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不會結尾


    第一百零八章 交心承諾


    山地闊葉雨林中有一種高大的喬木,一棵樹就有四五十米高,巨大的板根遒勁有力。這種樹擁有劇毒的樹汁,塗抹在箭頭上能射殺野獸,部落裏叫它箭毒木。滇州等地也有這樣的樹,居民給它起名“見血封喉”,說是刹那間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扼住咽喉,幾滴汁液,就能讓人或者動物死亡。江耳東將箭毒木梨形的核果掂在手裏,眉頭深蹙,臉色青白,“他們去緬南了?”


    達坤也因為這意外的變數,擰起眉頭,麵貌更顯兇惡,“他們要去實驗室。據說陸佑民身邊的助理會製毒,但之前一直缺少理想的實驗室和設備。”


    江耳東冷笑起來,“嗬,這倒是給他們倆促成了一段好「姻緣」。”


    達坤慚愧,“都怪我。當初離開緬南的時候,你讓我把實驗室都毀掉,我們投了那麽多錢,我舍不得,隻帶走了核心設備,我以為茶山沒本事打實驗室的主意。”


    江耳東前陣子做了一串琉璃珠項鏈,這會兒在他胸前泛著粼粼的光,“怨不得你,隻能說是天意。你動用我們留在緬南的所有人,給不同的人不同的實驗室定位,讓他們背對背,別知道彼此的情況,隻交代他們去那附近的地下埋炸藥,連那是什麽都別說,免得走漏風聲。”


    達坤稍稍遲疑,“都炸了?”


    江耳東搖搖頭,“到時候看他們去哪個,炸哪個。”


    達坤眼神一亮,“茶山也······”


    江耳東看著巴稚單薄安恬卻也兇狠毒辣的臉孔,啞然失笑,迴答達坤說道,“不。還是得按照原計劃,他如果是被炸死的,我們是得不到緬南的。”


    一條斑紋黑蛇正死死地纏住巴稚的胳膊,因勒地過緊,巴稚連脖子都因為充血變成了紫色,但巴稚的神情看起來毫不在意,頑固地捏著蛇的頸椎,騰出另一隻手扯著纏在胳膊上的蛇身猛地一拽,驚恐兇醜的蛇霎時間鬆軟疲乏像一條腰帶,垂了下去。巴稚拎著蛇走到高腳屋下層被點燃的柴垛邊上,毫不留情把蛇扔了進去,滋滋啦啦的聲響裏,蛇很快變成了焦黑幹癟的屍體。


    “讓你抓它,又沒讓你殺它。”江耳東笑著撇撇嘴。


    “它偷吃給你的海鴉蛋。”巴稚表情固執地說。


    江耳東沒迴答,轉身走進屋子裏,“噗通”一聲躺在地上,大剌剌地打了個哈欠,“達坤,這裏好吵。”


    達坤席地而坐在江耳東身側,“我放下簾子?”


    江耳東搖搖頭,“你聽,大番鵲叫得難聽,前麵長屋養的豬也在叫,還有那個糟心的石油公司的卡車,你想家了嗎?”


    江耳東的話轉折地突兀,達坤愣了一下。


    江耳東兀自地說,“那些實驗室你舍不得,不就是想著有一天我們還會迴去嗎?”


    達坤垂著眼睛,默不作聲。


    江耳東輕輕握住了達坤的指尖,“過陣子,等茶山被抓,就讓你迴家。”


    江耳東極少主動肢體接觸,達坤唿吸變得不均勻,兩隻眼睛裝著迷惑和愛慕,牢牢地握住了那隻手。


    溫恪坐在酒店大堂攥緊手機還沒來得及撥出號碼,就看見了黑色短袖長褲的陳劭正推門而入。他的陳劭,越看越好看,即便夜晚也熱地密不透風的時節,短袖稍微汗濕地貼在後背,寬闊矯健的線條被勾勒地愈發明顯,黑色軍裝短靴還沾著點兒泥,整個人白淨地英挺矯健。上次一別,許久未見,雖然比起前些年杳無音訊的時候,可以視頻通話,但直到親眼看見才明白思念渴望永遠不滿足的原因到底是什麽。溫恪一瞬間就心跳加速,唿吸急促,“噌”地一下站起來,手舉地老高,生怕陳劭錯過他這個大活人。


    陳劭進門後警惕地環顧了一下四周,目光還來不及轉到180度就狠狠地來了個急刹車,“溫恪!”


