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中,一片死寂。


    沈正庭正欲宣布由趙子程擔任都察院禦史,卻被馬初煌阻攔,不禁嘴角一搐,咬緊了後槽牙,“馬大人欲奏何事啊?”


    “臣欲奏請皇上,查明廖禦史一事,所謂少女血煉丹,根本是無中生有。”馬初煌昂首挺胸,聲振朝綱。


    “哼。”沈正庭哼了一聲,“廖清塵心中有鬼,叛逃出走,難道不是事實?”


    “廖禦史並未叛逃,隻是為了查明事實,暗中尋找失蹤的少女,如今廖禦史人就在殿外等候。”馬初煌此言一出,如一石激起千層浪,引得百官討論連連。


    唯有沈清竹淡定垂眸,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局是他設的,每一步怎麽走,誰去走,早已了然於胸。


    沈正庭握緊了龍椅的把手,事情至此,他隻能選擇宣廖清塵覲見,不然他翦除馬派黨羽之心,不就昭然若揭了嗎,“宣廖清塵!”


    沒多久,門外的太監就領著一身布衣的廖清塵進門,廖清塵低下頭,以餘光瞥了沈清竹一眼,走到中間,重重跪下,叩首道:“微臣廖清塵,叩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廖清塵,人血煉丹,可有此事啊?”沈正庭此刻是大惑不解,又氣又惱,他明明派出兩波金吾衛去追殺廖清塵,第一波以楊芳洲為首的金吾衛在去黎州半途失蹤,第二波前往黎州的金吾衛也杳無音訊,反倒是被追殺的廖清塵毫發無損,堂而皇之迴到熙城,還站到了他的麵前。


    這一切詭異背後,到底是誰的黑手?是馬初煌嗎?似乎也沒有別的解釋了。


    “迴皇上,並無此事!不錯,罪臣確實在家中煉丹,但都是些人參鹿茸,絕無人血煉藥一事啊,至於家中走水,是因為那天風大,將一大袋麵粉吹入煉丹房中,引起了爆炸,負責煉丹的大夫和伺候的仆人,都炸死了。”


    “一派胡言!麵粉引起爆炸?廖清塵,朕勸你知道好歹,不要砌詞狡辯。”沈正庭心中有氣,隻要抓到一點把柄就咬住不放。


    “皇上息怒,請保重龍體。”馬初煌早有準備,悠然道:“麵粉爆炸,前朝早有記述,徐學士,可有此事?”


    翰林院學士徐江梅出列,翰林院有編纂曆史之職,也熟悉各種奇聞異事,“有,按前朝記載,曾有一麵粉作坊,某夜,大風吹破窗戶,麵粉翻飛,老板點燃燈燭看個究竟,頃刻之間火光衝天,爆裂聲如雷,是時,老板的妻兒均在院外,目擊此事。”


    麵粉引起爆炸,其實就是粉塵爆炸,當可燃的粉末在空氣達到一定的密集程度,遇到明火之後,急速燃燒,引發溫度與壓力驟然升高,產生爆炸反應。


    “那人血煉丹呢?”沈正庭仍不肯鬆口,畢竟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下次再想堂而皇之削弱馬初煌的勢力就難了。


    廖清塵再次叩首,“人血煉丹更是無中生有,微臣有人證,都在殿外等候!”


    沈正庭深深吸了一口氣,壓抑著怒火,道:“宣!”


    兩名十二三歲的少女從殿外進來,噗通跪到地上,由於第一次進宮,十分緊張,磕磕絆絆地陳述了“前因後果”,大意是:馬初煌最近沉迷丹道,與一名大夫交好,那名大夫住在馬初煌的別苑之中,要練陰陽和合之術,於是馬初煌就買了一批少女給大夫雙修。案發當日,嬤嬤將數袋麵粉放在丹房附近,誰知起了大風,麵粉吹滿丹房,突然發生了爆炸,在丹房附近的嬤嬤和大夫全部被炸死。而那批買來的少女就打算借機逃走,其中有另外兩個少女就擔心廖清塵不肯放過她們,就向附近的街坊誣陷廖清塵以人血煉丹,好讓官府抓了廖清塵,為她們爭取逃跑的時間。


    而作供這兩個少女因為在逃跑時沒有錢財,又沒有戶帖,隻得白天躲起來,晚上才跑出來撿些別人不要的剩飯維生,後來被廖清塵找到,於是特來說出當日發生之事,以幫廖清塵洗脫冤屈;至於其他逃跑的少女,她們就不知道了,因為她們是分開逃跑的,來廖府之前也互不認識。


    金納福是沈正庭的人,故到底有沒有人血煉丹這迴事,無人比沈正庭更加清楚,如今沈正庭是明知兩人作偽證,卻不能拆穿,心中氣結。


    待兩名少女作供完畢,許德添忽然出列,道:“皇上明鑒,兩名女子來曆不明,到底是不是廖府的人也不得而知,萬一是偽證呢?”


    “我們……我們能畫出廖府的圖,也認得廖府的人……對了,還有當天晚上看熱鬧的大叔大嬸,保甲……我們都可以認出來……”


    “許丞相擔心有理。”沈正庭不肯放過一絲機會,“朕命大理寺立刻協同熙城知府將廖家別苑附近的百姓請過來,逐個辨認!”


