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時也走了過來,視線落在石雕的手指上,目光凝住了。


    這個指訣他和賀知年剛好是認識的,這就是修行者在遇到不確定的情況時,給自己周圍布下護體結界的小法術。看石雕的指訣,小道士的這個法術還沒有徹底完成就停了下來。對於製作這個雕塑的匠人來說,這人手指的姿勢簡直抓的太精準。


    秦時心中一頓,忍不住又湊近一些。


    雕塑的質地是灰白色的石頭,雕塑上任何一點兒紋路在落下灰塵之後,都會顯得更加明顯一些有高光有陰影,就好比剛才那頭麋鹿身上皮毛的紋路。


    好比這個小道士手指上的指紋。


    製作雕塑會細致到將指紋一比一還原嗎?!


    秦時覺得不會的,因為這種對細節的追求,從藝術塑造的角度來說毫無意義。


    一旦確定了這一點,無論他們多麽不願意承認,真正的答案都隻剩下了他們最不願意接受的那一個:這些雕塑都曾經是活物。


    賀知年和秦時對視一眼,心中浮起的駭人的念頭讓他們的心情都有些躁動。


    “胡遠山讓我們看的就是這個?”秦時的唿吸微微有些急促,“明先生剛才說這裏是有人刻意布置的陣法……什麽人布下的陣法,讓胡遠山連提都不敢提?!”


    秦時親眼見過胡遠山不閃不避的跟風有司對罵,印象中這人雖然能屈能伸,既能權衡利弊,在必要的時候也能忍氣吞聲,卻並不是一個膽小怕事的人。


    明成岩也隨著他們的思路,說出了自己的猜測,“這位胡老先生,別是自己也不知道吧?!”


    賀知年和秦時都愣了一下。


    “這麽說,倒也解釋得通。”秦時若有所思,“他或許因為某種原因,見到了這樣詭異的陣法,但又不了解底細……”


    賀知年接口說道:“於是心中惴惴不安。這一次見我們要掀開姚家寨的老底,就勢將這個難題拋了出來,交給我們去解決。”


    秦時點了點頭,“先不說這個陣法是什麽人布下的,關鍵是……這東西到底是做什麽用的?!”


    這個問題,才剛剛接觸道術沒多久的兩個人都無法迴答。


    明成岩在秦時的肩膀上不大自在的來迴踱了兩步,長長的尾羽披散在他的背後,打遠看,好像他肩上披著一塊極絢麗的金色綢緞。


    明成岩這會兒倒是沒有心情欣賞自己的美貌,他有些不大確定的對他們說:“我以前曾聽家中長輩提過一樁舊事,是說前朝的時候有魔修抓了修士做生祭,用來提高自己的修為。據說那些被陣法吸幹了靈力的修士,看上去就好像石頭一樣……不知真假。”


    秦時看了一眼賀知年,賀知年也是一臉懵圈的表情。


    “沒有聽說過。”賀知年很老實的說:“什麽魔修……我一直以為那是話本裏的描述……”


    他說著,搖了搖頭,“在我們的認知裏,修行的人是人類修士,妖族是妖修,這是有明確分類的。魔修,魔……又是什麽東西呢?”


    這種東西真的存在嗎?!


    賀知年撓撓頭,“魔修,這種說法我隻在話本子裏看到過。”


    秦時心想,我也隻在話本……隻在小說和影視劇裏看到過。不過這個不是重點。重點應該是魔修也隻是一個稱唿,究其本質,也隻是一個修行者,隻不過修行的方式,或者為人處世的手段不同尋常,不被主流社會認可,才得到了“魔”這樣一個標簽。其修行者的本質,與他、老賀和明成岩,應該是沒有什麽區別的。


    明成岩隨聲附和,“是這個理。”


    賀知年也跟著點頭,“有道理。”


    秦時無語了,“你好歹還是修行者,從小開始鍛煉靈力的,怎麽理論水平好像跟我這個文盲也差不多啊。”


    都是一問三不知。


    “我們其實也不算什麽修行者,”賀知年想了想,對秦時解釋說:“隻不過體質要比普通人特殊一些。鎮妖司一旦發現我們這樣的半妖,會安排人對我們進行教導,這裏頭也包括教授一些拓展經脈、修煉靈力的方法。”


    秦時好奇的看著他,“李神仙一直反對把道術教授給緝妖師,那麽你們修煉靈力有什麽用呢?”