    這大概是陳劭唯一一次如此不溫柔地喊這個名字,甚至可以說是暴怒。以至於衝到溫恪麵前,捏著溫恪的大胳膊甚至把人提起來了幾公分,“你······”


    陳劭極度清醒並帶著憤怒的眼神澆了溫恪一盆冷水,訕笑道,“疼,你先鬆手。”


    陳劭瞪著眼睛看著他,簡直不敢置信,“你知不知這是哪!你怎麽跑來的!你來幹什麽!你就是胡鬧!你簡直!簡直是······”


    溫恪索性耍賴道,“簡直是膽大包天。這是溫季明的台詞。”


    陳劭對溫恪混不吝的反應更惱火了幾分,他不是不感動,不是不喜歡,可他更多的是害怕,“溫恪你!我現在就訂機票,你怎麽來的怎麽迴去,我······”


    溫恪故意湊近陳劭身邊,輕佻地掐了一下陳劭的臉蛋兒,“你把我送進機場,我就出來,我不會走的,你,甩不掉我的。”


    陳劭緊張地手在發抖,腦子嗡嗡作響,氣得半晌說不出話。


    溫恪卸下雙肩包,拉起陳劭的手臂,給他背在胸前,“沉死我了,你拿上。”說完,又捧起陳劭的臉,趁著對方還一臉呆愣,“啪唧”親了一口,挑了挑眉,“房卡呢?”


    陳劭一臉驚訝地看著溫恪,直到刷卡進門,他還是不能確信發生了什麽。


    一進門,溫恪就扯著陳劭胸前的背包扔到了地上,抱著陳劭的腰撒嬌,“你不想見我嗎?”


    陳劭想推開又想抱著,僵在那手足無措,“我想見你和你出現在這不是一個概念。”


    溫恪直勾勾地看著陳劭,笑得溫柔燦爛,“我想見你,所以我來了。”


    想見你,所以見到了。心之所向,就是腳的方向。世上的事情很複雜,但想你的心很簡單。


    陳劭看著眼前日思夜想的漂亮臉孔,他想親近,想保護,想疼惜,想占有,溫恪是他的曖昧遐思,是他的不可褻瀆,是他單純的渴望。


    兩人鼻尖相抵,溫恪故意靠的更近,這是一個命中率百分百的吻,卻在最後一刻,陳劭偏頭躲開了。


    “我送你迴去。”陳劭看著溫恪,語氣不容置疑,空氣似乎都跟著凝固了下來。


    溫恪似乎早有準備,爽快地鬆開陳劭,徑直走到床邊,坐在床上還故意晃了晃,試試床墊軟硬,又東張西望地打量了一圈,才緩緩開口,“我上個星期在實驗室,站起來的時候突然眼前一黑,什麽都看不見了。”


    “你說什麽!”陳劭一個箭步衝了過來,蹲跪在床邊,神情緊張、小心翼翼地觀察溫恪的眼睛,還拿手在溫恪眼前晃了晃,“現在呢?還有哪裏不舒服?”


    溫恪握著陳劭揮動在他眼前的手,“現在肯定能看見啊,不然我怎麽來的。”


    陳劭一動不動地看著溫恪,撐在床邊的手攥著被子握成了拳,心疼地在不知道怎麽是好,連說什麽都不知道。


    溫恪傾身抱著陳劭的脖子,把頭歪在陳劭肩上,“所以我就想著,趁我還能看見的時候來見你,不是屏幕裏的你,是有溫度的你。”


    溫恪看不見陳劭黑亮的眼睛蒙著淚,嘴角緩緩扯出一個不易察覺的弧度。眼前一黑倒也不是撒謊,確有其事,不過那是因為沒吃早飯低血糖。康德說過,一個人所說的必須真實,但是他沒有義務把所有的真實都說出來。


    陳劭哪裏知道溫老師技高一籌的撒嬌哄人本領,隻會緊緊抱著,默然不語,先前的怒氣衝天、又驚又怕這會兒都變成了生死相依。


    溫恪趴在陳劭耳邊曖昧地笑,“所以你想不想我?”


    陳劭摟著溫恪的腰,微微頷首,“想。”


    溫恪推著陳劭站起身抵住了身後的電視櫃,摸著陳劭的後腰,往他臉頰上吹著氣,“那你要親我嗎?”


