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十中午,寧王府向文武百官家中送去了紅底金漆的請柬,請柬首頁有“沈府茶禮宴”五個大字,旁邊有一行蠅頭小字,“暨羽衣莊開業自助晚宴”;茶禮宴大家均明白,是訂婚宴之意,古人雲:“茶不移本,植必生子”,茶樹移植成活率低,故茶“至性不移”,訂婚時,男方贈女方茶葉,以喻感情忠貞不渝,故名茶禮。


    而“自助晚宴”大家則不明所以,收到請柬的群臣都忍不住在背後議論:寧王這次到底在搞什麽把戲。加上送請柬的侍衛還說“請大人務必到場,必讓大家盡興而歸”,這就讓大家更多了一番探究之心。


    茶禮宴定在八月十五日,正是中秋之日,人月兩圓;恰好,永明朝,每逢中秋,百官休沐三日,故請柬上特地寫明“闔府統請”,邀官員全家一同赴宴。


    此時,寧王府,果蔬園中。


    沈清竹一襲淺綠布衣,彎身蹲在一株三指粗的海棠樹苗邊上,以小刀切開枝幹一小段,又將削好的另一株柰果苗插入海棠枝幹的切口之中,接口之處用絲綿裹好,再封上熟泥。


    專注封泥之際,身後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一人戴著黑色帷帽,快步走進園子,見四周無人,才撩起帽上黑紗行禮道:“見過殿下。”


    沈清竹將嫁接處的封泥壓實,頭也不迴,淡淡道:“廖禦史,今日怎麽得空來了?”


    廖清塵禮畢起來,踱步幾下,重重歎了口氣,語帶慌亂道:“殿下呀,這次可害死微臣了!”


    沈清竹左看右看,確定嫁接處封好了,才拍幹淨手上泥土,站起身來,目光落迴廖清塵身上,笑意溫和道:“廖禦史此言從何說起?”


    此時,廖清塵猛地發現適才責怪寧王,屬於以下犯上,論罪當誅,幸而沈清竹沒有怪罪,隻是問了原因,連忙躬了躬身,語氣也比之前多了恭敬,道:“殿下之前讓微臣向徐學士透露彭哲一事,微臣照做了,可是……可是……沒想到,竟然將陳家公子牽扯了進來……要是讓馬尚書知道是微臣向徐學士放的風聲……定再容不下微臣了!”


    廖清塵事後得知,科舉當日,為陳景軒替考的人居然有兩個,馬上就聯想到沈清竹明著是讓徐江梅查處彭哲夾帶,實際是為了借徐江梅之手,揭破陳景軒替考,讓其他馬黨的提調官、監試官無法庇護陳景軒。


    陳貴生與馬浩、馬初煌之間早有勾結,陳貴生要是知道,馬初煌手下的廖清塵摻了一腳,必定要與馬黨撕破臉麵,而馬家為保顏麵,會怎麽處理廖清塵,那可真懸了。


    “本王怎麽就聽不懂呢?”沈清竹揣著明白裝糊塗,“是,陳景軒的替考,是本王請的不假,夾帶是舞弊,替考亦為舞弊,如何彭哲就查得,陳景軒便查不得?本王確實事先沒有知會廖禦史,可是……廖禦史與陳家有何關聯?本王不記得,廖禦史對本王說過?”


    沈清竹一連三問,問得廖清塵啞口無言——事實上,他確實從未對沈清竹說過馬家與陳家的關係,既然彼此之前從未達成共識,又哪有誰故意害誰一說呢。


    廖清塵一口悶氣堵在胸膛,無處宣泄,唯有重重地擊額,“都怪微臣……微臣早該想到……陳家得罪了月朧姑娘……這次陳家公子參加科舉,殿下又怎會放過他……”那日,他剛答應,就被沈清竹送來的女子迷昏了頭,很多事情都不及細想,如今看來,都在沈清竹算計之內。


    沈清竹轉過身去,垂眸看了看適才嫁接的樹苗,忽然問道:“廖禦史可會續木?”續木,即為嫁接之意。


    廖清塵反應不來,搖了搖頭,“慚愧,廖家三代文人,雖讀過農桑之書,卻不懂農桑之道。”


