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黑狸趴在窗下聽了一會兒,見書房裏兩人轉移了話題,說起了過年訪友的事情,便飛快地竄出了前院,十分靈巧地翻過院牆,跑到了大街上。


    賀家主院裏守著水盆的幾個人看到這一幕,都猜到黑狸必定不止是路過周家來算計賀家,周家也是他的目標,探聽周侍郎的動靜也是它的任務。


    “這什麽流言啊、說情啊,”秦時小聲問魏舟,“指的是咱們給太子造謠那件事吧?”


    魏舟翻了個白眼,“誰跟你是‘咱們’?說要報複社會的就隻有你!”


    “好,好,隻有我。”秦時趕緊擔下了這個罪名,“太子那邊的,還懂道術的,應該就是水月觀了吧?他們的道術跟你們比,誰家厲害?”


    李玄機淡淡瞟一眼秦時,心想這臭小子當真是口無遮攔,啥都敢說啊這是,怪不得會引來天譴。


    魏舟也頗無語,“這要怎麽比?”


    賀知年問李玄機,“看來那邊是著急了,生怕大朝會上再有人提起這些不體麵的舊事,所以暗地裏拉幫結派的,預備著替太子說情呢。就是這派出窺獸到處探聽官員們四下裏的態度……這種手段委實讓人看不上。”


    “太子,”李玄機將這兩個字在唇舌間咀嚼片刻,話鋒一轉,說道:“聽說皇後剛剛花了十萬錢在水月觀供奉了祈福的長明燈,還經常會去水月觀聽章平雲講經……婦人誤事。太子未必知道這些。”


    秦時就覺得唐朝是一個很神奇的朝代,隔三差五就有公主駙馬,或者幹脆就是皇後跳出來造\反,他能記住的就有高陽公主、韋後、太平公主……


    李玄機的話雖然帶著些許的性別偏見,但不得不承認的是,皇室成員當中的女性比任何一個朝代的女性都掌握更大的權力。這也導致她們更容易成為朝臣們戒備的對象。


    就好比現在,還沒說什麽細節呢,李玄機就率先懷疑到了皇後的頭上。


    秦時琢磨了一會兒,忍不住反駁李玄機,“您這樣說也不妥,好像太子那個混賬玩意兒多無辜似的。我就不信了,他親娘一門心思為他籌謀前程,她做了什麽,太子真的不知道?!裝著不知情,實際上順水推舟才更合理一些吧?”


    李玄機正要辯解,就聽秦時說:“他要真的不知道,那就不是又蠢又壞,純粹就是蠢了。”


    李玄機,“……”


    李玄機也暗暗納悶,秦時與這位太子殿下素未謀麵,竟然對他的評價如此之低,難道這位太子殿下,日後當真做了什麽神鬼不容的蠢事?!


    水盆中,畫麵微微一晃,似乎是黑狸跑著跑著,抬頭看了一眼高處。於是守著水盆的幾個人都看到了一麵十分眼熟的酒旗。


    “這是順義大街上的那家酒肆。”魏舟盤算了一下從宣義坊跑出去,到達酒肆的方向,遲疑的看看他師父,“它不會是去宮城的吧?”


    不管是不是去宮城,黑狸前進的方向的確是一路向北。它小小一團,身上的毛色又是灰黑,在夜色裏幾乎讓人注意不到,即便如此,黑狸也依然十分謹慎,但凡聽見遠處傳來巡夜禁軍的馬蹄聲,它必定要找個暗處躲起來,等他們經過之後再出來。


    幾個人看著,也不得不歎一聲,這小東西倒真是小心謹慎。


    李玄機忽然說道:“這狸貓未免太過機靈了些,不大像是尋常窺獸。”


    尋常窺獸,該是先前被李飛天吞掉的那個怪東西一樣,沒什麽智慧,隻是聽從主人的指示行動。但這狸貓卻好像擁有自己的靈智,懂得觀察形勢,還知道有人經過的時候要躲避到暗處。


    秦時猜測,“不會是有什麽東西附身在貓身上了吧?”


    李玄機神色沉凝,目光望向魏舟,“看到狸貓這行狀,倒讓我想起了你那個寶貝徒弟。你們一路上就沒覺得他哪裏不對勁嗎?!”


