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舟簡直沒眼看,拉著賀知年說:“以後管著點兒,這個丟人現眼的樣子就不要放出來!”


    賀知年也忍俊不禁,“還好吧。”


    魏舟掃一眼賀知年臉上笑眯眯的表情,搖搖頭,要不是對秦時的來曆一清二楚,他也要跟陳諒一樣懷疑秦時會不會是什麽善於魅惑人心的妖怪了。老賀原本挺正常的一個人,遇見秦時這個妖孽,就跟得了失心瘋了一樣,這般狗腿的樣子也叫“還好”?!


    李玄機徒子徒孫一大堆,但還真沒遇見過秦時這樣賴皮賴臉順杆爬的,別說,被個小年輕這麽捧著,感覺還真的挺受用。


    李玄機懶洋洋的眯起眼睛,“左邊的爪子,再用些力氣。”


    秦時任勞任怨的給老神仙揉肩膀。


    一旁的胡床上,小黃豆睡醒一覺,迷迷糊糊睜開眼,看到眼前這一幕,兩隻圓眼睛立刻掙大,搖搖晃晃地撲騰過來,給它爹幫忙。它的小爪子尖尖細細,撓得老神仙都快坐不住了,連忙將它抱下來,攏在手心裏。


    “瑞祥的伺候,老道還真是消受不起,”李玄機揉揉小黃豆的小爪子,想到這個小東西還沒出生就過上了顛沛流離的生活,也是個苦命孩子。要不是遇到了秦時,還不知這會兒流落去了哪裏。


    這樣一想,他對秦時的那點兒猜忌也都打消了。一個看見弱小的動物會忍不住出手相救的人,他能壞到哪裏去呢。


    “行了,不用獻殷勤了。”李玄機拉著秦時的手腕坐了下來,“我跟明成峰也有些交情,他家崽崽被人偷走的事,我在山上也有所耳聞。聽說明成峰從長安繞路到雲州,又折迴了秦州,到底還是沒能追上這竊賊。”


    “明成峰,是它親爹?”秦時聽到小黃豆的親爹曾經追著竊賊試圖找迴孩子,心裏的感覺好受了許多。如果這會兒聽到的版本是明成峰為了前程\事業\祖宗基業……等等東西左右權衡之後放棄了對自己孩子的救援,他真的要霸占了小黃豆,再也不還給明家了。


    “明家這一支,兄妹三人,都是同母所出。長子明成峰、次子明成岩,下麵還有一個幼妹明遙。”


    秦時點點頭,心想明成峰、明成岩,明家的名字都起的挺有陽剛氣的。這麽一比,小黃豆這個名字就起的太潦草了,有點兒拿不出手,跟個外號似的。


    “它還是一個蛋,肯定在家人看護之下,”秦時不解,“什麽竊賊能一路潛入明家把它偷走啊?不會是有內鬼吧?”


    李玄機歎了口氣,“明家從幾年前開始就不大太平了。明成峰的父親閉關之後,小叔叔明肅一直想當族長,結果明家一眾長老們都推舉了明成峰,這老小子就心生不滿,蛋就是他讓人動的手腳。”


    秦時忍不住嘀咕一句,“明成峰的小叔叔,小黃豆要管他叫一聲叔爺。這啥長輩啊,專挑自己家裏人下手。”


    “明成峰追著竊賊走了,明肅就帶著他手下的嘍們在明家鬧騰,要把明家一份而二。雖然有長老反對,但明肅到底帶走了明家的一部分人,從那之後,明家元氣大傷。”


    秦時跟明家沒什麽交情,他心裏想的是小黃豆。它被明肅的人從明家偷出來交給了竊賊,又被竊賊帶出了關,或者丟棄,或者轉手賣掉,也不知幾番倒手,被封妖陣裏溜出來的姑獲鳥遇見,據為己有。又陰差陽錯,在昌馬城裏被秦時撿走了,這小東西當真是命運多舛,福大命大。


    秦時把小黃豆抱起來親了兩口,心疼的不行,覺得明成峰一個當爹的,竟然沒有把家裏的內賊提前清理幹淨,害得自己孩子差點兒沒命,小小年紀吃了這麽多苦,真夠沒用的。要不還是別把孩子給他了。


    當然了,秦時也知道家賊難防的道理,但他就是就是覺得明成峰不配當爹。小黃豆還是跟著自己過吧。


    小黃豆莫名其妙的挨了親親,立刻粘著它爹不放了,還像模像樣的安慰他,“爹不怕!有我和狼哥呢,那個醜醜的怪東西鑽不進咱們家!”