    秦時想不通這一點。如果隻是想提升緝妖師的戰鬥力,不是應該像訓練特種兵一樣,增加他們的訓練量嗎?


    賀知年知道秦時對鎮妖司和追雲觀的事情知道的還太少,倒也不意外他會這麽問。


    “緝妖師身體中有妖族的血脈,”賀知年說:“淬煉自身的靈力,不但可以改變緝妖師的體質,提高我們的戰鬥能力,還可以通過靈力來分辨妖族。”


    “隻是容易分辨?”秦時覺得這種能力就很雞肋,“你們沒有法術去轄製妖族,就算分辨出來,又有什用呢?”


    “也不能這樣說。”賀知年經過的事情多,也更有感觸,“還是有用的。而且我懷疑李神仙其實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傳授道術給緝妖師。”


    秦時也沉默了。賀知年所說的這種可能性,他其實也是有一點兒感覺的。否則魏舟教他們法術,李神仙的反應不會這麽平淡,好像早就心中有數一樣。


    明成岩不大高興的咳嗽兩聲,把已經跑遠的話題拉了迴來,“我們在說這裏是不是一處陣法。”


    賀知年便問他,“這種事,我們倆都沒聽說過。你好好迴憶迴憶,看看還記得什麽?”


    明成岩開始搜腸刮肚的迴憶。


    秦時就覺得一隻大公雞似的神鳥做出一副思考的模樣十分的可愛,忍不住抬手在它背後摸了兩把。


    重明鳥瞥了他一眼,眼神裏透著嫌棄,十分矜持的在他肩膀上踱了兩步,讓開了他那隻不老實的手。


    “想不起來也沒關係。” 秦時忍笑岔開話題,指了指山穀的上方,“你們說,布下陣法的人會不會就藏在上邊的圓堡裏?


    這個問題,明成岩也說不好了。但是依照常理來說,布陣的人應該不會距離太遠才對,而且把這麽喪良心的陣法布置在這裏,圖的不就是沒有外人打擾?


    這樣一想,這附近的兩三個圓堡都有嫌疑。


    “不過這個陣法應該已經被廢棄了。”明成岩分析說:“陣法中的祭品都不知道死了多久了,哪裏還能給布陣的人提供靈力呢。沒有靈力就不說了,還源源不斷地產生怨氣……說不定陣法從布下的時候就是失敗了的。布陣之人也不知道哪裏出了錯,更不懂如何補救,隻能這樣廢棄在這裏。”


    第250章 付良的玉佩


    秦時比較認可這種陣法失敗的理論。他覺得, 若是陣法成功了,靈力被布陣的人源源不斷地抽取,哪裏還能轉化為這麽濃厚的怨氣。


    “這個布陣的人, 很可能隻是拿這裏做試驗。”秦時說:“姚家寨遠離城市、村寨, 又與人類社會沒什麽往來,自成一國。而且寨子裏都是妖族, 出了什麽事,他們也輕易不會驚動人類的官府。”


    或者胡遠山也是在無意中發現了寨子裏有怨氣, 於是尋找怨氣產生的根源,最終發現了隱藏在山穀中的詭異陣法。他琢磨不出陣法的玄機,心存疑惑,於是趁著這一次的機會將難題拋給了官府。


    秦時和賀知年都隻是剛剛開始學習道法,像這樣複雜的陣法別提解決辦法了, 之前都沒有聽說過。


    這個難題他們解決不了,隻能上報鎮妖司, 請追雲觀的專業人士來解決了。


    行走在林間, 秦時幾個人都沒有從那些詭異的石雕上察覺到有靈力的存在, 明成岩的推測應該是對的, 這個陣法確實是廢棄了。


    賀知年懂得比秦時略多一些,開始試探的找陣眼所在的位置。


    但沿著荊棘叢中的羊腸小道往樹林中央走,他們漸漸發現樹林中的地形比他們之前看到的更加奇怪。地形一路向下, 有一種越走越深的感覺。


    “好像天上降下來一根柱子, ”秦時形容了一下, “在這個山穀裏戳了一個洞。這裏已經不是穀底了,是穀底裂開的一個洞。”


