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醫生走到床前。看見那產婦的臉色已經是灰中帶黑了。這是死亡的顏色,雖然還沒咽氣說明髒腑已經衰敗到一定程度了。心裏一驚。有很壞的預感。不禁涼氣從背上升起。


    “為什麽不讓他們把產婦直接送到拉縣裏的醫院?”他問身邊的人。


    “哪個女人不生孩子,沒聽說誰家的女人生孩子還要拉縣裏去生。誰知道能碰上這樣的事。”那個接生婆膽戰心驚的低聲迴答。


    “胡塗,這個女人能和一般的女人一樣嗎?”陳醫生低聲罵道。這個穩婆真是糊塗,如果出了事事她能擔待的嗎。


    那女人已經沒有力氣喊叫。頭上包裹著頭帕,嚴實的裹住頭發。雖然很是疲倦,但是絲毫不掩飾那幹淨整潔的麵孔。毫無血色的臉隱約透出了灰色那種的氣息。已經有些神誌不清了。


    產婦虛弱唿喊著日本話。“陳醫生快救救我。”誰也聽不明白在喊的什麽。


    陳醫生看到這個女人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他也沒多想隻是看著這個情景,根據他多年的行醫經驗判斷,這個人怕是沒得救了。


    那個日本軍官,就是與陳醫生一同坐車迴來的那位。因陳醫生本對日本人就沒有好感,下車後又急忙奔進屋裏去看病人。一直沒有看清那個人臉。


    那個日本軍官看似麵無表情的坐在堂屋等待消息。他在那裏一直坐著看著屋裏的一切。他的頭腦裏陷入深深的迴憶。


    這個人,如果你仔細迴想。一定記得,就是當初第二批來這裏的日本移民。那個住在陳家大院裏麵的那個酒井先生。那時他的女兒奄奄一息,抱到陳醫生的診所,還是陳醫生救了他的女兒的命。他的脾胃不好,也是陳醫生用中草藥給他調理好的。


    那時候他還是很瘦的教師,為了躲避入伍而切掉自己的右手的食指。卻沒能逃過去還是被征入伍。


    因為他是教師有文化,不能打槍但腦袋好使。就被提拔為軍需官。專門負責往前線運送軍用物資。


    幾年的功夫,已經讓中國的糧食給他喂成了一個胖子。所以陳醫生沒有認出他來。


    他是知道這個陳醫生的。隻是那個時候他到這裏不久就被征兵去了部隊。那些日本來民都去了開拓團。陳醫生不記得他。可是他卻記得陳醫生。


    他這個媳婦是與他一起從日本來到滿洲國。曾經的美好迴憶浮現在眼前。那時候他們在櫻花樹下的誓言,年輕的酒井夫人還是女孩的時候的聲音迴響在耳畔。


    酒井君,你在哪裏,我就在那裏。


    他們懷著美好的理想,要來滿洲國幹一番事業。他們帶著幾個孩子,踏上追尋美好生活的路。可是到這裏又是一番天地。一個孩子在路上染病死去。另一個兒子酒井武進小小年紀就被征入伍。到現在還在前方部隊。


    他在應征入伍後不到半年,因戰功提拔少佐。卻不能把妻子兒女帶在身邊。隻能把妻子留在開拓團。他寧可讓妻子在這裏挨累,也不願讓他們去上前線。她看見太多的隨軍女性的遭遇。他不能冒險讓妻子去遭遇那個非人的待遇。


    可是這一切都不是他們盼望的那種生活。


    啊, 啊,啊。


    產婦一陣撕心裂肺的的喊叫聲,把他從沉思中拉迴來。他焦躁不安的站起身,來迴踱著步子。


    又經過了一個白天。還是沒有生出來。一盆一盆的血水不斷的端出去。那個產婦瞪著眼睛,咽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也沒見到她千辛萬苦生下來的孩子。就那樣撒手而去。誰也不敢把這個消息跟酒井匯報。


    穩婆滿臉的汗水看著陳醫生。陳醫生已經盡了最大的力。她們在默默的善後。把狼狽的現場收拾一下。


    這邊突然靜下來。沒有產婦的喊叫,沒有嬰兒的啼哭。他們誰也不敢走出這間屋子。


    來幫忙的一個日本開拓團的日本僑民。來到酒井的屋裏。衝著盤腿而坐的酒井深深鞠一躬,低聲說:


