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一,夜,通往黎州的官道。


    萬魁傑帶走了楊芳洲之後,留下四名暗衛打掃現場,處理金吾衛的屍體。


    沈清竹則負手而立,站在路邊,俯瞰下方蜿蜒盤旋的山路。廖清塵則將手縮在兩袖中,微微縮著背,跟在沈清竹身後,心中忐忑。


    山風拂來,漫山樹葉皆動。


    “廖禦史,可想明白了?”沈清竹未轉過身,廖清塵看不到他的表情,隻看見與袍子同樣黑的發帶在風中飛揚,隱隱融入夜色之中。


    廖清塵點了點頭,“許是……皇上……為了削弱馬尚書的勢力,容不下微臣。”


    “金納福金大夫,你可知道是誰?”沈清竹轉身,給了廖清塵一個提示。


    廖清塵倒是沒留意過這件事,搖了搖頭,“金大夫乃是同僚推舉,說其醫術高明,有秘方秘藥可以治療……命門火衰……”廖清塵臉紅了紅,話到嘴邊換了個委婉的說辭;中醫以腎為命門,命門火衰即是不舉。


    “他是金良玉之胞弟,太醫院院判金良玉,正五品,官太小了,廖禦史沒留意,實屬正常。”從第一眼在廖府看到金大夫,沈清竹就開始謀局,直至現時為止,每一步盡在其計算之內,沈清竹打了個響指,“不如,讓他自己說。”


    蒼豹聽到指令,立刻押著一個五花大綁的人來到兩人麵前,那人先是咿咿呀呀,拔掉了其口中布條,連聲喊“饒命”。


    “金大夫?!你還活著!”廖清塵聽聞別苑的仆人都被炸得稀碎,以為金大夫早已死在別苑。


    “寧王殿下饒命!廖禦史饒命啊!”金大夫被綁著不能動彈,隻能跪在那兒,以頭撞地。


    沈清竹抽出腰間軟劍,信手一揮,斷了金大夫身上的束縛,“藥方從何而來,紅丸是為何物,說。”末了,又提醒道:“本王不喜聽謊言,金大夫最好想清楚再說。”


    金大夫驚恐地目光在兩人之間來迴掃視,猶豫半晌,心中猶存一絲僥幸,“藥方是……家中古方,煉製紅丸可以治不舉……”


    沈清竹冷笑一聲,劍柄一轉,寒光一閃,隻聽金大夫“啊”地慘叫一聲,空氣中便傳來了血的味道;廖清塵細細一瞧,隻見金大夫的右手掌已被齊根斬去,鮮血從斷麵噴濺,廖清塵嚇得退了幾步,雙腳一軟,靠在了樹上。


    “不要緊,金大夫,你還有一隻手,兩隻腳。”沈清竹的臉上仍然帶著淡淡笑意,身上無形的威壓,卻將在場眾人壓得噤若寒蟬。


    “我說我說!寧王殿下饒命啊!”金大夫痛得滿頭冷汗,不敢再有半分欺瞞,“方子、方子是我哥、我哥給的……紅丸、紅丸中有辰砂,辰砂常服可鎮靜安魂,加熱則有毒……”辰砂,也就朱砂,自然狀態下為硫化汞,是無毒的,一旦加熱就會成為氧化汞,有大毒。曆朝曆代熱愛丹道的帝王幾乎都短命,醫家即便沒有現代化學知識,也能通過日常觀察總結經驗;故尋常入藥,朱砂幾乎都用散劑丸劑,極少用湯劑,也是如此。


    沈清竹熟讀史書,早已知道辰砂加熱有毒,所以他早就猜到金大夫背後另有幕後主使,隻是不確定幕後主使為何人,故特意放了廖清塵,引主使者派人滅口,從而知道主使者居然是當今天子。


    “現任太醫院院使今年六十有九,明年七十,需致仕還祿,皇上許金禦醫以院使之位?”沈清竹試從利益分析,按永明朝規定,官員年滿七十,需要致仕,亦即是退休,太醫院院使為一院之長,正三品,職位空缺,自然有人費盡心思想往上爬。


    金大夫害怕地點了點頭,他現在太清楚瞞騙寧王的後果他擔不起了。


    前因後果八九不離十,沈清竹滿意頷首,揮手招來蒼豹,瞥了金大夫一眼,“為他留個全屍。”


    “不要啊!寧王殿下饒命啊!我什麽都說了啊!”


    “是!”蒼豹一把將人拖下去,沒多久就聽到哢嚓一聲頸骨折斷的聲音。


    注意到顫顫巍巍的廖清塵,沈清竹好言安撫道:“廖禦史,別怕,本王殺他,可全是為了你。”沈清竹語氣溫和,談論殺人都仿佛是令人三冬暖的絮語。


    “為了微臣……”今夜目睹了太多血腥可怖的場景,廖清塵腦子都短路了,一時間無法思考。


    “皇上若以為金大夫葬身火海,廖禦史不清楚謀害一事,廖禦史你尚有東山再起之機;若反之,皇上知道金大夫尚在人間,那廖禦史也活不下去了。”沈清竹沒將謎底全部挑破,話隻說了一半,廖清塵為官多年,這種參悟能力還是有的。


    對了,皇上絕不允許削弱馬初煌之事曝光;廖清塵當下了然,也猜到了下午以飛鏢送路引、通知自己逃跑的人是沈清竹,趕緊下跪叩首,“微臣叩謝寧王殿下救命之恩!”