    穀底密林中發現的洞口直徑約莫十數丈, 這樣大小的地洞,又有樹木做遮掩, 站在山穀上方是很難被發現的。


    發現了這裏地勢的奇特之處,他們也終於意識到整個陣法就是以這個地洞為中心,一層一層盤旋向下。而且越往下走,安置在洞壁上的祭品也不斷的發生變化。


    “這些祭品不是隨機擺放的。”秦時示意它們注意不遠處的一頭豹子,“樹林裏那些有人類、麋鹿,還有狐狸,都是種群數量大,且生性溫和的物種如果把人類也當成這布陣之人的一種獵物的話。”


    “正是。”明成岩連連點頭,“從上往下,祭品換成了兇獸。狼、豹子……再深處不知道還有什麽。”


    他們從山穀往下走的時候,起初隻見山穀口彌漫著黑煙,幾乎看不清周圍的景物。等他們一路向下到達了穀底樹林裏,因為黑煙升上去,光線反而變得明亮了許多。但沿著穀底的石洞往下走,隨著地勢越來越低,光線也重新變得幽暗起來。


    地洞之中潮氣重,光照也不足,生長在這裏的植物變成了幾乎緊貼地表的苔蘚。沒有了植物的遮掩,附著在洞壁上的那些兇獸的骸骨都顯得十分醒目。詭異的是,他們行走在地洞之中,除了他們自己的腳步聲和談話聲,什麽聲音都沒有。周遭安靜得不同尋常。


    這裏沒有鳥鳴,也沒有昆蟲出沒的痕跡,按理來說,這樣濕冷幽暗的環境最適合蛇蟲生存。但在這裏,所有的活物都像是被吸幹了生機,隻留下灰白色石質的骸骨。


    明成岩從秦時的肩膀上飛了起來,周身金色的羽毛在一片暗色的背景之上散發出淡淡的光芒。


    “我來給你們照亮。”明成岩在他們頭頂上方盤旋一周,拍打著翅膀飛到了前方,“這裏暫時沒發現什麽不幹淨的東西。走吧。”


    重明鳥沒有發現有邪氣,秦時和賀知年也跟著多了幾分安心。他們借著從它身上散發的光芒,沿著腳下的小路摸索著往下方走。


    沒有聲音,甚至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氣味,除了潮濕的水汽彌漫在整個空間。


    他們像是行走在一個巨大無比的墳場裏。


    再往下走,豹子和狼不見了,出現在路邊石壁間的祭品變成了一些他們認不出名字的野獸。


    “這是朱猿。上古兇獸。”明成岩輕飄飄地落在一尊灰白色的骸骨上,轉過身對他們說:“這種東西別看長得跟猿猴差不多,但性子殘暴得很,吃起人來簡直就是一口一個。不止它,這附近的都是極為兇猛的野獸。有些甚至已經很少在野外見到了。”


    秦時還真是頭一次見到朱猿這種兇獸,看它的外表確實與普通猿猴沒有太大的區別,隻是個頭更高些,肌肉也更加壯實一些。


    等他走到近處,看清楚了朱猿的正臉,就發現朱猿與普通猿猴還是有差別的。至少普通猿猴的麵相要平和得多,絕不會像這樣透著滿臉的兇悍戾氣。


    再往下走,秦時不由得咦了一聲,“這個我認識,麅。”


    《山海經》中有記載的食人兇獸,好像也沒有那麽厲害。之前野羊坡陷阱裏的那頭麅從小被人控製,又被“師弟”那樣的人擺布,最後兩敗俱傷的死在了陣法裏。如今這裏又有一頭受人控製的……


    “怎麽這些東西都這麽好抓嗎?”秦時百思不得其解。


    賀知年也頗無語,想不通這些兇獸都是怎麽落到這種地步的。按理說它們不是應該遠遠地避開人類社會,在深山老林裏稱王稱霸嗎?!


