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春芳的兒子毫不猶豫地點點頭,猶豫了一下,又問,“大概要多少錢?今天出來得急,我就揣了兩千塊錢,不夠我再迴去取。”席唯還沒說話,季春芳“噌”得一下就跳了起來,給了兒子後腦勺一個大逼鬥,“敗家子啊你,看個病花兩千塊錢?老娘一片藥才五毛錢,知道不?我辛辛苦苦賣點菜供你念書,你當錢大風刮來的啊?”席唯揉了揉太陽穴,“季春芳女士,這些檢查要不了那些錢,能走醫保,過了門檻費還可以另外報銷一部分……”“我要是有醫保,我還講什麽?你們現在這些醫生哦,小小年紀,醫德都敗壞了,就知道做檢查、開藥,那我們來看醫生是為啥呢?我直接買藥不就好了?”席唯搖了搖頭,按下唿叫保安的按鈕,口中淡淡道,“基於醫生的職業道德,季春芳女士,我勸你冷靜一點,你的身體現在不能太激動,最好是馬上住院,不要有太猛烈的動作……”季春芳被席唯的最後一句話唬的一愣,呆了呆,忽然一拍大腿站了起來,“我不看了!信了你的鬼話才要壞事!兒子咱們走,去街道的衛生所!”季春芳拿眼睛覷著席唯,嘴裏嚷嚷著,手上推搡著自己的兒子。席唯給助理醫師小劉使了個眼色,小劉點點頭悄悄溜了出去,席唯看了一眼屋子裏的監控,見紅點還在閃爍,沉住了氣。席唯敲了敲桌子,“就診卡記得帶走。”季春芳登時不幹了,磨磨唧唧的,又不走了,非要席唯給開止疼片。兩個保安敲門走了進來。“席大夫,是這兩位嗎?”席唯點點頭,“患者情緒比較激動,身體也不好,不建議肢體接觸,勸他們到外麵冷靜一下吧。”季春芳嗷的一聲坐地上了,“哎你找個醫生怎麽這樣絕情,見死不救啊!”席唯掃了一眼電腦,“要看的話我現在就給您開檢查單子。”.季春芳眼珠轉了轉,“我沒錢……”席唯吸了口氣,從抽屜裏找了幾張單子出來,“如果條件不允許的話,醫院這裏有一些扶助的項目,需要您事後去開幾個證明,這樣就可以免除大部分的診療費用,但是之前還是要自繳費用的。因為等證明的時間對您來說太久了,我的建議是立刻檢查,盡快確定病因。”季春芳眼疾手快地拽過那幾張單子,快速掃了一遍,“我戶口不在這,開個證明還得去戶口所在地?我就為了這幾千塊錢還要跑一趟老家啊?你知道我賣菜一天能賺多少嗎?”“我媽的病要耽誤了你負責嗎?”本來一上午看病的人就不少,遇到這種胡攪蠻纏的更讓人心累,席唯有點疲憊,摘下眼鏡擦了擦,目光看向季春芳的兒子,“那您二位可以討論一下,看看傾向哪個方案,或者等我們主任過來,把自己的想法跟主任溝通一下。您這一會兒賺大錢一會兒出不起,說實話我是不大懂,您前幾次看診記錄我看自費交款也挺痛快的,怎麽到我這裏就難了?我是真心關注您的病情,希望能盡快檢查落實情況。”季春芳怎麽說都不幹了,唉聲歎氣的坐地上拍大腿,她被兩個保安盯得死死的,要去撲席唯都沒機會,越嚎越大聲。席唯煩躁地皺起了眉。像他說的,他對理智在線的病患有著十足的耐心,但是這種人,他多一句話都不想說。可憐嗎?不見得,她一身假牌子也要不少錢。活該嗎?也不見得,每條命都隻有一迴。奈何她自己都不把自己的命當一迴事,還叫誰把她當一迴事呢?就在這時,一個年輕的大夫繞過門口圍觀的人群走進門診室,靦腆地跟席唯打了個招唿,“席大夫,徐主任在手術,巴副院長去開會了,囑咐我代他過來一趟,請問有什麽需要的嗎?”