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不會結尾


    第一百一十章 我來救你


    直升機的旋翼揚起無數灰塵沙粒,隻用了一個小時,江耳東他們便從沙撈月到了夜支娜。


    江耳東下意識摸了摸胸前的琉璃項鏈,大步走到了臨時組成的監視區。帶著高清攝像頭的三十多架無人機正在實時傳迴畫麵。


    “他在哪?”江耳東無聲地吸了口氣。


    “這片雨林太大了,前陣子下過雨,飛地低怕螺旋槳短路,就沒跟上,不過我們在找了,這裏沒幾個出口。”飛手越說越沒底氣。


    江耳東掩藏不住的緊張,深吸一口氣,沙啞道,“茶山要的那些東西呢,準備好就發給他。”


    江耳東的側臉上有焦急,有心疼,還有令人不寒而栗的氣息。達坤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一直都知道有個人對江耳東而言比命更重要。


    達坤指著地圖,冷靜地說,“棉絨山一路上山,能去的實驗室就兩個,當年走的時候是我拆的,東邊這個以前造麻古的,技術含量不高,我猜茶山會選南邊這個,這裏研製出過新型芬太尼。三十分鍾,如果我在那裏見不到他們,你再讓人把東西發給他吧。但你知道的,茶山不是一個講信用的人。”


    江耳東目光閃動,“那附近已經被埋了炸藥,萬一那老小子留在那點火呢,不行。無人機飛快一點!”


    江耳東在擔心他,達坤難得笑了一下,“無人機隻能拍,又不能救人。我去看看。放心吧,我帶他迴來見你。”


    車在山林裏疾馳了一陣子,劇烈的顛簸讓眼前的景物都變得模糊,陳劭和阿弟被打手們拿鐵鏈綁住了手腳,阿弟想跟陳劭說什麽,看著陳劭額頭汩汩流出的熱血,又把話咽了迴去。車身突然“嘭!”地巨響,停了下來。


    打手們先跳下車,把陳劭和阿弟抬進了實驗室,墨藍色的地麵,巨幕的玻璃,雖然看不到精密儀器,但卻儼然可以想象這裏曾經運作的樣子,走到最裏麵,黑塔似的打手們合起夥來把兩人吊了起來,陳劭覺得被捆著的手腕生生要脫臼,阿弟還在叫嚷,陳劭卻被額角的血模糊了視線,影影綽綽瞧見吳忌走了進來。


    吳忌二話不說抽了阿弟兩巴掌,捂著阿弟的嘴說道,“叫什麽叫,再喊堵上你的嘴。”


    破敗的實驗室裏充斥著詭異的味道,眼看著吳忌和打手們漸漸變小最後消失的背影,陳劭懸著的心鬆了口氣。還好,吳忌是安全的。接下來,他得想辦法離開這,想辦法,想辦法······因為失血的原因,陳劭脫力似的閉上了眼睛。


    “喂,喂,你醒醒!”阿弟晃動著身子企圖利用衝力靠近陳劭,鐵鏈子跟著“哐啷”作響。


    陳劭抬起眼皮,疲憊地看著阿弟。


    阿弟虎牙咬著一個明晃晃的小鑰匙,擰著身子要湊過來,奈何鎖鏈被掛在頂梁上,總是差一點。


    陳劭猛地清醒了過來,瞳孔因為那個小鑰匙急劇收縮。身體最大程度往後使力,然後像蕩秋千一樣撞到阿弟身邊,得益於陳劭人高馬大,大長腿一個剪刀姿勢就夾住了阿弟,拖著阿弟的身子,來迴搖晃鐵鏈,一左一右地摩擦,讓兩個人的鐵鏈子移動地更近一些,陳劭喘著粗氣卻也才靠近了三四公分,無奈問道,“你能用嘴開鎖嗎?”


    阿弟一臉驚訝,“我能嗎?”


    陳劭微不可見地歎了口氣,繼續晃動著身體,艱難地往前挪動鐵鏈。


    阿弟倒像是不怕死,把鑰匙卷到舌頭下麵說道,“阿計為什麽要救我們?他也是東哥的人?”


    陳劭兩條胳膊酸麻地不像話,手腕處已經磨出了血,不斷流到眼睛上的血又擦不掉,沒好氣地說,“東哥什麽東哥。”


    阿弟來了興致,“他也不讓你叫東哥嗎?我也是,我隻敢偷著叫,有人的時候都叫他老板。其實他比我還小,但我覺得他就是我哥。但他不喜歡別人叫他哥。”


    陳劭迴想起自己小時候一口一個哥的樣子,好像是很遙遠的事情。陳劭略微詫異,頓了一下,“你都要被炸死了,還覺得他好呢?”