    說的好像之前的窺獸是它發現的似的。


    秦時沒節操的捧著它誇了一遍,又把狼王也誇了一遍,然後從狼王爪子地下把不知什麽時候爬出來的水蘭因摳出來,順順小腦袋,放迴了藤筐裏。


    水蘭因委屈的在他手指上蹭蹭。個頭長的小,就是這麽容易被欺負。


    李玄機看的直搖頭,心想這個小秦,還真當自己是拖兒帶女了。這或許就是他跟這些小靈物的緣分吧。要不是他這個性子,估計也不會撿個蛋養起來。聽說他們在關外很是吃了些苦,這樣都沒把蛋給吃了,也算難得。


    短短一個晚上的接觸,李玄機心中已經打消了對秦時的猜忌,轉而不放心起來,囑咐他一定謹言慎行,免得再招來天譴。


    “自然運轉,各有其道。小友,你已知它氣數將盡,何必要插手去幹擾?”李玄機試圖扭轉一下他“報複社會”的想法,“這不是哪一個人的小氣運,而是一方天地的大氣運,不是你想改就能改的。”


    秦時聽出他的意思,也知道他是好意,但還是忍不住說道:“從前、以後,這些都是看不見的。人活當下,知道有那麽多人在受苦,也要假作不知嗎?修仙修神的人,心腸都要這麽硬嗎?”


    李玄機覺得他們說的不是一迴事兒,但他又覺得這小子說的……也有那麽一點兒道理。


    “你看透了,卻又沒看透。”李玄機說:“天地運轉的道,要遵從更高的規則,是不由凡人來決定的。”


    “就算改變不了,也不能就這麽高高在上的冷眼旁觀。”秦時堅持自己的看法,“或許我試圖改變的嚐試,也是你所說的‘道’與‘規則’的一部分呢。”


    李玄機終於無話可說。


    一屋子的人也因為他們的沉默而沉默下來。


    狼王若有所思的在火盆旁邊翻了個身,心想難怪妖族修煉都要修出一個人形來,原來人類的社會這般複雜。像他們剛才爭論的那些“道不道”之類的話題,它就壓根沒有聽懂。


    複雜難懂,或許就是吸引著妖族來窺伺的原因吧。


    魏舟在旁邊咳嗽了一聲,對賀知年說:“我師父說,漁飛邈當初也是鎮妖司的人。你有沒有印象?”


    賀知年在記憶中搜索一番,搖搖頭,“鎮妖司沒這麽一個人。或者是離開鎮妖司之後改過名字?”


    李玄機也將剛才的爭論暫且放在一邊,打起精神來答複徒弟的問題,“這人叛出鎮妖司的時候,你還是個小娃子呢。說起來,也是先帝時候的事了。”


    秦時忍不住嘀咕起來,“這個先帝,在位時間也不過短短六七年,怎麽鬧出這麽多怪事啊。”


    逼迫僧人還俗,收繳寺廟私產充歸國庫也就不說了,至少與國家而言是有益的。但怎麽好像這個時期的妖怪也特別猖狂呢?


    難道是嗅到了國運衰敗的腐臭味兒,於是妖怪們都想跳出來分一杯羹了?!


    第191章 幼稚


    秦時的問題, 誰也答不上來。


    秦時又湊到李玄機麵前,悄悄問道:“先帝時候,有什麽特別厲害的大妖嗎?或者精通法術之人?”


