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芸飛一走,謝蓉蓉撲到了緣師太的懷裏,哭道:“姑姑,您聽聽,女兒家被人搶去,赤身裸體遭人打罵,在男人眼中,不過是小事兒!


    卻不知,我日日做惡夢,隻怕要生吃了他,才能睡著!”


    了緣師太念了聲佛號,安慰她:“你天性靈慧,應當知道,此事錯不在你,沒有哭哭啼啼的必要。不過,你既然立誌不從父命,就要預備被天下人所恥笑。”


    謝蓉蓉低下頭,不解了緣師太的意思。


    “姑姑,我隻是悔婚而已,怎麽會是與天下人為敵?”


    “哎,你太年輕了。”


    了緣師太站起身。


    “按照世俗的禮教,你一個黃花閨女,被男人摸遍了全身,看遍了全身;即使你幸運地沒有失身於他,你也不能再嫁第二個人了。”


    謝蓉蓉嗤之以鼻:“事有權宜,事有急危。如果照這種禮教來行事,男人隻要把女人的衣裳一脫,女人就非得嫁給他,那還要什麽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抱守這種規矩的女人,是自找死路。”


    “你說的有理。不過,他不但看了你的身子,他還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你悔婚,並不能得到世人的理解。”


    禪室寂靜無聲,謝蓉蓉看著姑姑,柳眉一豎。


    “我不在乎世人的詆毀與理解。人生苦短,若是讓不相幹的人來左右自己,那也未免太累了。”


    謝蓉蓉心裏升起一種悲涼的感覺:世人愚鈍,我何必與世人同愚?


    了緣師太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歎道:“世上的人,並不是個個都是那種想法。”


    謝蓉蓉好奇地問道:“姑姑,女人都不讚成這種做法,對嗎?”


    “未必。如果頭一個看見自己身子的男人,正好是女人喜歡的人;那這個女人,就會逼這個男人負責,要他娶自己;不管他是否願意。”


    了緣師太別有意味地看了謝蓉蓉一眼:“我們庵裏,就住了這樣一個女人,她是代發修行的,姓孟,住在西屋。”


    “姑姑,她,發生了什麽?”


    “孟姑娘是陽城縣人,她有一次和父母去外祖家裏,在山上被毒蛇咬了。


    父親背她去附近人家求救,摔倒了,一家三口都受傷不輕;一個年輕的樵夫把父女救了。


    孟姑娘喜歡上這個樵夫,說自己被他摟摟抱抱,逼他娶自己;樵夫的父母愛孟家的錢財,也逼兒子娶孟姑娘。”


    “這個樵夫本來已經有喜歡的姑娘了,父母也都同意了;可孟姑娘的嫁妝太誘人,樵夫的父母以死相逼,樵夫同意娶孟姑娘;他心上人知道後,跳崖而死,樵夫也跟著跳了崖。”


    謝蓉蓉一愣,想不到,竟是這樣的悲劇收場。


    “人間最難得是真情。孟姑娘的一己之私,害死了一對有情人;而且這人還是她一家三口的救命恩人。她覺得自己罪孽深重,所以來靜竹庵懺悔。”


    了緣師太念了好一陣佛,方才說道:“蓉蓉,我看得出來,你對盧誠之有意,是不是?盧家兄弟確實是世間少有的美玉……”


    謝蓉蓉心弦一震,自己的心思這麽容易被人看透嗎?先是二哥,再是姑姑……


    救命之恩,雖然不用以身相許;天下的好男人雖多,但卻可遇不可求。


    閨閣小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見到的男人,都是自己的家人;偶然宴會遇上幾個,也不會有什麽交流。


    自己竟然遇上了一個,英俊又正直,還救過自己……


    她的一顆心,已經完全放到了盧誠之的身上;她認為是命運之神,讓他們相遇。


    “哎,孽緣啊。”


    了緣師太長歎:“先別管盧家小子的事情。你不要以為打發你二哥走了,和王家的婚約便結束了。


    如果我預料得不錯,這一兩天,你爹也會到洛陽來。你過不過得了你爹這一關,還很難說。”


    謝蓉蓉心裏一涼。


    “你要明白,女兒不會給謝家帶來很多榮耀,即便是咱們祖上那位,有‘詠絮之才’的謝道韞,嫁了人後,她的才華與榮耀便屬於王家。除了聯姻以外,女兒的幸福和生死,與謝家無關。”