    陳劭平日裏青白的臉騰一下就紅了,連耳朵根都燒了起來,湊上去含住溫恪的嘴唇,用力親吻。


    溫恪抱著陳劭的脖子,帶著笑意迴應著這個闊別已久的熱情的吻,這才是他想要的見麵禮。


    但見麵禮因為禮尚往來的原因愈演愈烈,互相對彼此久違的渴望就像燎原的火,一發不可收拾。


    溫恪拿鼻尖輕輕地刮了一下陳劭的喉結,震顫著呢喃,“我想你,特別特別想你。”


    “我知道。”親吻到浮腫的嘴唇貼著耳骨,陳劭抱著溫恪單薄的腰背,在摸到脊骨的時候,用食指一節一節數了起來,雖然溫恪恢複了正常的生活習慣,但溫恪比起從前還是清瘦許多,骨節分明就像是要刺破皮膚,一共26節,摸到脊椎骨尾的時候,溫恪不可避免地打了個顫,他分明聽到陳劭在他耳邊低笑。


    陳劭一隻手托著溫恪的後腦勺,把他裝著許許多多寶貴知識的小腦袋壓在自己肩膀上,幹淨利落地翻身躺倒在床上。


    熱帶的雨季,開著空調的房間還是黏膩,陳劭帶著瘢痕的手掌撫在溫恪心口,溫恪覺得自己心髒躍動中輸送出不一樣的血液來,好像陳劭的手掌是種神秘的加熱器,讓他每根神經都變得滾燙。


    陳劭斷斷續續地喚溫恪“崽崽”,溫恪就乖順地不像話,往他懷裏倒。


    陳劭的親吻一路向下,在腹部柔軟的肌膚上留下一串又一串的印記,就像野貓在春泥裏踏下的腳印,開成漂亮的花。


    夜支娜的風像嫵媚動情的藤,溫恪弓著身子在疼痛裏辨別歡愉。


    陳劭把頭埋在溫恪身上的時候,總是時不時抬頭看看那雙漂亮的眼睛,想確認它健康與否,他總會在那雙眼睛裏看見悸動的喜歡,就像是在給他莫大的鼓勵和愛意。陳劭的小心翼翼讓溫恪又心疼又心癢,閉上眼睛,拉著陳劭的食指放在自己眼瞼上,“你摸。”就如同當年在醫院那樣,不過這次,是陳劭在感受生命溫熱的觸感,溫恪眼球微微轉動,陳劭隔著輕薄柔軟的眼皮感覺得到有彈性的滑動,鮮活的,愛不釋手的,屬於彼此的。


    晚風纏綿,情愛悱惻。


    洗手間暖黃色的燈光遮掩著害羞的臉紅,卻遮不住憐惜的情動。


    “抓著。”陳劭單手抱著搖搖晃晃的溫恪,一手關上了花灑,措辭簡單,溫恪卻聽得出溫柔。


    溫恪濕漉漉的頭發滴答滴答落下水珠,敲打著陳劭的脊椎,溫恪因為不舒服的姿勢想踩著地麵自己站穩,結果剛碰到瓷磚就滑了一下,陳劭刮著喉嚨,聲音緩慢,一字一句蹭著溫恪的耳垂,輕聲說,“好好抓著。”


    溫恪像個被抓現行的孩子,瞧著自己瑟瑟發抖的小腿隻能又牢牢地掛在陳劭身上。


    發梢上的水珠蹦來蹦去,下一秒就被陳劭用溫暖的毛巾包住了腦袋,熟悉的香氣填滿鼻腔,溫恪拉起陳劭的手,打開虎口的位置,放在自己脖子上,比劃著說,“你說過我是小狗來著。”


    陳劭感覺得到來自動脈的心跳,脈搏的聲音讓他陷入多年前的迴憶,沉聲說,“你不是。”說著,抽出了自己手。


    溫恪抱著陳劭,撒嬌似的,“我就是。我這不是來找你了嗎,你在哪,我都能找到你。”


    陳劭溫柔地把嘴唇貼在溫恪耳邊,“你不是。你是我的命。”


    陳劭很早前就想過,但從來沒有說出口,起伏的胸膛,輕顫著說,“我愛你。”


