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竹來到內織染局時,身後多了幾個捧衣物、銅盆、熏香的小太監,在黎州見識過花月朧解剖後,沈清竹便知道她解剖之後需要什麽東西來善後。


    一群宮女、太監站在原地瑟瑟發抖,個個別過臉,壓抑著喉頭的翻湧欲吐,如受大刑。就連皇後馮蘊秀和莫可人也扭過頭不敢看。


    此前,花月朧早已剃光屍體的頭發,蹲在屍體邊上,用銅刀從屍體的耳後刺入頭皮,刀刃向上挑開頭皮,直劃到對側的耳後;這時正將頭皮分別向前、後翻開,露出白森森的頭骨。


    然後,用刀從額部到枕骨粗隆的位置刻出一圈線,沿著線開始來迴鋸頭骨。


    鋸齒摩擦骨頭的詭異響聲,反反複複在眾人的內心撕扯,每一下都在提醒他們:人類的屍體在花月朧刀鋸下,與雞鴨豬羊並無二致。


    為了提高效率,花月鋸出縫隙之後,又用鑿子錘子反複捶打加深,直至將一塊不規則的圓形顱蓋骨掀起,露出下麵的大腦。


    接著就是檢查顱內是否有損傷——“嗯,顱蓋骨沒有骨折,硬膜也沒有血腫,沒有血栓……蛛網膜也沒有出血……”


    一邊檢查,一邊剪斷頸內動脈、腦垂體、各對腦神經、脊髓之後,以左手托住大腦,右手將連帶的橋腦、延髓一同取出來觀察,“腦幹有挫傷……”


    也不知是哪個小太監又怕死又作死,居然悄悄轉迴頭,偷看了一眼,正看見花月朧捧著個腦子,便尖叫一聲,昏死過去;那些沒反應過來的人,聽見聲響也去望那太監,餘光瞥到花月朧……


    整個大院開始雞飛狗跳,吐的吐,昏的昏,馮蘊秀也將帕子堵在眼前,無論發生什麽,都忍著不去看,莫可人聽到尖叫也瞥了一眼,頓時就兩腿打顫,小臉發白,冷汗流個不停,差點沒撅過去。


    沒有大腦的遮擋,花月朧調整了一下頭部的位置,往顱底中部望去,眼中閃過一絲精光,“看到了,蝶骨頂麵垂體窩前部有一個小孔,對應位置的腦硬膜破裂,與腦幹挫傷可以對上……看來我猜對了……”


    知道死因之後,花月朧將大腦重新放了進去,蓋上顱蓋骨,將頭皮縫合之後,才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死因我知道了。”


    在場沒有昏過去的人聽到花月朧這句話,頓時如蒙大赦,這就意味著,不用繼續待在原地等花月朧“宰人”了。


    “我縫好了,沒事了。”看著大家畏畏縮縮不是捂眼就耷拉著腦袋,花月朧又好氣好笑。


    “端上去。”沈清竹適時地讓後麵的小太監將銅盆等端上來給花月朧淨手,花月朧這才注意到沈清竹來了。


    在一旁驚魂未定的白雁初顫著聲音道:“王妃……請問……人,可以抬走嗎……”


    “哦,可以了。”溫熱的水洗去了雙手的血跡,手剛從銅盆抽出來,另一名太監立刻哆嗦著拿來毛巾幫花月朧將手擦幹。


    聽著一陣響動,估摸著屍體已然抬走,馮蘊秀才把帕子拉了下來,莫可人也扶著馮蘊秀的手臂,強行站直了身子。


    與沈清竹寒暄之後,馮蘊秀才問道:“適才似乎聽到寧王妃說知道了死因?”


    “是,毫無疑問,這是一件命案。”花月朧神色嚴肅,眉目淩厲,隻站在那裏,就似乎有萬丈光芒,與適才算計莫可人時的靈動狡黠,判若兩人,“兇手是以尖細物體,例如竹簽、簪子之物,從死者的一側鼻孔迅速刺入,穿過鼻腔後的蝶骨,直接損傷了腦幹,死者受傷會立刻昏迷,一個時辰左右,便會死亡。”


    蝶骨,腦幹,那都是什麽?


    莫可人半信半疑,“骨頭還能被刺穿?”


    花月朧點了點頭,“顱底骨比較薄,沒有板障,有些部分還有空腔,例如鼻旁竇,這些地方受外力時,不但容易骨折,還容易損失腦神經與血管……死者就是蝶骨的垂體窩被戳穿,才會直接造成腦幹挫傷。”話出口,又覺得自己說得複雜了,“我可以再把顱骨拆開,讓莫貴妃看看蝶骨垂體窩的孔狀骨折……這樣更直觀一些。”


    一聽花月朧還要拆頭骨,莫可人頓時一激靈,“不,不必了。” 餘光看見花月朧的衣服上都沾了斑駁的血跡,立刻又往後退了一大步。


    “月朧,先換身衣服。”沈清竹適時提醒,畢竟是在皇宮,需時時注意儀容,免得落人口實。


    花月朧點了點頭,從旁抱起太監遞來的衣物,向白雁初借了個地方,將染血的衣服換了下來。白雁初也趕緊喊人過來,宮女太監掃走地上的頭發,再抬來一桶又一桶的水,衝幹淨地上的血跡與骨屑。


    待花月朧重新出來時,空氣中的血腥味已經淡去了不少。


    而沈清竹站在離房間不遠處等候,莫可人的目光不時在沈清竹臉上打轉——進宮數月,她還是第一次這樣近的接觸沈清竹:隻是負手立著,便是人如其名,清俊如竹,仙姿玉貌;她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可笑,這眼睛總騙不得人,花月朧都得了如此俊美的寧王殿下,又怎會和她爭搶沈正庭。


    馮蘊秀見花月朧來了,立刻輕咳一聲,莫可人這才收迴了目光,隻聽馮蘊秀道:“寧王妃,既然你查出了死因,依你所見,兇手是何人?”