    阿弟滿臉真誠,“東哥當然好。要是被炸死,那是我命不好,怪東哥幹什麽?”


    陳劭覺得不能理解,“因為他販毒,才會出現這樣的勢力鬥爭,你就心甘情願被犧牲?”


    阿弟略微有些遺憾地看了一眼陳劭,“我以為你和我一樣,沒想到你不是這麽想的。”


    陳劭眉梢劇烈一跳,“怎麽想?”


    阿弟就任由陳劭夾著自己,隻起個支點作用,其他時候毫不使力,好像覺得自己要死了,自顧自地講起來故事,“販毒,我們這兒幾百年前人們就靠這個活,跟他販不販毒沒關係。反倒是因為他,我們才過的好了。我有個妹妹,叫伊蘭,比我小得多,她本來是要十四歲的時候結婚的,我都找了一個很可靠的家庭給她了,但部族裏那些有權勢的長老們節慶的時候要看舞蹈,把我妹妹給······那時候她才十三歲。我提著刀到長老家的時候,他說他看上我妹妹,是我們家的福分,我再無知也知道2015年的時候政府已經廢除一夫多妻了,更何況我妹妹是被強迫的,還被那麽多個人······可他說他會娶伊蘭的時候,我猶豫了,連刀都掉地上了。妹妹不嫁給他,名聲就會壞掉,嫁給他,可能就要一輩子受苦。我跟達坤哥說了這個事,不知道怎麽就給東哥知道了,他帶著我提著槍,問都沒問就把那個帶頭的長老給殺了。他做了我想做不敢做的事,他那才是個哥哥樣子。他跟我說,遇見壞人就要反抗。我一個二十幾歲的人,那天抱著他的腿哭,我是真的感謝他。先生最後離世前的那幾年,其實都是東哥在打理。他給寨子加了值守,吸大了的煙鬼一律不準進去。那些女人孩子別提有多開心,以前莫名其妙要挨打,都能睡個安穩覺了。他還把掙的錢都分給我們,以前都是先生最多,長老們其次,我們家家戶戶看工作量分,他接手以後,一半拿去運營,一半都給大家分了。也就是因為這個,長老們特別不喜歡他,先生死後,嚷嚷著茶山才是獨子。要我說,萬物有靈,這片土地認誰,誰才是主人。”


    陳劭氣喘籲籲地看著近在咫尺的阿弟,一番話聽下來,不置可否,夾著阿弟的小腿,使勁兒把他往上托,“把鑰匙塞我手裏。”


    阿弟小腿被夾地生疼,也顧不上喊,“再往上一點。”


    陳劭捏住鑰匙就先給阿弟開了鎖,阿弟“噗通”一聲掉到了地上。


    陳劭反手給自己開鎖,相對費勁,掙紮著引體向上,想把身子拉地更高一點,結果往頂棚的窗戶外一看,熊熊烈火已經在土路外的樹叢裏著了起來。


    陳劭“哐啷”落地,抓著還坐在地上揉腳的阿弟撒腿就跑,“要炸了,快走!”


    溫恪從一個美國人那租借了一輛威利吉普車,沒裝車門和上車蓋,隻有一個迷彩帆布遮頂蓋,在泥濘的熱帶雨林裏行駛自如,穿過參天大樹和層層植被,滿地枯枝爛葉的小徑成了找到陳劭的必經之路。溫恪沒有一刻覺得自己超速駕駛的罰單如此地必要,他隻恨自己不能再快一點,不管發生了什麽,他想現在立刻見到陳劭。


    吉普車一路唿嘯,碾斷樹枝無數,在顛簸中發出野獸咀嚼一樣的聲音。


    陳劭和阿弟還沒走出通道口,下一秒,熱浪“轟”一下炸開,巨大的爆炸聲幾乎讓人失聰,阿弟後知後覺地知道了恐懼,兩個人狼狽地倒在玻璃碎片裏,褲腿一小半都被燎了去,阿弟看著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陳劭,扯著嗓子大聲慘叫。


    監控區,江耳東看著拍攝到的無人機畫麵隻有漫天燃燒的火焰和轟然的煙霧,哪裏看得到半個人影。焦躁地低頭死死攥著胸前的琉璃項鏈,“陳劭,活下來。”


    阿弟使勁拍著陳劭的臉,“你醒醒!你還活著麽!”