    陳劭很久沒有睡過這麽安穩,夢裏有柔軟的雲,彌散的霧,美妙的陽光和笑著的溫恪。


    天將將要亮,溫恪躡手躡腳爬起來,渾身酸痛地活動了一下腰,結果更痛了。從背包夾層裏取出一個輕薄如紙、和紐扣電池差不多大小的黑色小圓片,這是他找做衛星導航的同學要的,最先進的定位跟蹤器。小狗要靠撒尿找家,他可是科學家。


    溫恪的大眼睛把陳劭的隨身物品看了一圈,陳劭不用手機殼,貼在手機背後一眼就會被發現,貼在錢夾裏,錢夾隨時會被扔在車裏,或者被人偷了也說不定······溫恪借著熹微的晨光看見了那支表。


    手表被陳劭養護地很好,雖然是皮質表帶,卻也幾乎沒什麽磨損,表盤更是,都看不見劃痕,溫恪笑得得意,輕車熟路地撬開後殼,把定位器貼了進去,又把一切恢複如初,心滿意足地把表放迴了原位。


    溫恪坐在床邊看日出,幾朵卷雲緩緩散開,斑斕的金光帶著猩紅傾瀉了整片天空,太陽出來的時候,溫恪似乎聽到了大象的叫聲,就像是在笑,迎接著這個瑰麗時刻。


    吳忌約了陳劭在集市魚攤見麵。


    燉下水、烤肉、熏豬肉、酸河粉······集市裏人潮湧動,熱鬧非凡,嘈雜的人流裏,陳劭在魚攤前和吳忌碰了麵。


    吳忌遞過來一張麵額一萬的緬幣,藍色花紋裝飾框裏空白水印的地方畫著一幅簡易地圖,“錢不能給你,他們一共選了四個點,茶山給了包括我在內的四個人一人一張,冠號都不一樣。其他三個人的我路上想辦法告訴你。我怕衛星電話有時可能會被屏蔽,如果有地圖,你不需要跟的太緊也能找到我們。能記下嗎?”


    陳劭認真看了幾遍,“記下了。”


    兩人快速說完就混在人群裏分頭散開,結果卻被躲在服裝店樓梯側口的阿弟看了個一清二楚。阿計一個麵冷寡言的人,在魚攤麵前跟一個華人長相的青年說了半天,看樣子又不像是在換錢,阿弟對著旁邊的賭場馬仔說道,“跟著那個黑衣服的,把他引到後巷去。”


    “是。”一個滿嘴黃牙的馬仔應聲答應,飛快地擠進了人流。


    眼看走到市場出口,人流稍稍疏散,那馬仔飛快掏了陳劭放在褲袋的手機,撒腿就跑。


    陳劭感覺到褲袋一輕,一轉頭就看見了擦肩而過的小偷,剛要抓住那人手腕,被路人一撞,失了手,連忙起步去追,沒過一兩百米就在巷口抓住了那人,皺著眉說道,“give me back my phone。”


    馬仔擰著身子推了陳劭一掌,陳劭一把抓住他的肩膀,那馬仔拽著陳劭的胳膊想掰斷,陳劭覺察異常,對方不像是一般扒手,反手撈住馬仔的大臂用力一掄,快速伸腳,那馬仔擦著地麵劃出了一個狼狽的弧線。陳劭走近兩步,從馬仔手裏拿迴手機,蹙眉剛想追問這人的真實目的,就兩眼一黑倒了下去。


    抵在腰眼上的電擊棒猝不及防,黑布蒙頭,陳劭身子一軟,什麽也看不見了。


    汽車還在山路上顛簸時,陳劭就清醒了。大腦飛速運轉,一定是茶山集團的人,他的隨身物品裏沒有任何能證明身份的東西,不能讓人發現他的身份,他絕不能拖累吳忌,但要怎麽逃出去?怕是隻能隨機應變了。他一定要迴去,溫恪還在酒店等著他。原本他打算和吳忌見過麵後,在市場門口買一束這裏獨有的龍船花給溫恪的,花開密集、花葉秀美,網上說,龍船花很常見,卻因為因達族人的婚俗而浪漫。因達人以種植“水上花園”聞名,他們會在臨近自己房屋的水麵上用竹木築一個浮動的小花園,並在裏麵種滿龍船花,用繩索將它係住。出嫁那天,就讓新娘坐在這個浮動的小花園裏,砍斷繩索,任其順水漂流,直到早已等在下遊的新郎將這個花園撈到岸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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