席唯暗道一聲終於來了,站起來同他握了握手,“商曜師弟吧,這邊有一位疑似主動脈夾層的患者,但是對檢查項目有顧慮,主要是費用方麵的考量……”說著席唯將事情簡單跟商曜敘述了一遍,商曜認真聽完後,眨了眨眼睛,打量了一下季春芳兩人,想了想,商曜笑著說,“阿姨,您今天走了好運氣不自知呀,席大夫是我們醫院這一代醫生裏麵經驗最豐富的大夫之一,而且席醫生在國外期間,得到了很高的評價,平時席醫生都是給特需病房那邊看病的,不輕易過門診這邊,您想想特需病房都是什麽樣的人呀?能去特需坐診的大夫,沒有兩把刷子能成嗎?”第13章 謝臨川你屬狗的季春芳的態度緩和了一下,指著席唯道:“哦,那他還是年輕有為的哦?”商曜煞有介事的“嗯”了一聲,“可不是,二環大院裏的人找席大夫看病,那都要看席大夫走不走得開的,所以呀,您要對席大夫的醫術有信心!”季春芳不嚷嚷了,有些不太情願地說,“那檢查費用也太貴了!我們就是打工的……”“這您不用擔心,看您這歲數,又是勞動人民,恐怕血壓多少會有點浮動吧?”商曜笑吟吟地拉著季春芳的胖手,不動聲色地將季春芳按迴在了椅子上。季春芳驚訝地抬起頭,“你怎麽知道?我有高血壓,要常年吃藥的。”“當然是席醫生告訴我的,他剛剛給您麵診了一下嘛,”商曜不愧是巴副院長的親傳弟子,說話做事滴水不漏,他半蹲在季春芳旁邊,“阿姨,這些檢查的確是不便宜,但是我們醫院是公立的,沒有外頭傳的那些個績效指標什的,給您開的檢查,我看都是十分必要的,如果實在有顧慮,我這有個折中的辦法,您要不聽聽?”商曜的話讓季春芳十分受用,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商曜笑了笑,“我們醫院有一個高血壓藥物的臨床跟蹤項目,報名就送一套身體檢查,裏頭就包括這些項目,您之後如果願意參加項目呢,就過來吃藥治療,我們免費供應藥物,還報銷車費,如果不願意過來,檢查完了過一周取消報名就行,也不用您付費,您看怎麽樣?”季春芳有些意動,“免費體檢?多少錢的套餐?”商曜想了想,“一套下來大概價值是5千多吧,走的是藥物臨床實驗專項經費,直接能報銷,不需要您預交費的。”季春芳一拍大腿,“那我報名!你給我開個單子吧!”商曜看了席唯一眼,席唯點點頭,“等結果出來我第一時間確認。”商曜得了確定的答案,很快喊來了人給季春芳開了體檢的單子。季春芳占了便宜,興高采烈地帶著兒子走了。見季春芳終於配合治療了,商曜鬆了口氣,“這下她算有救了,問題也解決了,一舉兩得。”席唯看著季春芳離去的方向,不置可否的說,“好心不見得可以辦成好事,商醫生以為她的問題是錢的問題?”商曜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後腦勺,“席醫生,我是做錯事了嗎?”“那倒不算,隻不過種了善因,很難得善果罷了,以後……你慢慢就習慣了。”商曜似懂非懂的樣子,“你是覺得……她還會出別的幺蛾子?”席唯笑了笑,“不好說,到時候如果商醫生需要我,可以隨時叫我。”“無論如何,這次也要多謝你的。”商曜哈哈一笑,撓了撓頭,“不用客氣,說起來我還是你的師弟呢,你叫我阿曜就行。”席唯也沒有跟商曜客氣,兩個人留了聯係方式後,商曜就急匆匆地走了,席唯繼續叫了下一個號。