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時聽的一頭霧水,“付良是誰?”


    賀知年胸膛起伏,竭力壓抑著劇烈翻滾的情緒說道:“兩年前,他在金州刺史手下任軍曹一職。鎮妖司向當地刺史求援的時候,刺史派了他來支應我。我和他一起下古墓。後來進去的人都被困在了機關裏,各自分散,我便再也沒見過他……”


    第251章 踏骨成仙


    賀知年將玉佩攤平在掌心, 果然見玉佩中央細膩的雲紋卷著一個清雋的“付”字。


    “進古墓之前,”賀知年冷不防見到與兩年前那場慘敗相關的線索,一時間情難自禁, 聲音都有些發抖, “我們在野外紮營,付良曾給我看過這塊玉佩, 這是付家的傳家寶。他說等他完成這一次的任務迴去之後,玉佩就要作為付家的信物, 隨著聘禮一起送去女方家裏……他迴去之後就要定親了。他還邀請我們一同去喝他的定親酒……”


    賀知年眼圈一紅,再也說不下去了。


    秦時心中也有些難過。他也經曆過失去戰友的痛苦,完全能理解賀知年此刻的心痛。


    他走過去拍了拍賀知年的肩膀。手掌接觸他的身體,秦時才發現賀知年的身體也在發顫,或許不僅僅是想起了曾經並肩作戰的戰友, 而是兩年前古墓一行的慘痛經曆帶給他的傷害,在此時此刻, 被一塊玉佩盡數喚醒了。


    “這也不是壞事。”秦時笨拙的安慰他, “咱們早就懷疑西北一帶的異動與關外古墓有點兒關係, 如今也算是找到了一條新的線索。”


    明成岩雖然無法體會賀知年激蕩的情緒, 也跟著點了點頭說:“這塊玉佩想來質地是極為出色的,所以被這個布陣的人當做靈石收集了起來,直到不再好用了才丟棄在這裏。”


    “關外古墓距離這裏並不近, ”秦時問賀知年, “這人從古墓中逃出, 竟然會跑到姚家寨來布陣……”


    賀知年雙眼仍然泛紅,情緒卻已經平複了許多, “古墓中設下機關的人當日受到我們的圍攻,也受了重傷。但他比我們更加熟悉機關的排布, 逃出來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你們說,他選中這個地方,布下這樣的陣法會不會是為了想方設法攝取靈力給自己療傷?”


    秦時覺得這個想法還是很有可能的。


    明成岩也點頭說道:“這個陣法並沒有成功,反而製造出了這麽多的怨氣,還引起了旁人的注意,或許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補救,隻能舍棄了這裏,匆匆逃走。”


    秦時若有所思,“若是說,這人兩年前從古墓中逃出來,躲藏在了姚家寨,那麽陣法失敗,他會不會再逃迴古墓裏去?”


    所以最近一段時間,整個隴右道的妖怪們才會發生那麽多不同尋常的動靜。


    “這裏已經廢棄一段時間了,”賀知年的目光掃向周圍的石壁,那些隱沒在黑暗中的點點骸骨,隻覺得心頭沉甸甸的,“這人在這裏的試驗未能成功,白白折損了這麽多的試驗品……刨除這個原因,姚家寨還真是一個可以容他藏身的好地方。”


    “你說,”秦時問他,“如娘被送到這裏,會不會就是來掩護,或者說是解決那些怨氣的?”


    如果他猜的沒錯,那麽做下這些事的幕後之人,很可能就是如娘口中的那個“老鬼”了。


    賀知年思索了一下,問明成岩,“你可知道,如果這個陣法成功,布陣之人可以得到多大的好處?”


    “這個我說不好。”明成岩知道他這樣問是想推測布陣之人到底受了多重的傷。他有些猶豫地晃了晃頭頂的紅翎,“在我聽來的故事裏,布陣的前朝魔修是為了踏骨成仙。”


    秦時聽的直皺眉頭。成仙是曆朝曆代喪心病狂的修士們終極的夢想。是否有人真的通過修煉成仙,秦時不好說的太過絕對。但“踏骨”兩個字,卻道盡了這陣法的血腥狠辣。


    成仙到底有什麽好呢?值得讓人泯滅良心,殘殺無辜生靈來成全他自己的野心?用這樣的方式成仙,就不怕遭了雷劈嗎?!