    “對不起,我們都盡力了。可是你的夫人還是沒有挺過來。”


    “八嘎。你們統統的都是廢物,支那豬。”


    酒井在迴憶中被拉迴現實。很是惱火,謾罵著拎起戰刀堵在了產房的門口。


    他的一聲吼叫,把接生這幫已經嚇掉魂的人,嚇得更是七魂跑掉六魄。把門口過來道別的幾個人嚇了一跳。都不敢挪動腳步。


    酒井過來看看被蒙上被單子的產婦。眼睛瞪得都快蹦出眼眶了。狠狠的咬著牙齒。四周逡巡著,看見早已經被嚇得哆嗦的接生婆。迴手一把抓過來。


    “你們這些人良心的大大的壞了。死啦死啦地有。”


    咆哮著就把接生婆一刀砍斷了頭。


    屋裏的幾個人都已經嚇傻了。誰也動彈不得。屋裏靜的隻聽見那接生婆脖腔裏麵出氣的聲音。


    噗嗤、噗嗤。


    仿佛一個要吃人的巨獸在喘息。血腥味更濃的彌漫在屋裏。致使人們每一次喘息都會吸進去大口的腥氣。


    “你的,可以走了,從這裏爬出去。”


    酒井拿著戰刀伸長了胳膊,指著陳醫生說。然後側過身,把門邊讓出一道縫隙。


    陳醫生雙手沾滿產婦的血,還沒來得及擦拭,臉上、衣服上也是被蹦的髒血。他盡了全部的力量,也沒挽救迴來產婦的命。他到這裏的時候已經太晚了。不能挪動了。


    眼睜睜的看見產婦在一點的走向死亡。在死神麵前,他第一次感到那樣的無助,無奈,無能為力。緊接著有親眼看見,接生婆的慘死。更是驚懼。


    就在他抬眼與軍官對視的時候。他認出了酒井先生。難怪他對那產婦有些麵熟。原來真的是認識。


    這時候陳醫生仿佛聽到特赦一般,聽到酒井在和他說話。隻是聽見讓他走。並沒有聽見說讓他爬出去。


    陳醫生把手在衣襟上蹭一蹭。他收拾一下醫藥箱。把幾件醫療用具,放在空空如也的醫藥箱裏。緩慢的背在身上。


    衝酒井禮貌的鞠躬說:“我們都盡力了。”說完走向門口。


    這時候一個日本兵拿著槍托在後麵,搗陳醫生的後腿彎。陳醫生應聲倒在地上。醫藥箱掉在地上,摔裂開來。幾件醫療器械和銀針散落一地。


    “讓你走了嗎?少佐是讓你爬出去。”


    陳醫生聽到了日本兵那蹩腳的漢語。他吃驚的看著酒井。酒井麵無表情的不看他,看著門外。


    陳醫生聽見自己膝蓋撞擊地麵瞬間的斷裂聲。腿是站不起來了。他艱難的爬著攏了攏散落的東西。這可是全家吃飯都指望的家夥式。可不能丟了。


    陳醫生收拾好散落的醫療器材。兩隻手合攏了被摔斷裂的醫藥箱。想到家裏老的老小的小還等他迴去照顧。


    他屈辱的跪在地上往外爬。拖著兩條破碎的膝蓋,艱難的往外爬。頭爬出了門,身子爬出了門,他抬起頭。


    他仿佛看見門外的麻雀都在歸巢,夕陽落在東牆上很是醒目。他記起自從早上進這屋裏就沒有看見過太陽。


    還好這屋子的門檻不高。隻有到腳髁以上一點那麽高。他艱難的抬起一條腿搭上門檻,作為支撐。另外一條腿上來。就在膝蓋剛剛搭上木製的門檻的時候。就聽見“哢嚓、哢嚓。”兩聲響,緊接著就聽見狼嚎一般的嚎叫。


    “啊…”隨著一聲喊叫。那雙沒有邁過門檻的腿,從膝蓋的位置生生的被砍斷了。永遠的留在了門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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