    李玄機目光複雜的看著他。這小子, 別看著有些憨氣, 腦子還是夠用的。


    “這個不能問嗎?”秦時誤會了李神仙的目光,連忙解釋說:“我就是覺得這麽多的怪事, 說不定有一個特別厲害的家夥躲在暗處攪風攪雨什麽的。”


    李玄機擺擺手,“今夜晚了, 老道也累了,有話明日再說吧。”


    秦時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雖然老神仙一直是仙風道骨的模樣,讓人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麽,但秦時就是有一種微妙的直覺,他說的那些話, 當中的某一句,可能戳中了老神仙, 讓他想到了某種可能性。


    秦時和賀知年將師徒兩個送到了院門外。


    秦時想了想, 又拉著賀知年趕緊迴屋, 悄悄跟他打聽老神仙的過往, “你說,老神仙會不會有什麽故人、老相好,或者什麽特別欣賞的弟子……總之就是他特別信任、特別看重的這麽一個人, 辜負了他的信任, 背叛了他們共同守護蒼生的使命……”


    賀知年垂眸看著麵前眉飛色舞的人, 笑著搖頭,“老神仙的私事, 沒人敢議論。”


    除了眼前這個沒規矩的混賬小子。


    秦時訕訕的,也覺得剛才的話說的不大規矩, “好啦,我記住了,以後一定注意……你發現沒有,老神仙謹慎得很,講了一堆陳年八卦,可明家到底遇到了什麽麻煩,又都躲到哪裏去了,一字不提。你說他是不是防著我?”


    賀知年推著他去屏風後麵的小屋裏洗漱,“你身邊有小黃豆,不信任你倒也不至於,估計就是答應過明大族長不能往外說。”


    從明琪的反應就能猜到,明家惹上的麻煩隻怕不小。


    “不會還是那個明肅搗鬼吧?”秦時一邊洗臉一邊嘴也不閑著,“或者明肅背後還有什麽靠山,或者聯合了一些幫手什麽的?”


    秦時覺得這個猜測從邏輯上比較接近事實。因為站在明成峰的位置上,堂堂一族之長,來了外敵,打就是。但若是無論輸贏,傷害的都是明家自己的族人,那這仗確實就不能打了,最好的法子,就是避開正麵衝突,保存明家的實力。


    隻看這一點,明肅就沒有明成峰的心胸和大局觀,他也隻能是一個做叛徒的料。


    “真卑鄙啊。”秦時放下洗臉的布巾,一抬頭,後知後覺的發現這裏不是他的住處,是賀知年住的主屋。


    秦時,“……”


    怎麽也沒人提醒他呢?


    對自己智商的擔憂,再一次浮上心頭。


    “不好意思哈,我光顧著說話了,忘了這裏……”秦時有些不好意思的從屏風後麵繞了出來,見賀知年已經脫掉了外衣,身上隻穿著淺色的中衣,靠在床頭擺弄小黃豆的珍寶盒。這是下午時候拿過來裝端王送給小黃豆的見麵禮的,還沒顧上收迴綠園去。


    小黃豆的珍寶盒已經換過了一個,眼下這一個足有一尺長,三寸高,都能給它當一個窩了。


    賀知年扒拉著裏頭的金銀珠寶,小黃豆一臉驕傲地站在一邊啾啾叫著給他做介紹,偶爾蹦出來幾個字,“好看”“值錢”之類的。秦時明知道賀知年是聽不懂小黃豆在啾啾什麽,但看他裝模作樣,時不時還點點頭的樣子,好像這一人一鳥溝通起來沒有障礙似的。


    秦時啞然失笑。


    賀知年見他出來,連忙掀開被子招唿他,“別傻站著,不冷嗎?趕緊上來,剛好陪著它們玩會兒,我去洗漱。”


    小黃豆正說到興頭上,連忙招唿它爹,“爸!快點兒!”


