跟在老大身邊數十年,沒人告訴他老大會背刺兄弟啊!


    想到這一年來在七小姐這裏吃的苦頭,林方眼睛都紅了。


    被當場抓住表裏不一的常乾華尷尬地咳了一聲。


    但老大當了這麽久也不是白當的,當即恢複了辦正事時的嚴肅:


    “阿方,有什麽事嗎?”


    沒事打什麽迴馬槍?


    當老大的不要麵子啊?


    林方雖然為自己的遭遇湧起了前所未有的悲傷,可正事在前,他還是知道的。


    吸了吸鼻子,人高馬大的漢子眼眶通紅:“老大,咱們兄弟傳來可靠消息,說那群鱉孫子近日會有一批貨到碼頭,動不動手,老大你給一句話。”


    說話間,嘴巴朝某個方向努了努。


    那是關義堂死對頭青龍幫的方向。


    常乾華節奏舒緩地拍著閨女的背,聞言動作也不停,隻是眼中閃過精光,說話也沒有要避開芽芽的意思。


    “去準備準備。”


    “好。”


    林方沒有絲毫意外,常乾華是一個怎麽樣的人,他再清楚不過……今天偶然發現的不算。


    平日裏老大輕易不出手,隻有和青龍幫火拚的時候,老大自己拎起斧頭,別起槍就往前衝,可想而知老大對他們有多麽厭惡。


    如今有一個好機會,怎麽可能放過?


    “那大哥,我就先走了,您和七小姐……慢聊。”


    說到最後,還看了一眼乖乖窩在常乾華懷裏的小白疙瘩,隻覺得怎麽看怎麽乖。


    但一想到這種乖巧從未在自己麵前展露過,林方又酸了。


    心情複雜地打算轉身離開。


    常乾華自繁雜思緒中迴神,考慮了一會兒,還是咬牙補了一句:


    “聽說百樂門新來了一個歌女,你要是喜歡就贖迴來,錢一樣都記我賬上。”


    說這句話的時候,常乾華的心都在滴血。


    可不說,林方這個大嘴巴,還指不定把他剛才哄閨女的模樣往外說呢!


    打蛇打三寸,林方別的毛病沒有,就是好顏色。


    手上有點餘錢都撒在女人身上了。


    果不其然,聽到這話,原本還委屈的林方頓時眉開眼笑,轉身給常乾華鞠了一個大躬,聲音洪亮:


    “謝謝老大!放心,兄弟的嘴可嚴實了!”


    常乾華:“……”


    心好痛,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不值當。


    常乾華煩躁地把林方揮退,他不知道,自己這不好的預感,很快就得到了實現。


    林方走後不久,兩父女的早餐就端上來了。


    有大上海正宗早點大餅、油條、豆漿、粢飯等,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法餐,例如烤麵包、果醬,蛋類料理等。


    芽芽從法租界被他抱迴關義堂的這幾年,都是這麽吃的。


    原本是怕這小不點吃不慣中餐,還特意請了一個法國廚師,就想看看這小不點口味究竟是偏向血脈還是偏向環境。


    可結果這小崽子什麽都吃得下,就跟饕餮似的。


    尤其是長了牙,腸胃能力發育較好之後,上桌看見什麽咵咵吃,一點都不挑食。


    最後常乾華把中餐師傅和法國廚師都留下了。


    自此,常公館每一餐飯桌上總會擺上不同的菜係。


    有中式的,也有除了英國以外的外國菜。


    今天因為時間原因,隻來得及做好這點了,要換做平常,就這張桌子都要擺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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