    秦時心裏突然間特別不服氣,他隻是碎嘴了幾句,老天就拿雷來劈他,但是這些人傷害了這麽多的生靈,結果還好好的?!


    作為天地間的規則,咋能這麽欺軟怕硬呢?!還是說,這些魔修技術太高超,可以避開世界規則的巡視?!


    賀知年的眉頭也皺了起來,明成岩的迴答並沒有解開他心裏的疑惑,反而讓他想到了另外的一種可能:當初古墓之中騙進去那麽多的妖修和緝妖師,會不會也是為了布下另外一個踏骨成仙的生祭陣法?!


    有沒有可能,在兩次布陣都以失敗告終之後,西北一帶的妖族狀況頻出,又有大批的妖族朝著關外行進……這是為了第三次布陣?!


    賀知年心跳如鼓,直覺關外之行不可再拖延,必須要提上日程了。


    團在秦時懷裏睡得正香的小黃豆翻了個身,迷迷糊糊的哼唧一聲,“爸爸,飛天哥來了。”


    秦時不由一樂,看他家孩子多乖,跟誰都喊哥……秦時一個激靈反應過來,驚訝的看著孩子,“你說誰?李飛天?!”


    小黃豆從他臂彎裏鑽了出來,拍拍翅膀,踢踢小爪,興衝衝的說:“是飛天哥!它在喊我呢,哎呀,它來的好快呀。”


    李飛天是器物成精,已經修出了器靈,哪怕是在追雲觀,也不是所有的修行者都能有幸得到它的認可。在它的生命之中,多一半兒的時間都是在沉睡中度過的。這一次它醒來是在魏舟進了宗門之後,李飛天自己選了天資出眾,但當時道術還隻是剛剛入門的魏舟。


    魏舟得到了追雲觀傳家寶的認可,從那之後幾乎就是宗門裏橫著走的人物了在整個宗門裏,能使喚李飛天的也就隻有李玄機和魏舟兩個人。


    秦時和賀知年不敢揣測老神仙的行蹤,故而隻能猜測魏舟作為鎮妖司的外援被派來了金州,給他們幫忙了。


    他們不清楚小黃豆說的“好快”到底有多快,但小黃豆顯然已經陷入了與好朋友久別重逢的喜悅裏,情不自禁地拍打著翅膀從它爹懷裏飛了起來。


    明成岩看到小黃豆的動作,一個俯衝托起了小黃豆,叔侄倆一起朝著洞口飛了上去。


    沒有了光源,地洞裏一下就變暗了。


    黑暗中隻有兩個人的唿吸聲。


    秦時朝著賀知年的方向靠了過去,抬手抱住了他,兩隻手在他背後輕輕地拍了拍。


    賀知年微微一僵,隨即身體便放鬆了下來。他靠在秦時的肩膀上,極輕的歎了一口氣。


    在他的沉默裏,有一種如巨濤澎湃一般讓人心驚的感覺。秦時也閉上眼,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他一下一下地拍著賀知年的後背,不知道自己的舉動是否能夠安撫他的不平靜。


    秦時猜測兩年前古墓一戰在賀知年的心裏留下的創傷絕不是他表麵上表露出來的這般雲淡風輕。


    賀知年抬手迴抱著他,腦海中的波濤洶湧仿佛在一刹間,在另外一個靈魂之上撞擊出了迴響。


    他終於可以在除了他們之外空無一人的黑暗裏放任自己,讓自己流露出軟弱和麵對慘敗的不知所措。


    “他們,”賀知年在這全然的黑暗與寂靜之中忽然間淚如雨下,“他們還被困在古墓裏……不管他們死去多久,他們都還在那裏……他們在等著我……”