    第189章 內涵


    秦時和賀知年聽到李玄機提起尚明, 不由得對視一眼。他們與尚明雖然同路而行,但並沒有太多私底下的來往,要說有什麽不對勁, 他們還真感覺不出來。於是兩人一起望向魏舟。


    魏舟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不對勁的地方,沒有吧?師父是有什麽發現?”


    李玄機思索了一下, 搖搖頭,“等我再看看吧, 現在還不好說。”


    秦時琢磨了一下“不好說”是什麽意思,就聽魏舟說:“尚明老實,做事也不會爭強好勝,很聽話。我出了秦州之後,就把他留在了後麵做接應……若是有什麽不對勁, 他走得比我預料的要慢一些算嗎?”


    李玄機反問他,“你就沒問問他遇上什麽事?”


    “問是問了, ”魏舟撓撓下巴, 有些不耐煩了, “左不過是些被人跟蹤、盯梢, 他想法子甩掉尾巴……這一類的事情。師父懷疑什麽?”


    李玄機口風緊,一點兒不放鬆,“剛才小秦說, 這貓好像被什麽東西附身。在尚明身上, 我看到了同樣的痕跡。”


    幾個人麵麵相覷, 都有些傻眼。如果尚明身上真的存在這麽大一個漏洞,那他們這一路所經曆的事, 在他麵前還有什麽秘密?


    李玄機指了指水盆,對魏舟說:“你徒弟的事不好辦, 軟不得硬不得。我還得好好想一想……且顧眼下吧。”


    魏舟隻好先把一肚子的好奇都收起來,目光投向水盆,有些驚訝的說:“這是安福門,這貓當真是要進宮去?您不是說宮城四周都有袁神仙布下的守護陣法,還有什麽真龍之氣鎮著,妖邪不得進入嗎?”


    話沒說完,就見水麵上出現一條陡直向上的大路,微微晃動,盡頭出現了一個橫掛在那裏裏的碩大的羊角風燈。


    幾個人反應過來黑貓是正在順著城牆往上爬,掛著風燈的地方就是城牆頂端的燈杆了。


    緊接著,就聽水盆中傳來一陣爆破般的響聲,水花從盆裏濺了出來。幾個人連忙躲開,再看木盆之中,水波搖蕩,之前的畫麵已經消失不見了。


    魏舟看看水盆,再看看李玄機,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貓妖進去了?把咱們的法術給擋在了外麵?!”


    李玄機的眉頭也皺了起來,“把咱們當成邪祟攔在外麵不稀奇,畢竟咱們使了法術……可黑貓竟然進去了?”


    賀知年提出自己的疑問,“說不定黑貓也被攔住了?”


    李玄機搖頭,“法術被陣法擋了迴來,從黑貓身上剝離,黑貓應當是順利地進去了。”


    “這個陣法,早就有問題了吧?”秦時把他們在金州城白雲坊偷聽的事情拿出來提醒李玄機,“那個叫如娘的年輕女子和老婆子,大模大樣的在宮裏生活多年,最後借著假死脫身,還順走了皇宮裏的寶貝呢。若是陣法有用,這種妖孽能進宮迷惑皇帝嗎?”


    魏舟迴來之後,已經將一路上的見聞講給了李玄機聽。李玄機也琢磨過如娘這件事,如果此事確鑿,說明先帝時期,守護宮城的陣法就被人篡改了也有可能隻是篡改了守護後宮的這一部分。


    李玄機不知想到了什麽,嘴唇動了動,臉色變了。頂著幾個年輕人的有些殷切的視線,他掩飾地擺了擺手,“等我找鍾鉉商量商量,迴頭再跟你們說。”


    幾個人在心裏嘁了一聲,都覺得老神仙還挺會賣關子。問他尚明的事也不肯說,宮城陣法也不肯說,肚子裏秘密倒是不少。


    賀知年思索了一下宮城的結構,對李玄機說:“從安福門進去,離得最近的就是掖庭,再往裏就是後宮妃嬪居住的地方。黑狸真正的主人莫非是宮中妃子?”


