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在他心裏已經想過無數次,可他一直不敢問出口。


    他知道自己太可恨,自小家破人亡,宰相府裏他與哥哥相依為命,哥哥把他保護得太好了,以至於他一直不曾真正體會過人間疾苦。


    主子對他的寵愛,比對墨離更甚,他一直理所當然地享受著這樣的寵愛,然而,心裏卻無數次壓抑著不安——他怕,怕這樣的寵愛,隻是因為曾經哥哥對墨離的庇護而得到的補償。


    他不敢說,不敢想,不敢去問,怕一旦問出口,得到的是自己最怕的答案。


    他知道自己不該有這樣的質疑,可是……


    「舒河。」月蕭沉默了良久,才以一種比以往任何時候都來得柔和的目光靜靜看著他,溫潤的嗓音隱含憐惜,「起初,主子與我一起去南越時,他並不知道你與舒桐的存在——你應該知道,那時主子性子冷,從來不會去關注一些無關緊要的外人。」


    舒河心神一震,指甲一瞬間掐進了掌心,尖銳的刺痛,卻抵不過心頭忽然湧上的陣陣冰涼,「你是說,對於主子來說,我與哥哥隻是兩個無關緊要的外人……」


    「起初,是的。」月蕭語調鎮定,有些冷靜得過了頭而顯得有些冷漠,「但是舒河,主子是個怎樣的人,你不會比我了解得少——當初之所以救你與舒桐,的確是因為舒桐在宰相府裏對墨離的庇護。可是後來,你與墨離所受到的待遇是一樣的,主子對你更寵一些,絕不會是因為墨離。因為,你與舒桐的兩條性命,足以償還舒桐對墨離的所有庇護。」


    話音落下,月蕭發現舒河的臉色已經白得透徹,眼裏隱藏不住傷痛與深沉的絕望,看起來分外讓人心憐。


    「……是嗎」半晌,舒河才低低溢出這一句,雙眼迷離,怔怔盯著桌子一角,心神恍惚,不知道腦子裏在想些什麽。


    或許,什麽也沒想。


    也或許,他已經沒有心思去想更多的東西……


    「舒河。」月蕭開口輕喚,嗓音隱含無奈,「我的意思,難道你還沒聽明白」


    話音落下,舒河仿若未聞,月蕭給自己倒了碗酒,端起來輕輕抿了一口,好整以暇地等著舒河迴神。


    過了足足有一盞茶的時間,舒河才緩緩抬起頭,眼眶紅得像個兔子,令人不忍直視,「月大哥,你說的……是什麽意思」


    此時此刻的舒河,任誰看見,也絕不會以為他就是一口氣接連攻下四個國家的紅衣戰將——


    太狼狽了。


    一個堂堂男子漢,居然還學會了哭鼻子真丟人。


    月蕭瞥他一眼,淡淡道:「沒什麽意思,你自己去想吧。」


    自己去想……


    舒河現在心裏亂得很,哪有多餘的精力去想


    月蕭心裏自然明白,淺淺嘆了口氣,道:「舒河,主子的脾氣你難道不了解嗎若不是真的喜愛,他怎麽會因為一點點恩情,就對你如此恩寵我方才已說過,你和舒桐的兩條命,已經足以償還舒桐對墨離在宰相府裏的庇護。」


    舒河聞言,怔愣了一下。


    這麽說來,是真的因為喜愛,而不是別的原因


    主子對他,也從來沒有防備之心


    「那為什麽……」說到這裏,舒河聲音又低了下去,帶著始終不曾褪去的傷色,「……為什麽主子把墨離留在帝都,卻把我發配得那麽遠他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我不想離開。」


    「誰說主子要把你發配了」


    此話一出,舒河明顯沒反應過來,他抬頭看著月蕭,愣愣地道:「主子不是封了我為青龍王聖旨都頒下了。」


    「那又如何」月蕭反問。


    那又如何


    舒河腦袋一懵,「月大哥,你是不是不明白我的意思青龍王鎮守東方,封地四千裏,離帝都遙遙萬裏路程……」


    月蕭又要被他氣得笑了,這小子,問他明不明白他的意思


    究竟是誰聽不明白誰的意思


    「舒河。」真想敲開他的腦袋看看,一向機靈的傢夥,怎麽突然之間變得這麽笨了


    「主子在四個月前剛迴到宮裏的第二天,便下了指令,給所有人——包括子聿、墨離、頤修、舒桐,還有你,在玄武街道兩旁皆建了府邸。」


    舒河聞言,愣了好久,「建造府邸」


    「是的。」月蕭道,「大概需要兩年才能完工。」


    「可是……」舒河劍眉緊皺,似是想不通,眼角眉梢卻有絲絲不經意的希望隱隱泄露出來,「那為什麽……主子現在又下了那樣的旨意」


    「舒河,主子隻是封了你做青龍王,給了你四千裏的封地,又沒說你一定得鎮守在封地不得迴帝都……」月蕭終於忍不住,伸手揪住了他的耳朵,「到底是什麽原因,讓你產生了主子將你發配的錯覺」


    「月大哥,疼……」舒河嘶地吸了口氣,「可是……」


    「別再來什麽可是了。」月蕭瞪了他一眼,「不分青紅皂白就一通質問,連墨離是蒼月之人,而你是南越人都扯進來了,我就想不通,你怎麽突然間就這麽大膽子了」


    舒河此時想通了,反而一有些六神無主,更是無言以對。


    他不但大逆不道地質問主子,「為什麽墨離可以留在帝都,我卻不可以」甚至還懷疑主子的用心——


    以為主子在防他。


    以為隻是因為墨離是蒼月之人,而他不是,所以才註定永遠也比不上墨離在主子心裏的地位,所以才必須遠離帝都……


    原來一切,皆是自己自作聰明的誤會。


    九國歸一,遙遙萬裏江山,各方自需一個鎮守之將,隻是因為朝廷之力鞭長莫及,分封四王給以威懾而已。


    這與分封諸侯不同,不需鎮守在封地,也不需處理各種雜七雜八的政務,隻要各處沒有謀逆造反之類大事,他們可以完全置身事外,自當自己是個閑散的逍遙王。


    同時,他們手裏卻有著十足的權力。


    舒河想通了,心裏鬆了口氣,卻不期然想起主子方才看他的那種含怒的眼神,頓時如墜冰窖,渾身發冷。


    他抬頭,眼神無助地看著月蕭,「月大哥,我……」


    月蕭微微一笑,「你自求多福吧,我也無能為力……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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