    “內織染局人數眾多,個個都有嫌疑。不過我可以試試做犯罪側寫,通過殺人的手法試試推斷真兇……首先,死者是男性,殺人又需要在死者正麵行兇,殺人地點是在不算隱蔽的直房,那就意味著兇手必須有百分百製服死者的把握,一旦引起聲響,就會吸引巡邏的侍衛……如果是我,我會選擇先把死者弄暈,再動手,現在,死者身體其他部分沒有損傷,也就不存在被打暈、捂暈的可能性,那會不會是下了類似蒙汗藥的東西先把死者藥翻?第二,就是通過兇器倒查兇手,大家可以想想有什麽尖尖細細,尺寸與死者蝶骨的孔洞尺寸一致的物體……”


    旁邊的白雁初突然一拍大腿,“怎麽就把這事忘了呢……難不成是畫圖的銅簽子……”說罷,便喊了人來,重點去搜染布院織工、染工所居住的院子。


    一個時辰之後,真兇伏法。


    太監們在一名叫做佳音的女染工的床鋪下,找到了一包麻沸散和一支銅簽子。


    根據佳音供述,他們染布院染出來的布,如果顏色不符合要求,便要作為廢布處理。每月的廢布超過了一定的數量,染工不但要克扣工錢,還要受罰。


    而被殺的兩名監工就負責染布院,為了克扣布匹私下拿出宮變賣,兩名監工張公公和顧公公將大量正常的布匹作廢布登記,導致連續好幾個月染布院的染工都拿不到工錢,大家都敢怒不敢言。


    而佳音家庭困難,父母雙亡,家中的幼弟還等著她的工錢念村裏的私塾。每月二兩白銀,不但支撐著家中吃穿用度,還是弟弟念書考科舉改變命運的希望。


    佳音突然想起,小時候曾見鄰居的大娘一邊織毛衣一邊與旁人聊天,不小心被毛衣線絆倒在地,織針意外插進了鼻子,立刻陷入了昏迷,沒多久就斷了氣。


    雖然不懂醫學,但佳音隱約認為這種方法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除掉那兩個貪得無厭的公公。於是她從赤腳大夫那裏弄了一點麻沸散,縫在鞋墊底下帶進宮中。


    半個月前的一天晚上,她敲開了顧公公的房門,懇求顧公公減一點廢布的量,讓她拿迴工錢供幼弟念書。顧公公卻對她的請求嗤之以鼻,她借著斟茶之機,將麻沸散投入水中,奉茶撒嬌說,若顧公公肯照顧她,她就願意與顧公公對食。


    待顧公公喝了茶,昏迷不醒後,她將顧公公搬上了床,抽出了點花用的銅簽子,用力刺進了顧公公的鼻腔,怕一次殺不死對方,還多刺了幾下,直至看到顧公公的唿吸開始時快時慢,她又搖了幾下,顧公公始終沒有醒來,她才偷偷溜迴房間。


    第二天聽聞顧公公死在床上,又聽說太醫院派人來查,佳音整個早上都惴惴不安,好幾次配錯了染料,後來發現太醫院的人居然沒查出來,她的不安頓時一掃而空,並決定找機會,用同樣的方法除掉張公公。


    如果沒有花月朧的出現,佳音這種超越時代的行兇方法,幾乎是完美的。


    唯一的破綻是行兇用的銅簽子,那是做楓香染用的。


    楓香染的染布方法,是先布上畫出圖案,再用銅簽子蘸取楓香油在圖案上點花,待布料晾幹,再進行染布,最後以小刀刮去幹透的楓香油進行漂洗。蘸上楓香油的地方由於不上色,使得靛藍的布料上,能呈現潔白的花紋,仿佛青花瓷。


    由於楓香染是皇後馮蘊秀的小愛好,並非內織染局本來的工作,白雁初特意安排了幾個手藝好的染工負責,就連點花的銅簽子都是特地從宮外采購的。顧公公死之前,負責楓香染的宮女曾向白雁初報告,銅簽子丟失了兩根,當時白雁初並未在意,花月朧查明死因後,他才幡然記起此事。


    案件完結之後,待馮蘊秀與莫可人離開之後,花月朧終於尋到機會將白雁初拉到一邊,借口說沈清竹仰慕先皇,先皇喜歡的龍涎香絲,沈清竹也喜歡,問白雁初龍涎香絲能否在內織染局製作,一般用在何種物品上。


    白雁初告訴她,龍涎香昂貴稀有,留香長久,故此一般都用在不需清洗的物件上,例如祭祀用的龍袍、繡金扇麵、詔書、套玉璽的袋子等等。


    花月朧聞言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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