    先帝時,後宮裏曾經出過一個寵冠後宮的真妖妃,再來一個也不是沒有可能。而且不久之前才發生過有人要在宮宴上暗算皇子庶妃,結果誤傷了許昭容的事,如果這下手之人的身份就是後妃,那就不必疑惑這幕後謀劃之人到底是怎麽下手的了。


    秦時也想到了這件事,點點頭說:“在宮宴上動手腳、偷竊許昭容的首飾,這種事後宮妃嬪做來的確最是容易。”


    “或者隻是托身為女相?”魏舟對柳溪忽男忽女之事始終耿耿於懷,“妖族修出靈智,才會慢慢對人類的世界產生好奇,這時候它們便如懵懂兒童一般,什麽都不懂,別人說什麽,它們就會信什麽,不懂得男女之別的。”


    秦時也想到了柳溪,暗想這柳樹精大約就處在魏舟所說的對男女之別較為懵懂的階段吧。


    嗯,看著好像是成年人,實際上骨子裏還是一個懵懂的小妖。


    魏舟怕這兩人聽不懂,給他們舉了一個例子,“就好比一些人家生了男娃,為了好養活就拿他當成女娃來養,從小給他穿女娃的裙衫,紮耳洞,這些男娃子小時候都當自己也是女娃,長大之後好些都好男風呢。”


    秦時瞟了他一眼,懷疑他在內涵自己,忍不住辯解一句,“不一定吧,我就是天生的。我家裏人可從來沒拿我當成女娃來養。”


    秦時小時候是他們大院裏的孩子王,可威風了,總帶著他們大院的小孩兒跟隔壁軍備大院裏的孩子們打架。兩邊大院門口站崗的警衛員都認識他,還給他起了個外號,叫小美國。因為他總帶著一群小跟屁蟲出來四處挑釁,沒事兒找事兒。


    魏舟,“……”


    李玄機,“……”


    賀知年幹咳兩聲,臉頰微微有些發熱,強作鎮定的說道:“小秦說的是。我小時候也沒人當我是女娃子來養。”


    他小的時候,他爹每日忙於公事,壓根想不起家裏還有他這麽一個兒子,後娘更是恨不得他原地消失,哪裏會把時間精力消磨在他身上。倒是後來跟著舅舅舅母一起生活,舅母對他頗為憐惜,吃穿用度樣樣精細,但也跟養女娃不沾邊。


    賀知年想到這裏,便轉頭對秦時說:“咱們迴長安之後,我讓人去舅舅家送禮,管家說舅舅去年初去了平州任職,過年有可能會迴京……若是他年前迴來,你也隨我一起見見舅舅吧。”


    秦時不由一樂,心想這就是見家長的意思了吧?也不知道這位舅舅好不好說話……算了,不好說話也沒什麽,反正他們也不是跟著舅舅一起過日子。大不了他以後不跟著賀知年去見他們也就是了。


    至於賀知年的親爹,看他迴來這麽久,連提都沒提過這麽一號人,可想而知這一家人在賀知年心目中的地位了。


    賀知年都不在意的人,他當然更不會放在眼裏。


    兩個不害臊的家夥就這麽你知我知的相視而笑。


    魏舟有些抓狂,“我說你們了嗎?!”


    李玄機也是臉皮抽搐,一副“這一嘟嚕掐了吧”這樣的表情,對自己徒弟擺了擺手說:“你接著說。”


    魏舟瞪一眼胡亂打岔的兩個蠢隊友,繼續說道:“妖通常會在對人類社會有了足夠了解之後,將自己的性別固定下來這跟妖族為自己選一個人類的形象還不是一迴事兒。就好比秦州山上的那隻老猿,它們一族常年生活在山裏,遠離人群,老猿哪怕外表有個人樣兒,實際上還是男女不分的。”


    秦時點頭,表示自己明白。其實有一個柳溪擺在那裏,這個道理他接受的還是挺容易的。無奈魏舟心裏對柳溪還有那麽一點兒不一樣,不肯拿她出來舉例子。


    秦時覺得這種特性其實也不錯,不像人類,從一生下來就受到了肉身的限製,性別也被固定,導致很多人長大之後才意識到自己靈魂的性別與肉身並不匹配,這種認知又與周圍的人有差異,反而滋生了許多的煩惱與痛苦。


    魏舟說到這裏,臉上露出一個思索的表情,“所以問題來了,像前朝的寵妃賀蘭氏,也就是金州城裏的那位如娘,她能跟先帝一起生活數年,肯定不僅僅是幻化了女相,而是由內而外,都已經是真正女人的樣子……”