因為席唯這給標了加急,季春芳的檢查結果下午就出來了。席唯從電腦端看到掃描結果後,眯了眯眼睛,有些不解,檢查結果顯示,季春芳不但沒有主動脈夾層,就連另外的懷疑病症蛛網膜下腔出血都沒有指征,甚至連血壓心率都恢複了正常,隻不過有些脂肪肝。另外,說好了在醫院等檢查結果迴來複診,但直等到席唯下班,也沒見季春芳過來複診。席唯還特意給檢驗科打了電話,核實了沒有搞錯名字,這才壓著心中的不安,繼續看診下一個人。結果到了晚上就出事了。商曜給席唯打了個電話,言簡意賅地說,“席師兄,出了點狀況,你還記得那位叫季春芳的病人嗎?她死了,死因是主動脈夾層破裂。”“現在病人家屬在五樓會議室,情緒非常激動,院長需要你馬上過來一趟。”.和協醫院每天接診成百上千來自全國各地的病人,醫療體係也相當完備,管理層身經百戰,麵對一些突發問題和醫療事故的處理也是手到擒來。這一次席唯並非主要責任方,病人家屬控告的對象主要是商曜,他們認為商曜給開具的體檢單子不符合正常檢查標準,並且給出了錯誤的檢查結果,導致了季春芳的直接死亡。席唯則是因為是診斷醫生,懷疑負有連帶次要責任。席唯到會議室的時候,院方調查小組的人已經基本把事情還原了出來,並且正在給病人家屬播放醫院的監控錄像。席唯對季春芳的體檢結果和她本人出了意外之後,院方給出的確診結果之間的反差也百思不得其解,進了會議室之後,就安靜地站在一邊觀看監控錄像。一開始,監控裏播放的是季春芳跟兒子來到醫院門口的錄像,二人拉扯了一陣,似乎兩個人有點小矛盾,後來季春芳還是不大情願地跟著兒子進入了醫院門診部。在她的兒子掛號的時候,季春芳不斷在看手機,期間還迴了幾條消息,打了一個電話,之後就有些焦急。再往後就是在門診室就診,跟席唯和商曜之間的掰扯,這些席唯心中有數,在季春芳出了門診室之後,才集中注意力,仔細地查看著季春芳的行蹤。看起來,商曜安排了課題組的人開了體檢單出來之後,本來想帶著季春芳去體檢,被季春芳拒絕了之後,課題組的人就離開了。季春芳坐在醫院走廊打了個電話,期間他的兒子不斷試圖跟她搭話,都被季春芳拒絕。半個小時之後,走廊裏來了一個老太太,季春芳快步起身,一臉諂媚地跟她挽著手,還把體檢單子給那個老太太看了,老太太認真看了看,兩個人就說笑著離開了。季春芳的兒子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賭氣也走了。視頻到了這裏,不用往後看,席唯也知道是怎麽迴事了。他無論如何也沒料到,季春芳竟然會將醫院給她的免費檢查項目給了別人頂包,這已經不能說是傻了,而是讓人無法理解小聰明,坑害了她自己。後頭的監控果然是這樣,季春芳帶著那老太太檢查了一遍項目之後,老太太說了幾句話,就坐車走了,季春芳似乎是又開始頭疼,坐在醫院門口的台階上緩了很久,才起身慢步離開。四個小時之後,季春芳再迴到醫院,已經是被救護車帶迴來的一具遺體了。院方結束了錄像播放,商曜麵帶遺憾的說,“此案我們已經報了警,經過調查,季春芳為減免租金,在得知房東李女士想要體檢後,將院方免費贈予她的體檢項目轉送給了她的房東李女士,以此來換取房租的優惠,這一行為為季春芳女士自願且主動進行,院方在前期的診斷、援助以及之後的搶救措施上,都盡到了責任,因此,我們對季春芳女士的去世表示遺憾,希望家屬們可以理性看待這一情況。”