    “我知道。我會陪你一起去。”秦時知道他的靈魂有一部分始終被困在那座古墓裏,從來不曾離開過。


    他和那些死去的戰友的靈魂被困在那裏,等待著賀知年有朝一日能重新迴去……救他們,也救他自己。


    當重明鳥金色的光芒和日光燈管一樣的拂塵從半空中落進地洞裏,賀知年臉上的表情已經恢複了平靜。那些在黑暗中情不自禁流出的淚水,那些瞬間隱沒的脆弱,仿佛從來都不曾存在過。


    秦時的手掌從他背後收了迴來,接住了興奮不已的從半空中降落的傻兒子,和它一起望向頭頂上方那個少說也有六十瓦的日光燈管,唇邊浮起笑意,“好久不見,小飛天。你不會是自己來的吧?老魏呢?”


    李飛天清脆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了起來,“他在後麵陪著師父呢。”


    秦時吃了一驚,“老神仙也來了?!”


    這對他們來說雖然是個好消息,但不得不說,還是驚嚇的成分更多一些。或者西北一帶妖族的異狀比他們之前預料的還要糟糕一些?要不怎麽能驚動李玄機的大駕?


    魏舟說過,李玄機如今已經不過問道觀裏的瑣事了,一年之中有大半的時間都在後山閉關。長安城裏多少達官貴人跑到明空山想求見他一麵都見不到呢。


    李飛天不是很懂人類這些複雜的心理,聽見秦時問它,便大模大樣的答道:“對啊,師父說了,許久沒有出來走動,世道越來越不像話啦……”


    後麵這句話它還是學著李玄機的語氣說的。


    秦時不由一笑,轉頭去看賀知年,見他臉上也浮起了一絲笑意。


    “我們也出去。”賀知年攬住秦時的肩膀,推著他往上走,“先把外頭的事情解決了,再請老神仙看看這裏的情況。”


    山穀外麵靜悄悄的,等他們沿著原路迴到狐狸堡,就見後門大開著,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門邊朝外張望,看見他們迴來,還埋怨一句,“怎麽才迴來?等你們好久了!”


    秦時上下打量他,“你們不是都去樹林裏了?”


    胡白咳嗽一聲,有些不好意思的辯解道:“那不是……爺爺說我們不走的話,外麵那些人就不會走。四郎也說,大家都守在這裏,反而拖了大人們的後腿……”


    秦時就笑了,這些小狐狸都是單純的乖孩子,胡遠山說什麽,他們就信什麽。但信歸信,就這麽丟下他們自己撤走了,心裏也會有點過意不去。


    “胡老先生和胡四郎他們呢?”


    胡白忙說:“爺爺在前麵看著呢,四郎從後山那邊出山了。爺爺讓他去山下,替他迎接一位老朋友。”


    秦時心裏一動,“官兵也來了?”


    第252章 傀儡而已


    官兵顯然沒有那麽快的腳程。但李飛天都來了, 李玄機和魏舟自然也已經上了山。


    秦時猜測他們與刺史派來的士兵並不是同時出發的。有可能馮成賢那些人壓根都不知道李玄機帶著人來了姚家寨。


    秦時也不由得加快了腳步。他想知道老神仙是不是知道什麽,或者追雲觀有什麽特殊的消息來源?


    他剛一動,眼角的餘光就瞥見有什麽東西從前方的矮牆上飛竄了過去。毛茸茸的一團, 竄過去之後竟也不怕人, 還停在了矮牆轉彎的地方,迴過頭盯著他們看。一雙圓溜溜的貓眼顯得極為有神。


    據說狸花貓要比一般的貓兒野性更重, 秦時覺得眼前這個小家夥就很有些膽氣,長得也胖乎乎的, 很是肥壯。而且看上去還好像有些眼熟?


    秦時盯著它看了兩眼,懷疑它會不會是之前他們躲避風箏的時候遇見的那一隻。不過野貓看上去好像都差不多,秦時也不能肯定。


    胡白也看見了牆頭的小貓,他從腰間的荷包裏摸出一塊肉幹,朝著小貓走了兩步, 輕聲喚道:“初五,來, 給你吃肉。”


    小貓大約被他們喂熟了, 也不怕人, 胡白舉著肉幹走過去的時候它也調轉方向朝著胡白走了過來, 大模大樣地低頭嗅了嗅胡白的手指,叼起肉幹轉身跑了。


    秦時隨口問他,“是你們養的?”