    “廖禦史無需多禮。”沈清竹彎身扶起廖清塵,“本王救你,亦並非無所圖。”他堂堂一個王爺,大費周章出手救一個與自己無關的人,任誰都會猜度背後目的,與其讓廖清塵猜,不如他自己說。


    果然,此言一出,廖清塵安心了些,“微臣結草含環願報殿下救命之恩!”


    “前任禁軍統領崔大龍是馬初煌的人,崔大龍在宮中無故暴斃,皇上才將本王提為禁軍統領。但馬初煌一直不服本王,故廖禦史此前也多次參奏本王。”


    廖清塵曾借宿娼之事,彈劾沈清竹,如今突然提起,廖清塵立刻戰戰兢兢,“殿下恕罪……是微臣不識好歹……”


    沈清竹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緊張,“本王並非翻舊賬,廖禦史請放心。再說,宿娼一事所言非虛,本王確得了位佳人,珍而重之;與佳人作伴當個閑散王爺,乃是本王一生所願。”


    廖清塵在賑災宴中見過花月朧,身姿妙曼,才藝雙絕,沈清竹護她乃是眾人皆知,故廖清塵點了點頭,信沈清竹所言不假。


    “皇上與馬初煌爭權,卻將本王夾在中間,兩頭不討好。崔大龍之事,本就是皇上一手策劃,本王不過是皇上的棋子罷了。如若往後,馬初煌欲對本王不利,還請廖禦史相助。”在沈清竹口中,他是沈正庭扶持上來對付馬初煌的,但沈清竹並不願意,故今日讓廖清塵留在馬初煌身邊策應。


    “殿下是說……崔大龍,為皇上所殺?!”廖清塵聽出了弦外之音,當時崔大龍死得蹊蹺,禁軍不可一日無人統領,沈正庭便立刻提拔了沈清竹。


    “嗯,據聞是金吾衛在崔大龍的酒壺中下了劇毒。”沈清竹禍水東引,而實情是:當初為了坐上禁軍統領的位置,沈清竹指使鐵鷹毒殺崔大龍,再向沈正庭自薦。


    沈正庭與馬初煌之間的關係本來也頗為複雜,沈正庭的父親沈清楠是沈謐的正妻馬仙兒所生,而馬初煌是馬仙兒的表弟,論起來馬初煌還是沈正庭的表舅公。


    馬仙兒死後,外戚失去靠山,馬初煌自然想巴結沈清楠、甚至沈清楠的兒子沈正庭,但沈正庭之母明安太後梁婉兒也想提拔母家的外戚;故沈正庭對馬初煌的態度,是既要用,也要防,一麵還要培養自己心腹,平衡彼此的權力。


    沈正庭提拔沈清竹的目的之一,就是建立自己的勢力,與馬初煌對抗;隻是沒想到沈清竹蟄伏已久,早有不臣之心罷了。


    將崔大龍的事推個一幹二淨後,沈清竹又喟歎道:“不過,本王不解的是,馬初煌耳目眾多,廖禦史此番出事,他居然不出手,本王也是深感意外,唉,往後廖禦史能幫本王的,自然是好,若是幫不上,本王也不會怪罪。”言下之意就是,廖清塵你到底有沒有用,這也難說,畢竟今日馬初煌也沒救你,感覺你在他那也不太重要,若是幫不上忙,就當本王這迴白幹了。


    不著痕跡地,挑撥了馬初煌與廖清塵一把。


    其實馬初煌哪裏是不想幫,但沈清竹的《熙城小報》一出,全城熱議,天家震怒,馬初煌哪敢在皇上氣頭上進言,而且沈清竹出手極快,下朝就通知廖清塵出逃,馬初煌連幫忙的時機也沒有。


    廖清塵咬了咬牙,他暫時不想與馬初煌撕破臉,畢竟馬初煌權勢滔天,但經過此事,廖清塵也認為要為自己留條後路,如此想著,他也要為自己下個投名狀,“殿下,金大夫是大理寺卿何家鳴推薦給微臣的。”此話乍看說得沒頭沒腦,但廖清塵交好之人,一般都是馬初煌的黨羽,也就是說,馬初煌的黨羽中安插了沈正庭的人,廖清塵這是在告訴沈清竹,誰是沈正庭的人。


    “廖禦史,閑來便來王府喝杯清茶吧。”沈清竹拍了拍廖清塵的肩,算是接受了廖清塵的投誠。


    廖清塵躬身叩首,“願為殿下肝腦塗地!”


    …………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反派女主上位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紫闕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紫闕並收藏反派女主上位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