季春芳的兒子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沉浸在悲痛中難以自拔,她的丈夫以及幾位女性家屬原本還勉強坐在椅子上,在聽出商曜話裏表達的醫院不準備賠償之後立刻就不樂意了。季春芳的丈夫抹著眼淚哭喊著,“你們明明有這麽多的監控,可以通過監控追蹤她到底有沒有去老實檢查,但是你們開了單子就不管了,但凡你們看一眼,我老婆都不會死的啊”旁邊一個老太太也耍橫,重重地拍著桌子,“你們那個醫生,說話一點都不溫柔,我兒媳會死得這麽快,難道就跟來你們這受了氣沒一點關係?鬼都不信!”說著話老太太眼睛一轉看到了站在旁邊的席唯,手上的一本材料直接就扔了過來。“都怪你!搞那麽多事,非說小芳有毛病,小芳就是讓你咒的,不然也不會死!”席唯偏了偏頭,材料摔在牆上,在石膏牆麵上砸出了花生米大的一個凹坑。拍了拍肩膀上的石膏渣,席唯涼薄的眼睛刀片一樣掃過在場的幾個鬧事的人,“我咒的?老人家,我這才說了幾句話,哪有您朝夕相處說得多,您這麽會說話,怎麽不勸勸您兒媳婦做個檢查?”“你們看看他那個態度?一臉冷漠!毫無憐憫之心,我作為病人家屬發泄發泄情緒不應當嗎,他居然敢躲!你們等著法院見吧!”老太太果然是季春芳的婆婆,見席唯琥珀色的眼睛滿是譏諷地看著她們,就像把她那點心思都看穿了似的,立即就惱羞成怒了,衝著席唯就撲了過來。席唯站在原地未動,老太太跟她身後幾個女人兇神惡煞地朝著他就就要動手,有兩個手上還抄著家夥向席唯砸去。突然的變故讓其他人都沒反應過來,就當席唯都以為自己要挨打的時候,冷不丁地一道身影猛地越過席唯,抬起腿一腳就把麵前的桌子踢了出去,“咣當”一聲巨響,桌子剛好倒在幾個女的跟席唯之間。“我看你們誰敢!”席唯下意識地抬頭,隻見到那個熟悉而寬闊的臂膀,為他擋住了所有的亂流。“謝臨川?你來幹什麽?”謝臨川沒看他,隻是把席唯護在身後,他轉頭蹙眉看向醫院的院長:“費院,這件事應該跟席大夫沒關係吧?”費院長一臉尷尬地站了起來,開始艱難地組織語言,“小川啊,咱們醫院該走的流程還是要走一下的嘛,這也是對席醫生的一種保護……”謝臨川抱臂冷笑,“保護?平時保安那麽多,今天一個都沒過來,你們保護什麽?。”“這個,咱們是跟病人家屬溝通……”一旁的徐主任見院長被謝臨川呲兒得有些下不來台,連忙替他找補。謝臨川瞥了那幾個老太太,一臉不屑將手上一本資料扔到桌子上,“誰的家屬?季春芳多年前就離婚了,這一大家子都是看她把孩子供上大學了,過來打秋風的主兒。這幾個人裏頭,也就那小孩兒算是人家家屬。”“真要把錢給他們,你們才真是該被告了。”見院方的調查組麵麵相覷,謝臨川“嘁”了一聲,轉頭走向席唯。“就你們這個破調查組,實在閑得沒事兒可以上我們公司,我安排下麵人免費幫你們好好兒培訓培訓。”眾目睽睽之下,謝臨川朝席唯伸出了手,席唯嘴角微翹,沒有猶豫,同院長點頭道別後,與謝臨川一同離開,管他身後幾個老太太鬧成什麽樣。天色已經擦黑了,路燈還沒亮起,迴去的路上有些暗,謝臨川就一直緊緊握著席唯的手,席唯也安安靜靜地任由他握著,不曾掙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