    “沒關係,本王亦是碰巧學了一些。”沈清竹抬了抬手,請廖清塵移步去對麵瓜棚下的陰涼處,邊走邊道:“月朧喜歡吃柰果(即蘋果),隻是這柰果得續於海棠枝上,才耐寒抗旱,所結果實亦倍加香甜脆爽。續木之義,貴在兩強相合,錦上添花;若是,將柰果續於山楂樹上,毋說結果,成活也難。而續木之時,海棠須與柰果苗緊密相接,裹枝封泥,柰果苗才能吸收海棠的養分,得以存活。”


    廖清塵皺眉,細思沈清竹言下之意——沈清竹如棠樹,廖清塵如柰果樹,而馬黨則如山楂樹,柰果接在棠樹上可以強強聯合,而接在山楂上卻無法成活,即是說若廖清塵站錯了隊,小命危矣;而柰果續在棠樹上,就要緊密相接,廖清塵既然投靠了沈清竹,就必須毫無保留,別既想棠樹,又想山楂,最後東不成西不就,兩頭討不到好。


    這一番話,實在是戳中了廖清塵的軟弱:他本來投靠沈清竹,是為自己留一條退路,故一直沒有將馬家與陳家的事情告訴沈清竹;廖清塵能想到的事,沈清竹如何想不到,今日沈清竹就借此敲打他一番,讓他擺正位置,要續棠樹,還是山楂,好好想明白。


    怪就怪廖清塵從一開始小看了沈清竹,沈清竹幫他官複原職,又讓花月朧治好了他的不舉,讓他錯以為寧王殿下真如外界所言低調謙和、溫潤如玉,不曾想那些恩惠的背後全都明碼標價,一不留神,就敗得傾家蕩產。這一次,他才會後知後覺,成了沈清竹刺向陳家與馬黨的刀。


    廖清塵越想越怕,忽然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也顧不上滿地泥土,重重磕頭道:“殿下……微臣錯了……請殿下原諒!”


    沈清竹伸手扶起廖清塵,笑道:“廖禦史這是為何,我們隻是在聊續木而已。”


    “是是是,是在聊續木……”廖清塵連連稱是,“隻是微臣走神了,忽想起有事沒有稟告殿下,望殿下恕罪。”


    “廖禦史有事不妨直說。”


    “是……”經過一番敲打,廖清塵已不敢直視沈清竹,“其實,馬家與陳家早有勾連……那一日……陳家派人去抓月朧姑娘時,其實馬侍郎馬浩也知情,哦,微臣不在,隻是後麵聽馬侍郎說的……”


    那一日,陳貴生派了兩人去抓花月朧,失手之後,有一人迴來報告,當日晚上,另外一人的屍體突然從天而降,砸入大院。陳貴生又驚又喜,驚的是花月朧小小女子,居然敢動手殺人,喜的是他可終於抓到花月朧的把柄了。


    於是,陳貴生連夜請來了馬浩、兵馬司都指揮使柯崇林,意圖將此事做大,從而借官府之手抓住花月朧。不料,柯崇林請來的仵作查了一晚上,硬是沒查出那人的死因,隻發現那人嘴唇青紫,球瞼結膜有充血點,初判是窒息致死;但脖子沒有掐痕、臉部也沒有瘀青,排除了常規的掐死、捂死;因為查不出死因,說是花月朧殺的,也毫無證據,折騰了一晚上,隻得作罷,草草埋葬了屍體。


    沈清竹聞言,不由得薄唇上勾——他聽花月朧說過,那是以針深刺穴位破壞唿吸中樞致死的,一般人可查不出來。看來,花月朧這種殺人手法可以多教教他的暗衛,幹淨利落,不留痕跡,往後定有用武之地。


    “說到底,陳家與馬家之間有何交易,為何聯係如此密切?”細枝末節聽過便好,沈清竹想知的,是隱藏在深處的利益。


    廖清塵搖了搖頭,“微臣確實不知啊……不過陳家與馬家往來密切,也是這兩三年的事,有一次微臣去馬侍郎家中,碰到陳老爺與馬侍郎交談,似乎提到了……軍備……”


    軍備?沈清竹挑了挑眉,隨即拍了拍廖清塵的肩膀,“往後所知,事無大小,盡數向本王報告。”


    “是……”


    經曆今日此番,廖清塵總算徹底向沈清竹歸順,這就意味著,廖清塵掌管的都察院最終會淪為沈清竹的掌中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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