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的甘甜突然變了味,榨出酸澀的汁水,酸到上顎發麻。


    霍綰低著頭,無名指上的綠寶石戒指毫無征兆地晃進了她的視野。


    這純正妖異的綠,綠得泛折出詭異的暗。


    她緩緩抬起了手,對著光線,欣賞著寶石切割出的完美棱角。


    光是看著就知道價值不菲,戴著更是比想象中要沉重。


    “我說一個故事吧,就是不知道你有沒有耐心聽完……”


    很多年前,在一個異國他鄉的貧民街區裏。


    一名在夜場裏謀生的歌舞伎與她的客人墜入了愛河,度過了一段溫馨而平靜的時光。


    但不久後,那名客人收到了遠在大洋彼端的家裏的消息,不得不離開一段時間,臨走前曾許諾三個月內必定歸來,迎娶這名舞姬。


    可直到舞姬誕下了一名女嬰,過了一年又一年,客人還是沒有半點音訊。


    舞姬容貌豔麗,與客人墜入愛河後就脫離了夜場,但她身處複雜環境,身邊魚龍混雜,覬覦者數不勝數,招來了無數麻煩,可她還是一年又一年地帶著女兒苦等著。


    時間會改變一個人,也會將一個人磋磨的不成樣子,曾經溫柔的舞姬在看不到盡頭的等待中被折磨得精神崩潰,時常在酒後將情緒盡數發泄到女兒的身上,第二天清醒後又悔不當初,痛哭流淚。


    幾年後,舞姬所處的異國他鄉爆發了時-疫,短短半個月內就帶走了無數無辜性命,始終沒有平息的征兆。


    不幸的是,厄運還是降臨了,舞姬的女兒一夜之間發起了高燒,連續數日高燒不退,同個街區的鄰居因為擔心被傳染,帶著一群人封上了舞姬家裏的門和窗,企圖將這對母女封死在舊屋裏。


    兩天後,一個寧靜的晚上,舞姬鑿開了窗,抱著高燒不退的女兒試圖逃離,最終不知道出於什麽原因,將女兒丟在了一間打著福利院的幌子實則經營著肮髒人kou生意的孤兒院門口。


    至此,舞姬徹底失去了蹤跡,十幾年來杳無音信。


    至於她的女兒,本以為會就這樣在大街上咽了氣,沒想到會被福利院裏的一對男孩發現,他們偷偷將她移至了盛放雜物的倉庫,悉心照養,就連女孩自己也沒想到,她最終會活下來。


    因為私自收留了時-疫患者,給整間福利院帶來了極大的感染風險,那對男孩中已經初見優越容貌的哥哥受到了最苛刻的懲罰。


    他曾經的家境應該不錯,禮教兼修,彈得一手好鋼琴,對誰都一視同仁,哪怕在那些護工的手底下遍體鱗傷,也隻會一聲不吭地隱瞞,不讓其他人為他擔心。


    是他給了女孩第二次生命,也是他告訴了她家人是一種什麽樣的存在。


    當然,在那間孤兒院裏,不止這對兄弟,還有一個同樣有著一頭黑發一雙綠色眼睛的女孩。


    這巧合般的驚人相似,從一開始就昭示了後麵的結局。


    幾年後,那對男孩中的哥哥被富商領養,沉默寡言的弟弟則留在了孤兒院,直到多年後傳來哥哥的死訊,當然……這是後話了。


    又過了一兩年,一對夫妻來到了那所福利院。


    夫妻二人背景不俗,是曾經赫赫有名的傭兵,聲稱是來尋找他們故人的女兒。


    可當年那間福利院裏卻有兩個黑發綠瞳的女孩。


    你說……


    已經經曆了這麽多,從出生起就嚐盡了世間疾苦的女孩,能放棄這次機會嗎?


    人性向來經不起考驗。


    就在這對夫妻前來認領的前一晚,另一個女孩一夜之間突然感染上了時疫,一病不起,隨時都有撒手人寰的可能。


    院方得罪不起這對夫妻,更不願錯過這個發財的機會,所以李代桃僵,上演了一出狸貓換太子,將兩個女孩的身份徹底對調。


    從此以後,當年被遺棄在福利院門口的女孩更名換姓,就這樣頂替了別人的身份活了下去。


    再後來,已經又過了幾年,一位來自從大洋彼岸的富商來到了異國他鄉,聲稱要認迴他們先生流落在外的血脈……


    說到這裏,那娓娓道來的清淡女音戛然而止。


    在這段故事中,霍綰隱去了很多部分。


    包括不限於所受的苦,所經曆的絕望,還有在福利院和傭兵團裏的那段黑暗時光,都是她至今不願再迴憶的部分。


    盡管現如今她已經能雲淡風輕的說出這些,可過去的一切,從來都沒有真的過去。


    哪怕最後那些黑暗又罪惡的部分都被一場洶湧的大火燒得幹幹淨淨,可烙印在她內心深處的那部分,可能永遠也不會被抹去了。


    其實這些事情厲濯羽早就已經查到了,他曾經以凱撒的身份接近她時,就已經旁敲側擊過她的真實身份,隻是她當時未曾承認罷了。


    總算是把壓抑埋藏在心底的話說出來了,霍綰是前所未有的如釋重負。


    在厲濯羽之前,她的這個秘密,除了南池越,這個世上再也沒有第三個活人知曉。


    她願意親口說出這個秘密,說出這件事,也代表著……


    或許,她願意嚐試著再次相信他。


    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麽久,一道格外沉重的低喃響起。


    “綰綰……”


    這沙啞的聲線像是灌了鉛,沉重而低緩。


    少年的眼眶周邊布上了一層肉眼可見的薄紅,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其實他早就通過那些七零八落的線索將霍綰的真實身份拚湊了出來。


    但他不在意她到底是誰,到底是不是霍綰。


    隻要她是她,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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