    胡白搖頭, “這小東西不知道從哪裏跑來的, 初五那天爺爺要去祠堂上香, 在祠堂門口發現的,就給它取了個名字叫初五。初五平時就在祠堂那一片活動, 性格老實得很,喂它吃東西也不挑嘴, 很好養的。”


    秦時腦海裏冒出一個想法:狐狸們都有自己的祠堂?!


    也不知這些狐狸之間原本就存在親戚關係,還是成了精之後受到人類社會的影響,因而改變了生活方式?


    頭頂上方,重明鳥叔侄倆跟李飛天不知去哪裏繞了一圈,又優哉遊哉地飛了迴來,還離得老遠就聽小黃豆喊秦時的聲音,聲音裏透著孩子特有的歡快勁兒,讓人聽了整個人都跟著愉悅了起來。


    “爸!”小黃豆圍著秦時的腦袋轉了兩圈,嘰嘰喳喳的叫喚起來,“李爺爺把壞人都抓起來啦!”


    秦時知道李玄機作為追雲觀的老祖宗,自然是有真本事的,但厲害到這種程度嗎?


    他們跟在胡白身後快步朝著前院大門的方向走去。他們走得急,誰也沒注意到牆頭上一隻圓滾滾的狸花貓亦步亦趨的跟著他們,圓溜溜的貓眼裏滿是深思的神色。仔細看的話,似乎還有一點兒不安。


    從狐狸堡的前門出去,秦時和賀知年一下就明白了為什麽李玄機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把壞人都抓起來。


    因為來人並不是隻有李玄機和魏舟,還有十數名同行的弟子。之前將他們折騰得東躲西藏的那些家夥,如今都已經橫了一地。


    還能看出個人樣兒的唯有一個風有司。


    風有司被一根銀色繩索困住了手腳,跪在李玄機麵前,李玄機一手捏著他的下巴,另一隻手不知在比劃什麽,似乎在畫一個極為複雜的符紋。片刻之後,就見風有司臉上有一層模糊透明的東西浮了起來,就像是他臉上罩著一層半透明的麵罩似的。


    風有司雙眼空洞,被捆著的身體不住地顫抖。


    就在李玄機抬手抓住了那一層麵罩的時候,一旁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嚎叫,“喵嗷……”


    李玄機一把抓住了麵罩。


    秦時看到有什麽半透明的東西在他的手心裏拚命扭動,迎著光的視角,好像老神仙手裏抓了一條透明的八爪魚。


    風有司的身體像是失了魂兒,軟綿綿的倒在了李玄機的腳邊。


    就在這時,那隻從後門處一路跟了過來的狸花貓從他們身後繞了出來,四肢小爪子倒騰得輕快,一溜煙就跑到了李玄機的腳邊。


    它先是拿爪子撥拉撥拉躺倒在地,生死不知的風有司,然後抬起頭衝著李玄機喵喵喵的叫喚起來。


    秦時有些莫名其妙,轉頭去看周圍的人,不論是魏舟還是胡白,都是一臉懵圈的表情,顯然並不知道這隻狸花貓到底在喵喵些什麽。


    但李玄機顯然是聽懂了,他彎下腰,單手抱起了那隻胖貓,就那麽舉著它,讓它的毛臉湊近風有司。若不是風有司看上去神誌不清,一人一貓保持著這麽麵對麵的姿勢,還真像是在深情對望。


    秦時眼前花了一下,覺得貓臉上也有什麽東西浮動了一下。還不等秦時轉頭去看賀知年,向他求證自己是否眼花了,貓臉上那一層透亮的東西就像是受到了什麽神秘的吸力一樣,嗖的一下貼在了風有司的臉上。


    眾目睽睽之下,那一層透亮的東西就那麽毫無滯澀地融進了風有司的身體,自然得像是一滴水滲進了沙土裏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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