    明成岩想了想說,“成年麅極兇猛,抓不到的。這些被抓住的,還是幼崽的時候就落進了人類的陷阱。”


    秦時想了想野羊坡的那頭麅,覺得當兇獸也不保險,人類當中的有些人實在是把自己聰明的大腦利用到了極致了。什麽喪心病狂的壞事都敢做。


    當然當祥瑞也不保險。秦時低下頭親了親睡得肚皮朝天的小黃豆,想想這孩子小時候的遭遇,忽然就對這頭不知死去多久的麅產生了些許的同情。


    上古兇獸算什麽,還是人最壞。


    再往下走,他們便察覺了一點空間上的擠壓感。


    這個仿佛被一根巨大無比的棍子在山穀底部戳出來的地洞,其內部的結構原來是一個肚腹寬大、底部縮小的花瓶的形狀。他們很快就走到了洞底。


    洞底的麵積大約有籃球場大小,地麵鋪著一層大大小小的鵝卵石。這樣的布置大約是為了隔開地底的濕氣。石灘正當中擺著一個藤草編織的蒲團。年深日久,蒲團吸飽了地洞裏的潮濕水汽,呈現出一種腐朽的灰黑色。


    空空蕩蕩的石灘上隻擺了這麽一件東西,大家想不注意它都很難。秦時引著靈力裹著自己的手,試探地將它掀開。


    他雖然用力不大,但架不住這東西已經朽壞了,被他一碰就散了架。亂七八糟的黑草絲之間,還散落了幾件小東西:兩三塊圓溜溜的石頭,還有一塊火彩盒大小的玉佩。


    明成岩“啊”的一聲叫了出來,“靈石!這是靈石!對修行者來說,這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寶貝!”


    秦時腦子裏懵了一下。靈石不是修仙小說裏頭才有的東西嗎?!


    明成岩卻十分興奮,它圍著那幾塊雞蛋大小的圓石頭轉來轉去,還試探著輸了一點兒靈力進去,但靈石始終都是那個灰撲撲的樣子,質地跟一路過來看到的洞壁上那些兇獸的骸骨也差不多,並沒有什麽變化。


    明成岩簡直痛心疾首,“靈力都已經耗盡了,是廢石。”


    秦時連忙問他,“你說這裏頭原來是有靈力的?”


    “對。”明成岩不愧是大家出身,見多識廣,說起這些秘事來頭頭是道,“靈石乃是天生地養的靈物,內蘊靈力,有些靈石還能將修行者的靈力灌進去存貯起來,等到用時再自行抽取。但靈石這種神奇的功能也不能無限製地反複使用,超過一定的次數,就成了廢石了。”


    明成岩見秦時點頭,便又說道:“美玉也是一樣,也算是靈石的一種。質地優異的美玉也有靈石一樣的功效,可以存貯靈力。所以那些修行門派都喜歡搜集美玉。這塊玉佩之前的質地肯定也是很好的。”


    他說的是蒲團裏調出來的那塊玉佩。


    玉佩仍然保持著原本柔潤的湖綠色,隻是細膩的質地之上布滿了成片的灰白色花紋,仿佛一麵幹淨的牆壁上爬滿了苔蘚,將好好的一塊美玉給破壞了。


    秦時尋思這些都是證物,他得找塊布,或者騰出一個錢袋來將這些掉落的小東西都收集起來。


    或者小黃豆剛才脫掉的衣服也可以湊合著用一用,救救急。等他迴到城裏,再給他買新衣裳好了。反正按照重明鳥一族的發育規律,短時間內小黃豆應該不會變出人形來了。


    秦時正在尋思怎麽收集證物的問題,就見賀知年彎下腰,從滿地的草莖中撿起了那塊玉佩。他舉著玉佩湊近了明成岩仔細端詳,看著看著,他的手就抖了起來。


    “這玉佩我認識。”賀知年聲音發澀,好像每一個字都說的十分艱難,“這是付良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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