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的成都縣城裏,大多數人此時都在熟睡,然而一聲淒厲的慘叫自益州府衙門裏傳出,驚醒了周邊的居民。


    慘叫僅是開始,很快,聲音就嘈雜起來,各種各樣的聲音鑽進人的耳朵,一些膽小的人根本不敢點燈,隻是爬到窗戶邊上,掀起窗戶一角,或者是用舔濕的手指頭在窗戶紙上戳個洞,往外麵打望。


    府衙方向,已經劈裏啪啦的燃起火頭來,雖說此時火焰升騰的還不高,但此時節天幹物燥,夜風助虐之下,不用多久這火頭就能將衙門燒透!


    見到火勢起來,想去救火的人卻不多,一來持續不斷的慘叫讓他們心中發怵,二來從府衙裏衝出來的那些蒙麵人,個個手中都拿著明晃晃的鋼刀!


    這是哪裏來的強人,竟然敢殺官府了?


    很多眼見這一幕的人,心中都在猜測。雖說不管是府衙還是縣衙,都不太得民心,然而兔死狐悲、唇亡齒寒,天知道這些強人是不是隻跟官府有仇?萬一他們的欲望在官府裏沒有得到滿足,還會不會波及周圍的民宅?


    秉著這些擔憂,平民們是不會站出來阻攔這些強人的,而讓大家心安的是,這些強人好像也沒有打算驚擾民宅。


    有人眼睛尖,看見那些強人當中裹夾著諸多穿著囚服的人,難道說這是一次劫獄?


    強人一路暢通無阻的衝向城門,放倒有限的幾個城衛兵之後,就打開城門揚長而去,許久之後成都縣城裏才響起城防軍的腳步聲。


    事實上如今成都縣城裏的城防軍,幾乎都是老弱病殘,況且他們的職責隻是防備金國進攻,理論上來說,城裏的治安事務是歸衙門管的,所以接到通報之後並不是那麽上心,誰能想到這次“擾亂”針對的恰恰就是衙門?


    等到城防軍弄清楚被燒掉的竟然是府衙,知府大人竟然也被掠走,更有相當一部分囚犯不見蹤影之後,才真正的急了。


    然而此時哪裏還能追的上那些強人?城防軍在縣城裏的舉動,不過就是做做樣子而已。


    城外,時家被抓捕進府衙大牢的人蹲在一起,外圍一圈兒都是明晃晃的鋼刀,誰也不敢動。


    這些時家的嫡係親屬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他們被人從牢房裏拎出來,然後就被刀尖頂著腰驅趕到這裏,密實的樹梢封閉了天空,層層疊疊的樹幹遮蔽了外圍的視線,難道說,這裏就是他們的墓地了?


    在距離這些人稍遠的地方,另有十幾個人的身影,劉涚也在其中。


    此時他已經將麵罩摘下,兩眼望著雙股顫顫的知府,還有時平和時三娃,至於說時縣尉那人,已經死在知府大院裏,劉涚用一柄衙役的腰刀,穿透了時縣尉的胸膛。


    “劉涚.高寵,你們放我走,今天的事情,我絕對不會說出去半個字,我可以替你們作證,就是時三娃帶領山賊劫了牢,燒了府衙,我保證,我保證!”


    那知府現在還不忘開口向劉涚求饒,卻隻是惹來劉涚臉上的冷笑。


    “二哥,你說怎麽做?這家夥可靠得住?”


    此時時平和時三娃都已經不開口了,他們心中很清楚,事到如今,劉涚是絕對不會讓他們走路,雖說天色馬上就要亮起來,但想看到太陽升起來,恐怕就是他們的奢望了。


    被劉涚一問,高寵順手也摘下麵罩,擰著眉頭眼神掃過那臉色巴巴的知府,才轉向劉涚道:“我看靠不住.”


    “靠得住的,靠得住的!”


    聽到高寵的話,知府大人差點就要絕望了,趕忙開口不迭,然而劉涚毫不留情的一腳,就將其踹翻,隨後蹲下對那知府道:“其實我對時家大院的倉庫也是很有興趣的,你說我需要出個什麽樣的價錢才能收買你留在倉庫門口的幾個心腹呢?”


    “收服他們?劉涚,這個真不用麻煩,我說一句話,一句話,時家倉庫,不,整個時家所有的東西都歸你了,歸你了!”


    “原來如此!那我明白了,其實根本不用收服,直接殺了豈不是更加直接了當?就這麽定了吧,知府大人,你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選個方向吧,我一會兒把你葬了!”


    “不!”


    劉涚的話讓知府大人發出一聲慘叫,尿濕了褲襠。


    當那股臊臭味道彌散的時候,已經有人上來夾住知府大人的頸脖,像是捏著雞脖子一般拖到一邊去。


    看著知府大人的結局,時平反而是平靜了。他的弟弟,時縣尉已經死了,而他另外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時三娃,正跟他一起,等待著死亡。


    “劉涚,你是打算殺死我們時家上下所有人嗎?”


    “哦?”劉涚眉頭微微一挑,笑道:“怎麽,你到現在關心的是這個問題?”