    “來了,來了,”傻爸爸趕緊竄進被窩裏,把兒子摟在胸前,繼續聽它一臉瑟的炫富。狼王也晃著尾巴爬上床,再自然不過地蜷縮在了秦時的腿上。直到賀知年一身潮氣的走出來,秦時才從溫柔鄉裏迴過神來,再一次意識到這裏其實不是他們的住處。


    但人一旦躺下,放鬆的身心自動進入了睡前的親子互動時間,每一個細胞都變得軟綿綿、懶洋洋,失去了爬起來穿衣服再出去吹冷風的動力。


    秦時思索了一下兩個人的關係,他們也算是互相表白過了(雖然天雷當頭,表白的略有些潦草),如此,躺在一起也是合情合理的吧?


    主要是實在懶得動了,小黃豆靠在他懷裏都已經開始打盹了。


    秦時將小黃豆的珍寶盒放在床邊的矮桌上,又頗為艱難地拖著一身的掛件往床榻裏側挪了挪,“來吧,給你把地方騰出來了。”


    賀知年笑了起來。這是真正愉悅的笑,好像有一層光從他的心尖上蔓延開來,經過了翹起的嘴角,點亮了他的雙眼。


    他帶著一種幾乎是虔誠的神色,輕聲說出了心中埋藏最深的恐懼,“我一直擔心,有朝一日你會離開這裏,迴到你之前的那個世界去。”


    秦時把身上的被子往旁邊拽了拽,見狼王不高興地挪動四爪,讓被子從它爪子下麵滑過去,便安慰地摸了摸它的耳朵。


    ……明知道它不是真的狼崽子,但看到它這麽一副毛茸茸的小模樣,秦時還是很難硬得下心腸把它攆到其他屋裏睡去。


    再說還有小黃豆。這個更小,攆出去自己睡,恐怕會哭鼻子。


    算了算了,先這麽著吧。秦時心想,他也沒有那麽迫切的想過二人世界。


    狼王其實也對秦時的來曆感到好奇。賀知年心裏的那種恐懼,它也有。於是它耐著性子看著秦時給賀知年拽被子,又一臉唏噓的躺在那裏兩眼放空。


    “你別胡思亂想了,”秦時歎了口氣,“原來的世界,我恐怕迴不去了。”


    兩個不同的時空,同時發生劇烈的爆炸,時空在巨大能量的衝擊下扭曲,這種概率到底能有多大?


    “我犧牲了,國家會給我父母一些補償。他們有房有車,以後還有養老金,生活上還是有保障的。但他們兩家親戚都不多,可能會寂寞……也不知道他們身體情況怎麽樣,能不能生個二胎……要不養幾條狗也行……”


    賀知年枕著手臂,努力去理解他的話,“族裏沒有人嗎?”


    “哪兒還有宗族啊。”秦時歎了口氣,“我們那個時候,大多數的地方都已經沒有宗族的概念了,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


    賀知年想不出一個沒有宗族的世界會是什麽樣,“沒有宗族,百姓有了糾紛,要如何調停?”


    “找社區……就是裏長一類的小吏,再不行還有警察……就是如今的武侯鋪。不過我們那裏社會分工被細化,有人專門抓壞人,有人專門管滅火,搞救援……社會職能更全麵,能顧及到更多普通人的需求。”


    “還有什麽?”賀知年聽的入神了。


    “嗯,我想想。”秦時有些迷糊了,“有九年義務教育。大多數的小孩子都能去學堂裏念書,不用交學費。”


    “賤籍人家的孩子也能去?”賀知年覺得不可思議。


    “沒有良籍、賤籍這樣的概念了,”秦時說:“所有的人都是國家的公民,都是平等的。當然了,罪犯的孩子,如果以後想進國家機構工作,會有影響的。”


    賀知年默默消化他說的話。


    狼王也震驚的說不出話來。它呆呆看著秦時,恍然間明白了天譴所為何來。


    秦時摸摸它支棱起來的耳朵,眼中含笑,“嚇著了?”


    狼王踩著他的腿趴到了他的肚子上,悶悶的問他,“老賀嘀嘀咕咕說什麽迴去啊、怕你離開的……原來是這個意思。那你還會走嗎?”


    秦時歎了口氣。


    狼王湊上去舔了舔他的下巴,還沒說話,就被賀知年一伸手從秦時身上推了下去。


    狼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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