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民女燕榮榮要狀告生父燕無籍,以雁痕之名,為心中欲望,徒增血虐,犯極殘通敵大罪。”


    狂風大作,將院中樹上的花骨朵都吹散,裹挾著暴雨往大開的房門襲來,打在雙膝跪地的燕榮榮脊背上。


    她整張臉沒有血色,仿佛隨時都會倒下去,偏偏跪得筆直,出口更是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宋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燕榮榮口中所言,更不敢相信燕榮榮竟然要在他麵前狀告生父。


    雷聲轟轟,沒能掩蓋燕榮榮細細數來的罪狀聲。


    宋衍怔怔地看著她無比堅定的這張臉,心中痛侑不已,這傻姑娘尋了父親十年,等了父親十年,最後竟在父女重逢數日後,親自揭發。


    這樣的痛,宋衍無論怎麽想,都無法感同身受。


    他正要伸手將人從地上扶起來,卻不想燕榮榮雙手伏地,重重磕了下去。


    她的聲音震耳欲聾:“請由天子律法聖裁!”


    宋衍不忍閉上雙眼,眼淚隨即掉落,他默了許久,終於道出一個“好”字。


    半個時辰後,阿伏帶著十來個捕快衝進千彩戲法園,在眾人錯愕不解的目光中,將燕無籍帶走。


    燕無籍並不肯服從,一邊反抗,一邊叫囂著:“我也是你們能抓的人嗎?讓你們的頭來!”


    話音未落,拐角處,並肩走出兩人,正是宋衍和燕榮榮。


    燕無籍的視線在他們冷漠又堅定的臉上一頓,卻是瞬間安靜下來,再也沒了動靜。


    他忽然明白,今日這一出,是他的好女兒和好女婿聯手所做,誓要將他繩之以法。


    一個做女兒的,執意要把生父送進牢籠,可見其決心有多大,這不是哭兩把求求情就能扭轉的。


    燕無籍低下頭,有些認命地歎了口氣。


    等到眾錦衣衛押著燕無籍離開,宋衍才輕摟燕榮榮肩膀,小聲道:“若有進展,我再同你說。”


    “恩。”


    燕榮榮應了一聲,讓人聽不出是什麽情緒。


    宋衍不敢歎氣,隻得心中默默唏噓,又緊緊摟了她一次,這才鬆開手,走進瓢潑大雨中。


    牢獄之中,燕無籍看著眼前火盆中不斷躥起的火苗和刑具架上未幹的血跡,雙腿不免打顫,牢獄深處傳來的陣陣哀嚎聲更是令他不敢大口唿吸。


    他哆嗦著抬眼看向麵無表情的宋衍,試探著開口:“小宋……”


    宋衍略略擰眉,一旁的阿伏見狀立刻喝聲製止:“大膽階下囚,休得無禮!指揮使大人的名諱是你能直言的嗎?”


    燕無籍沒想到宋衍如此無情,麵對下屬的喝聲,竟置若罔聞,不由得暗思——看來當真是不會再留半分情麵。


    宋衍直視他惶恐不安的目光,緩步走到刑具架前:“牢獄之中,並無嶽丈郎婿之誼,隻有需要交代罪情的囚犯和肅查真相的官差,若有所言,速速道來,若是不肯,那便隻能嚐嚐皮肉之苦了。”


    他說著,取下一條鐵鞭,本該光亮的鞭子早已被汙血覆蓋,看起來漆黑沉重。


    燕無籍落在鞭子上的目光一顫,忙不迭求饒:“別別,我說我說,我把我知道的都說出來。”


    宋衍略抬手,當即有人抬上一張椅子,燕無籍戰戰兢兢坐下半個屁股,這才緩緩道出這些年的曲折。


    “我這十年裏被馬車輾轉送往各地,有時候是齊國,有時候是陳國,也有時候是吳國,當然,也有迴楚國的日子,隻是墨淵閣看守森嚴,規矩眾多,不允許我獨自外出,無論在哪個國家哪個城池,我都隻能待在一個小小的房間裏,琢磨著我那些機關。”


    “他們不提防我,我也從不追問他們的意圖,我一心撲在機關術上,故而知曉的也不算多,隻知道墨淵閣的閣主名叫墨永晝,原名蘇忘,是墨家後人的上門女婿,得到墨家秘術後,無比向往人偶術,於是將結發妻子用作第一個人偶試驗,毫無疑問,他那樣的人,自然是失敗了。”


    即便是這種情形之下,燕無籍說起這樁事,臉上還浮現出幾分驕傲和得意:“所以他找到了我,他認為我一定能完成這艱難的機關術挑戰,當然,在他找到我之前,已經做過無數次的試驗,知曉普通人的身軀是無法承受這樣精巧的機關術,故而尋遍九州,找到了那些身懷異術之人,其中便有柳州宋家,也就是江燈的家人。”


    這事,雖然燕榮榮已經同宋衍說過,可此刻從燕無籍口中聽到,宋衍還是覺得無比震撼,不可思議,讓人頭皮發麻。


    “墨永晝,花費這麽大精力,人力和物力,就是為了做出幾個機關人偶來完成他的抱負?”


    聽到宋衍的迴答,燕無籍卻是搖搖頭:“不知道,他如何想的我是一無所知,那時的我眼裏隻有機關術,旁的是一概不管,不過十年交談下來,我並不認為他是一個在機關術上有遠大抱負的人,或許錢權在他心裏的地位更重一些。”


    宋衍默了一默,從懷裏取出金陵地圖,遞到燕無籍跟前:“煩請將十年間,盤旋過的地方都標記出來。”


    燕無籍接過阿伏遞來的筆,沒有半點猶豫地開始打紅圈。


    “這些地方,其實離那兩孩子住的竹屋不遠,但他們看的實在太嚴了,我是一步也跨不出去,若非如此,這十年間,我還能多看他們幾眼,也不至於滿是遺憾。墨淵閣藏身之地暴露之時,墨永晝同我說要尋個新地方,我思女心切,便向他推薦竹屋下的密道,圖紙都是我看著畫的,建造期間,我也短暫地從陳國迴到金陵,幫助墨淵閣設置了一些機關,本以為自此便能長久留下,不想還是得輾轉奔赴陳國……”


    宋衍撇了他一眼,趁著燕無籍此刻沒有提防,小小歎了聲:“可惜,竹屋之下的墨淵閣已經被我們毀了,你做的那些人偶也全粉碎在巨石之下,從此世間再無人可窺探人偶真貌,徒留下一個不可追查的傳說。”


    “那不至於,我還有一張王牌……”


    燕無籍說到這裏,忽然反應過來自己上了宋衍的套,忙不迭抿唇不語。


    宋衍上前一步,按住燕無籍的肩膀,迫使他抬眼看著自己,語氣強勢道:“比起您老的作品不為人所知,您老更氣憤的應當是自己的作品被冠上他人的名吧,你若是不想交代,等到將來狼至現身,我一定請史官將狼至背後的工匠大師墨永晝記入史冊,讓他千秋萬代被人銘記。”


    燕無籍隻覺眼前一黑,唿吸艱難,這樣的方式對他來說實在太過殘忍。


    他寧可狼至毀在宋衍的手裏,也絕不能接受狼至被冠上墨永晝的功勞,對燕無籍而言,這簡直就是比活剝了他的皮還要殘忍。


    “狼至現下已在金陵城,就在墨淵閣的新巢……”


    燕無籍別無他法,隻能老實道出所知,宋衍聞言心中大喜,迫不及待打斷追問:“墨淵閣新巢在何處?!”


    “明月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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