    秦時跟賀知年一起點頭。畢竟先帝也不是傻瓜,且宮裏宮外那麽多眼睛盯著,賀蘭氏能獲寵,至少外表上是讓人挑剔不出什麽來的。


    魏舟說道:“那麽,問題就來了,能修煉到這種道行的妖,通常不會樂意受人擺布。能控製她的人,一定是一個比她更厲害的妖,厲害到讓賀蘭氏完全無力反抗,隻能順水推舟的聽它調遣。它昔日能派來一個賀蘭氏,今日就有可能派來另一個王氏李氏。反正後宮幾個有名號的妃子,看娘家的背景都不弱,都不是什麽善茬。”


    “若是這一種情況,你我都要當心了。宮裏有妖妃坐鎮,宮外又有這麽些窺獸滿城打聽消息,這幕後的妖,所圖一定不小。”李玄機在一旁捋著胡須點了點頭,“如果隻是普通宮人,或者隻是托身女相的普通小妖,那身後一定還有別的主子。”


    李玄機抬頭望向賀知年,“聽聞鍾大人與裴公公私交甚篤,可有此事?”


    賀知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有無私交,旁人不好說,但宮內之事,旁人不好插手,最好是交給裴公公去查。”


    李玄機點點頭,“正該如此。”


    天譴出現的突然,很是震懾了一撥人(妖),但也引來了另外的一波人(妖),形勢隻怕會更複雜,是福是禍還很難說。但眼下長安城裏妖鬼橫行,竟然到達了可以隨意出入禁宮的程度,委實不是什麽好現象。


    李玄機想到這裏,也不由生出一種“國之將亂,妖孽橫行”的悲涼之感。


    第190章 道


    秦時見賀知年將木盆端走, 便也將胡床上的小桌子複位,一邊熱心的挽留李玄機,“這會兒外頭都宵禁了, 老神仙今晚不走了吧?”


    李玄機搖搖頭, 看看圍在他腿邊睡得香噴噴的狼王和小重明鳥,忍不住囑咐他說:“你身邊帶著它們, 本來就引人注意,日後行事更要謹慎。”


    秦時知道他說的是天譴那件事, 他心裏有些不服氣,“這也不能全怪我,那天事情一大堆,明琪又送上門來找茬,我煩得很……”


    說完這話, 他自己也愣了一下,有些疑惑的望向那天也在場的魏舟, “你們看哪天明琪的反應, 像不像是故意找茬?”


    魏舟思索了一下, “還真有點兒像。”


    他起初以為明琪是被林家人給嬌養壞了, 但如今再迴頭想想那天的情形,便覺得林禦史和明琪兩個人的表現,多少有點兒像是做戲。反而林白榆傻頭傻腦的, 不大像是知道什麽內情的樣子。


    賀知年也跟著點了點頭, “林禦史年紀輕輕能當上聖上身邊的紅人, 絕不會是一個放任老婆四處撒潑,到處得罪人的性子。”


    這也是秦時的想法, 林禦史的夫人,不應該是這樣一個驕橫的、連脾氣都壓不住的浮躁女人。


    秦時撓撓頭, “那她圖什麽呢?想讓人看到我們跟她鬧翻了?沒交情?對哦,這就是想跟咱們撇清關係吧?估計有點兒門路的人家都知道林家娶了重明鳥家的女兒,如今明家的情況不明,長安城裏又來了一隻重明鳥,很多人都會當她跟我們是一夥兒的。”


    李玄機微微一笑,“嗯,略沾一點兒邊了。”


    秦時繼續猜,“是不是他們林家被什麽人盯上了?或者想通過她來算計我們?”


    李玄機眼中露出戲謔的表情,“還有呢?”


    “還有啊,”秦時眉頭皺了起來,繼續開動腦筋,“會不會明琪知道我們一路上惹了不少麻煩,她怕我們惹來什麽敵人,再給明家雪上加霜?對了,老神仙,明家到底遇上了什麽麻煩?聽說一族的人都躲起來了。”


    李玄機上下打量秦時,“想知道?”


    秦時秒懂,立刻殷勤地湊過來給老神仙捏肩膀,“您看這個力道中不中?”


    李玄機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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