    大理寺卿何家鳴出列,躬身稱是,繼而領命退下。


    半個時辰之後,廖家別苑附近的百姓就被請到朝堂之中,供那兩個少女辨認,而那兩個少女果真認出了當日為另外兩個女孩子提供褲子的大娘、前往找保甲的大叔、前來調查的王保甲等等,還有幾個參與圍觀的群眾;足以證明案發當日,她們確確實實在現場。


    經過一番折騰,朝堂眾人無一不信服,眾人的口風也悄然改變——


    “廖禦史應該冤枉的吧。”


    “起碼並無證據證明廖禦史以人血煉丹啊……”


    “那是,廖禦史可以收買那兩個女子,但也沒法收買附近那麽多人吧……”


    一眾證人全部退下之後,沈正庭道:“廖清塵,既然你清白無辜,朕問你,你為何要逃?”


    “迴皇上,微臣沒有逃。”廖清塵低下頭,不敢直視沈正庭的眼睛,幸好沈清竹教他的說辭一字一句,他反反複複地練習過,“微臣得知別苑走水,還炸死了人後,就馬上迴去想查明真相,後來聽說熙城知府與兵馬司來搜捕,微臣實在是慌亂……隻好躲起來,晚上才敢出來尋找證據,證明自身清白……找到證人之後,微臣就馬上稟告馬尚書,才有了今日之事。”


    沈正庭心中有一連串的問號,而他最關注兩個問題,一是馬初煌到底是否知道沈正庭要削弱其黨羽之事,二是到底誰對金吾衛出的手。如果是馬初煌救走了廖清塵,那就意味著馬初煌知道此事背後是沈正庭,隻不過大家都在朝堂上裝傻充愣罷了,反之,人並非馬初煌救的,那就意味著此事背後另有其人,馬初煌確實是什麽都不知道,今日此舉,也僅僅是為了保全廖清塵。但沈正庭又實在想不出除馬初煌外,還有誰會去保廖清塵。


    好就好在,現在誰都沒提金納福,也沒有提追殺廖清塵的事。有時候,很多事就算彼此心照不宣,也需要一塊遮羞布,去維持彼此的關係。


    糾結之際,沈正庭將目光投向沈清竹,“八皇叔,你怎麽看?”


    “刑獄之義,在於寧縱勿枉,疑罪從無,既然如今沒有證據證實人血煉丹之事,貿然處罰,恐難以服眾。”沈清竹看似在說刑獄處罰原則,也是暗地裏給了沈正庭另一個角度:處罰需服眾,如不能服眾,強行處罰廖清塵,勢必引起反效果。


    而且沈清竹這位置也著實是微妙,他剛剛點出了郭威喪父之事,讓郭威解官,顯然不是與馬初煌一夥的,但適才這番話,幫了廖清塵,既得利益者,顯然又是馬黨。外人看來,那就是沈清竹誰也不站,僅是居中評判,剛正不阿。


    沈正庭歎了一口氣,點了點頭,“朕明白了,廖清塵上前聽旨。”


    “微臣在!”


    “經查,人血煉丹一事屬子虛烏有,自即日起,廖清塵官複原職。”沈正庭心不甘情不願道。


    “皇上英明!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心中的大石,終於落地,廖清塵百感交集,長跪不起,良久,才撩起袍子站起身,再向前鞠了個躬,低頭之際感激地看了沈清竹一眼。


    那一夜,在黎州官道遇到沈清竹,沈清竹便讓暗衛護送廖清塵暫迴熙城等候消息,他將金吾衛引向黎州,熙城反而是安全的,當然,沈清竹也告知廖清塵:萬魁傑是他的師父,故當年才出手保下,讓廖清塵千萬保守秘密。過了幾天,暗衛帶來了沈清竹的口信,告知他少女所在的土地廟,接下來,他應如何教少女作供,如何編造麵粉爆炸之說雲雲。


    廖清塵將一切說法爛熟於心之後,就帶著兩個少女去找馬初煌,從頭到尾,廖清塵都未向馬初煌披露沈清竹出手之事,更沒有提及沈正庭派兵追殺一事,一是因為馬初煌生性多疑,一旦知道他與寧王交往,往後就不可能再重用;二是廖清塵見識過沈清竹折磨金納福的手段,對於寧王,廖清塵絕不敢得罪。而馬初煌保廖清塵,也僅是因為廖清塵所在的都察院禦史一職極其重要,暫時無人可以替代。


    至於那兩個少女,是蒼豹費盡心思教育了好幾日,才放到土地廟,故意讓廖清塵找到的。少女想得很簡單,隻要按照蒼豹和廖清塵的意思作供,之後就可以拿到一大筆錢迴家,隻可惜,知道太多事的人,從來是沒有“之後”的。


    一局終。


    沈正庭,敗。


    許德添,敗。


    馬初煌,看似勝,實是敗。


    唯有沈清竹,不著痕跡,製勝全局,心腹陸克儉成功打入都察院,翦除了馬初煌黨羽郭威,又將馬初煌的左膀右臂廖清塵變成了自己的策應,更額外得了大批金銀財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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