    了緣師太冷冰冰的說道:“在父兄眼中,為了謝家的利益,你是可以犧牲的。隻要可以達到目標,丟人現眼、不顧羞恥,這些都算不了什麽。”


    謝蓉蓉整了整衣裙,擦幹臉上的淚水,望著眼中帶煞的姑媽,她不能否認姑媽的埋怨,她想起自己的母親。


    她母親曾經勸父親要量入為出,父親反而斥責母親“見識短,婦人之見”,還說昔年謝安石高臥東山,挾妓暢遊,哪曾顧慮什麽銀錢出入問題……


    “違抗父命,就是與天下為敵。這條路太兇險,所以我勸你再考慮。”


    謝蓉蓉堅決地說道:“嫁給王濟昀,我寧死不從!”


    了緣師太眉毛一挑,冷笑道:“假如你爹以死相逼,你還忍心不從嗎?”


    謝蓉蓉剛剛穩定的情緒,迅速崩潰。


    “天啦,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淚流滿麵地看著了緣師太道:“會嗎?我爹他真的會以死相逼嗎?”


    “會的。你爹一定會把刀架在他自己的脖子上,對你說,你不嫁到王家,他就死!”


    崔夫人眼中落淚:“十八年前,我爹用刀逼我嫁給一個病重的男人;十三年前,我大哥用刀逼我離開心愛的人。我兩次都屈服了。”


    “當你親眼看到你的父親,一刀一刀插進他的大腿,血流了滿地……你所有的不滿、所有的反抗,都將化為烏有。”


    了緣師太的眼神,越來越冷;雖然已經是暮春時節,可她的眼神,卻讓人如墜冰窖。


    謝蓉蓉心驚:“萬一……爹……我……天啦”


    她不敢想,也不願去想,隻有求了緣師太:“姑姑,蓉蓉該怎麽辦呢?求姑姑跟爹商量,讓蓉蓉來庵堂陪著姑姑過一生吧。”


    了緣師太扶起侄女,恢複笑意,說道“蓉蓉,你來陪我,我很高興,隻是……”


    “隻是,你莫嫌我說話太直接。我如今在庵堂靜修,不喜歡聽謊話,也不喜歡說謊話。”


    謝蓉蓉點頭,了緣師太緩緩地說道:“有些事情,我要問清楚。你若有半句謊話,我就無法幫你。”


    “姑姑請問,蓉蓉絕不敢說半句謊言。”


    “好,我先問你,你和王家那孩子,一點轉圜餘地都沒了?”


    了緣師太挽了蓉蓉的手,姑侄二人攜手坐下。


    “寧死不從。”謝蓉蓉咬牙切齒地說道:“想到他我就會做惡夢!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不夠。死,並不能解決問題;死,也不是一了百了。”


    了緣師太冷笑道:“你知道我這靜竹庵,住了多少女人嗎?”


    謝蓉蓉搖頭,她沉浸在自己的煩惱中,沒怎麽留意庵中的女人。


    了緣師太道:“除了幾個附近人家來做廚役的,都是走投無路的女人,四十幾個人。


    有被丈夫和公婆虐打,逃跑出來的青年媳婦;有被丈夫逼迫賣淫為生的中年婦女;有被父母逼嫁老頭子的少女;還有被子媳趕出來的老婦。”


    謝蓉蓉黯然,想不到庵中女人是這種情況。


    在她的想象中,住在靜竹庵的人,是和她姑姑一樣清心寡欲、看破紅塵才對。


    她聽母親說,姑姑十八歲時,姑父去世了;後來,姑姑了無生趣,出家為尼了。


    “你的情況,比她們好了千百倍不止!王家有錢有勢,王家小子是個少年俊才;謝家也是名門大族。”


    了緣師太語氣一變,笑道:“你在這裏住上幾天後,如果還是不肯嫁到王家的話,我再與你父親商量。”


    謝蓉蓉好失望。她原以為姑姑會理解她的心情,理解她不願以身事仇的決心。


    “罷了罷了,家裏沒有一個人會支持我的。都認為我過幾天就會忘掉這迴事,都認為我該開開心心地嫁人了。”她心裏想道。


    然而,她平靜地說道:“我已經想得很清楚了,不需要再想幾天。一坨屎,不會因為我餓了,就去吃它。


    我是沒有吃過什麽苦頭,不了解人間艱苦。所以,我應該親身去了解,而不是躲在姑姑的庇護下,聽人家講。”


    謝蓉蓉站起身,招唿身後的圓圓,徑直往外走:“姑姑既然無意收留我們,我們還是早點離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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