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坊內論事


    “商君孝公之君臣佳話,兒臣自是知曉。”


    扶蘇這話絲毫不假,不管是原身所殘留的記憶,還是自己前世接受的教育,都有著孝公焚書的典故在內。


    “既知此事,那爾可知,為何商君一力要先君孝公焚之《詩》、《書》?”


    “兒臣以為,當時吾秦國初行商君變法之事,上下皆有所疑慮,不肯奉行到底。


    商君教孝公焚書便和其徙木立信之舉目的一致,其意皆是為昭示孝公變法圖強之決心。(注1)


    以焚書之舉向舉國上下傳達變法之決意,如此方有甘冒罵名而焚書之舉,以後人觀之,成就自是斐然。”


    扶蘇字斟句酌,緩緩將自己腦中的想法道出。


    “爾所言不錯,商君教孝公焚書確有其意,但並不盡然。


    商君此舉深意在於,世間無論何事,都必須有一範式為規格,毋論製度還是學術。


    而吾大秦,便是以刑名之學為範式以一上下,這是自商君變法之日起便再無更易的規製,因此《詩》、《書》必須焚之以正視聽。


    毋論民間各家各派如何作想。


    在這秦宮之間,在這鹹陽城中,在這大秦之內,永遠隻能存在一個聲音,那就是商君之學。


    其餘各派可為點綴,但奉行天下間的,隻能有此一種,便如朕吞二周而亡諸侯一般,這世間,隻能有一個大秦帝國!”


    嬴政的錚錚言語在扶蘇耳內迴蕩,令其心馳神往:


    “這就是千古一帝的雄才偉略!這神州大地之上,決不能像那歐洲一般支離破碎!


    有史為證,始皇帝的宏圖偉略深深紮根於後世每一代王朝根骨之間,大一統之事成為人人自然而然的追求。”


    “兒臣受教。”扶蘇鄭重行禮,盡管其心中並不認可嬴政專用法家之學的理念,但思想領域的統一一定是勢在必行的事情。


    “朕知爾心存教化之想,刊印諸子各家之書並不是不可行之事,但決不能由朝廷所出,不能由爾這長公子所出,哪怕是提議。


    爾的一舉一動,朝廷乃至舉國上下都在密切注視,爾隻提出刊印醫藥卜筮之書,甚佳,卻是無須再行他事了。


    朕對爾的期望,不止在於成一聲名遍布天下的經學之師而已,汝當自勉之。”嬴政看著這個漸有成熟的長子,眼神之中滿是期待。


    “兒臣定當竭盡所能,不負父皇所期!”扶蘇麵上激動之色難以掩飾,這可是嬴政第一次正麵表示對自己的期望,安能不有所觸動?


    “後日所開朝會之上,將此二術及汝之意圖,一並告之群臣。”嬴政對著扶蘇吩咐,經過其親眼見證後的印刷之術,無人能夠阻攔廣行天下。


    “兒臣領旨。”扶蘇自是欣然領命。


    嬴政卻沒有就此結束這場父子君臣對話的打算,而是轉而提到:“上屆朝會方興未久,短短數月間,朕卻再啟朝會,汝可知是何緣故?”


    “兒臣駑鈍,還請父皇示下。”


    雖然扶蘇知道大概率是因為征伐百越之地不順的原因,但此事當屬絕密,自然不是自己應該知曉的事,哪敢妄言?


    “南征百越之軍,前日送來奏章,言稱百越之地多暑氣,越人反抗甚多,又是正值夏季,已然不能再戰,請求暫時緩攻,爾作何想?”


    嬴政雖未直言,卻是以另一種方式將朝會重啟的緣由之一緩緩道出。


    “兒臣未曾感受過百越之地的難耐暑氣,但以吾大秦士卒的忍耐之能,如今竟要以緩攻之由上奏,那必然是實在太過艱難,理應準許。


    但征伐之事,一鼓作氣,再而歇,三而竭,與其中途停滯,不如索性撤軍重整。


    既給士卒休養之喘息,又避開不利之天時,待秋後乃至冬季,再行攻勢不遲。”


    扶蘇雖然不通曉兵事,卻也知道所謂天時地利人和三者的重要性。


    如今百越之地正值酷暑,天時並不在秦軍一方;南方沼澤森林密布,秦攻越守,自然無有地利;


    而遠不如越人熟悉當地狀況的秦軍,縱使征召了眾多楚地之卒也很難說有人和的助力,所依靠的隻不過是紀律森嚴和剛剛平滅六國的超強戰力而已。


    但如今就連這些百戰之卒也承受不了,不得不提出暫緩攻勢的申請,那必然是無法繼續了。


    更何況,曆史上秦軍攻伐百越之地也不止一次,三次南征均未能畢其功於一役。


    將近十年的拉鋸戰後,才將百越之地完全納入秦朝版圖,卻又在楚漢相爭時脫離中原自立,期間曲折難以言說。


    “爾所言不錯,但若年年如此,那百越之地又要待何日才能入吾大秦版圖之中?


    吾大秦士卒今歲不適酷暑,難道明歲便能安之若素?


    還有那糧草之事,如今難以供給,難不成日後便能迎刃而解?


    暫停攻勢數月尚可,若是班師迴朝,必是已克其地之後方成!”


    嬴政言語之間的霸道絲毫不容扶蘇質疑,這就是當今天下最高意誌的威勢,即便扶蘇是其長子也不可能有絲毫違逆。


    “兒臣知曉。”扶蘇心內感慨:“始皇帝還是勸不得啊,自己的現在的境遇隻能對秦朝小修小補。


    真正的改變起碼要當了太子之後,甚至是登基之後,才能有一二可行了。


    不過,這糧草運輸之事,好像曆史上是建了靈渠才被解決的,迴邸報署後得好好想想,能早一日攻克百越都是成功。”


    不提扶蘇心內如何作想,嬴政眼見扶蘇一副思索受教的模樣,隻覺自己對長子的再教育還是很有成效的,心中略有欣慰。


    眼見今日的目的差不多都達到了,嬴政也不再逗留,更不提再去看看什麽蘇紙製作的其他工序,當下便對扶蘇說道:


    “好生領會今日朕之所言,並將爾這印刷二術及刊印之事好生思索一二,究竟該如何向殿內群臣講述。”


    眼見嬴政口中的離去之意如此明顯,扶蘇自是明白,這位日理萬機的皇帝陛下已然不會再行逗留,當下恭敬行禮:“兒臣領命,恭送父皇。”


    注1:《史記·卷六十八·商君列傳》:孝公既用衛鞅,鞅欲變法,恐天下議己。令既具,未布,恐民之不信...感興趣的可以了解一下,筆者避諱水字數就不多作贅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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