    “不然又如何呢?知府你都敢殺了,我看你是決心要造反了是不是?可憐吳階吳大人,卻是當了一次東郭先生!”


    “少說這些風涼話!你時家做了什麽,真當我不知道?時三娃,你就沒有告訴你這個蠢哥哥,你都給我說了些什麽?我想,知府大人最終答應跟你們沆瀣一氣,原因該不僅僅是一些錢財吧?”


    “你都知道了?”


    哪怕已經是注定要死,但時平的臉色此時仍舊巨變,而他臉上表情的變化,卻讓高寵看出些端倪來,扭頭往向被拖走的知府那邊,低喝道:“暫不要動手!”


    “三娃,你都說了些什麽?”


    時平扭頭望向麵若死灰的時三娃,卻隻見時三娃雙唇微微抖動,像是在默默的念叨,卻誰也聽不見他念叨的內容。


    “二哥,要不這三個家夥,先弄迴咱們家的地牢裏去?”


    “時三娃就不用了,他死有餘辜,而且我們還需要他背黑鍋呢!我來動手吧!”難得高寵如此主動,劉涚聳聳肩膀表示讚成。


    高寵提溜著時三娃起來,而時三娃的臉上竟然沒有半點哀色,甚至也沒有半點掙紮,反而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像是即將走向解脫。


    “我們什麽都不會說的,絕對不會!”


    時平知道自己此時說什麽都沒用,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所以幹脆咬牙堅持。可惜劉涚不理他,隻是淡淡的道:“你知道三娃為什麽會說麽?你看看你這個兄弟,他是如何平靜的麵對死亡的?想想,你就應該能夠猜到,我設立的地牢,絕對不是你能夠承受的,到時候興許你哀求,也求不來一個痛快的死亡!”


    “那我時家的人怎麽辦?”


    時平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他當然看的出時三娃的不正常,再跟劉涚剛剛說的話聯係起來,就足以讓他相信,劉涚說的不會是假話。


    “我不是個弑殺的人,他們罪不至死,我會以是時三娃的名義送他們離開這裏,至於說最終他們能不能在這個亂世活下去,那就跟我沒有關係了!”


    “劉涚,時辰差不多了!”


    就在兩人談話的當口,高寵已經轉身迴來,他身上看不見血,甚至也沒人聽見時三娃的慘叫,但人人都能看出高寵已經殺了時三娃,星光之下的高寵,整個人身上都籠罩著一層明明看不見,卻又人人都能感覺得到的,煞氣。


    “時家竟然勾結山賊洗劫府衙!”


    “時家眾人劫走了知府大人,遠遁而去!”


    “兩衙皆無人主持,劉將軍暫領成都縣!”


    ..


    當天色亮起來之後,成都縣開始流傳出各種各樣的傳聞,其中有貼近事實的,也有完全走樣的。


    其實這個時代的政府運轉程序並非像是老百姓口中所說的,知府和縣令不在,政權就會淪落到劉涚這樣一個剛剛提拔上任的將軍手中,畢竟宋朝是個軍政分權的朝代,將軍掌握民政的事情幾乎沒有,即便是吳階,他其實頭頂的,也是文官的烏紗帽,而且統屬陝西巴蜀的時期,他其實也沒有任命廢除地方民政主官的權力。


    那種關於“劉涚暫領成都縣”的傳聞,完全是高家莊人故意放出去的煙霧彈,如此一來,哪怕是知府以下的那些官員,想要趁機撈實權,也不得不顧忌一下劉涚,這個如今成都縣裏官銜最高的人。


    “二哥,你真的要走?”


    對於成都縣裏發生的那些風風雨雨,劉涚原本是樂觀其成的,然而兩天之後,一個讓他高興不起來的事情,發生了。


    就在頭一天,劉涚成功的撬開了時平和知府大人的嘴,讓高寵親耳聽到,時平,或者說時家真正用來收買知府大人的,竟然是金兵占領巴蜀之後的活命權時,高寵差點就拔劍將兩人給殺了!


    第二天一早,高寵在督導著楊再興早課之後,就告訴劉涚,他要走了。


    雙腿的傷勢已經痊愈,而如今,高家莊在成都縣,甚至是整個益州府都已經是站穩腳跟,名聲在外,有高進主持,加上劉涚的照拂,向來不會有什麽問題,加上時家和益州知府的事情,高寵覺得,是時候了,他要離開高家莊,去找嶽飛,或者是韓世忠。


    他所追求的,是報效朝廷,是精忠報國,留在益州城,留在高家莊,就永遠無法實現其人生理想。


    這一次劉涚並沒有阻止高寵,因為高玉娘已經試過了,高進也試過了,都沒有用。


    “二哥,此去定要珍重!朝廷的腐朽我已經不想再說了,但你一定要牢牢記住,若是有一天,當朝廷用金光令牌召迴嶽將軍的時候,你千萬千萬要阻止他,如果不能阻止他,你自己也決不能跟著嶽將軍迴去,跑,跑迴來!”


    這是劉涚在臨別時最後對高寵說的話。


    落日下,高寵孤騎上路,身影被夕陽,拉的無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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