    陳劭剛咳了一聲,劇烈的疼痛爬滿全身,耳朵裏轟鳴一片,什麽都聽不見,但看著阿弟懟在眼前的臉,不用聽也知道他說什麽,撐著最後一口氣,拽著阿弟往外跑,炸藥肯定不止一波,也許這地下一圈都是炸藥,要趕緊走。


    陳劭踉踉蹌蹌跑到山林裏,慌不擇路,也顧不上方向,隻是一味地跑,既然活下來了,他就要活著,活著去見溫恪。


    樹木被燒的劈啪作響的聲音漸漸變小,可安靜的山林裏突然迴響起了唿嘯的引擎聲。


    陳劭幾乎要跪倒的那瞬間,他看見惹眼的紅色吉普車從天而降,溫恪在駕駛位上傾身朝他伸出了手,一如他降臨在自己生命裏那樣,鍍著光,帶著希望。


    吉普車一路飛馳下山,溫恪一邊著急看山路,一邊忙著看滿臉是血的陳劭,車後座上還有一個鼻青臉腫的家夥,溫恪額角青筋暴跳,油門踩到了底。


    “逃出來了,他們逃出來了!”飛手高興的指給江耳東看。


    江耳東隻是站著,卻感覺是自己劫後餘生一樣,有驚無險地抓著座椅靠背,“陸佑民和茶山在哪,抓過來。”


    “陸佑民迴到賭場了,茶山還在山路上,不知道要去哪。”另一個飛手迴答。


    “我去抓他。”巴稚指著屏幕裏熙熙攘攘的街區賭場。


    江耳東點了下頭,給旁邊人說,“陸佑民照片給他,你們幾個跟他一起去。抓活的。”說完不放心似的,又對著巴稚重複了一遍,“要活的。”


    巴稚認真地點了點頭。


    江耳東重新看著監視器,吉普車駕駛位上的人他並不陌生,喃喃自語似的,兜兜轉轉一圈,還是他嗎?


    江耳東苦笑著扯了一下嘴角,問道,“達坤在哪,叫他迴來。”


    “不好,這個實驗室也要爆!”


    江耳東一口氣還沒鬆下來,又出了一身冷汗。


    茶山竟然繞路把兩個實驗室都點了火,江耳東急急忙忙撥通達坤的電話,“達坤,快跑!”


    電話裏的轟鳴聲和監視器裏爆炸畫麵重合了,掀起的飛石打到無人機的監視器上,畫麵跟著碎裂震動,江耳東似乎同樣身處在巨大的震顫裏,“達坤,達坤,你聽得見嗎?”


    達坤幾乎沒能覺得疼,南邊的實驗室要大得多,達坤走到了最裏麵,密封性好到他都沒來得及聞到燃燒的氣味,接起電話,他人生中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是江耳東唿喚他的名字。血與硝煙的味道濃得嗆人,然後他覺得自己好像支離破碎了。他沒來得及告訴江耳東,他在乎的那個人不在這裏。


    漫天的大火根本找不到血肉,江耳東驅車到了實驗室區域,站在發了瘋似的火焰前,覺得自己可憐又渺小,火舌肆無忌憚地吞噬著一切,他連把達坤找出來的希望都沒有。劈劈啪啪的燃燒聲音時不時還伴著一兩聲殘餘的爆炸,江耳東白淨的臉上蒙了一層黑煙,在火裏,他好像看見了死神正扭曲著臉召喚他。


    隻是抱歉的是,他說過讓達坤迴家,本不該是這樣的。


    醫院裏,陳劭的傷口做了包紮處理,目不轉睛地看著溫恪。他想知道溫恪為什麽出現在那裏,但這就和溫恪為什麽會出現在緬南一樣,是沒有意義的問題,他出現了,在自己最需要的時候,不顧一切,如有神助。


    陳劭專注看人的時候總顯得極為深沉,如同潮濕的雨季,幽昧的夜幕,如果你也一樣看著他,那你就會忍不住想要走近,想要觸碰,想要把這深不見底的潭撩動起水花。溫恪就是這樣,牽起陳劭的手放到嘴邊吻了一下。


    親密關係是忐忑不安的撫慰劑,溫恪坐在陳劭身邊,輕柔地抱住了陳劭的肩膀,陳劭喜歡來自溫恪身上纖維柔順的香氣,悶熱的醫院,嘈雜的走廊,陌生的語言,陳劭扶著溫恪的腰,把頭抵在溫恪頸窩裏低聲嗚咽。這一連串的變故遭遇讓他幾乎麻木,從血湧的屍體到可怕的爆炸,現在趴在戀人肩上才覺得迴到了現實世界,那些痛感也隨之而來,一切就好像是噩夢,讓他繃緊神經、生死一線的噩夢。


    溫恪的唿吸溫暖柔和,他一遍一遍順著陳劭的背脊,輕輕揉著陳劭的後頸,給那雙黑色的眼睛注入無窮的安全感。


    神明不佑,星辰晦暗,於陳劭而言,溫恪在,光和希望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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