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冬寧不解的看著他,“這樣……不是太功利了嗎?我為他做事……”


    “做都做了,”秦時攤手,“幹嘛要白做?讓他知道不好嗎?或許對他來說,人生辛苦,知道有人這樣全心全意,不求迴報的對自己好,也是一樁很幸福的事呢?”


    許冬寧又呆住了,“……會嗎?”


    “當然會啊。”秦時迴答得理所當然,“知道有人對自己好,誰會不樂意呢?換了是你,知道有人默默幫了你的忙,你難道會厭惡他?”


    許冬寧搖搖頭,臉頰微微泛紅。


    秦時心裏鬆了一口氣。他就說嘛,默默付出,然後自我感動那一套戲碼早就不流行了。


    “小情小愛,你自然可以藏在心裏。”秦時繼續勸她,“但是你想想,你還有機會造福百姓,這難道不比守著冷宮空耗歲月有意義嗎?”


    尤其這樣的功勞,還能幫助到她的所愛之人。


    許冬寧的眼神,終於動搖了。


    第162章 塵埃落定


    半夢半醒之間, 秦時隻覺得胸前沉甸甸的,像有什麽東西壓著他,讓他有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一旁小黃豆還在憤怒的啾啾叫, “起開!你起開!”


    秦時莫名其妙。他艱難的在重壓之下睜開眼睛, 觸目便是毛茸茸的一大坨,棕灰色的, 還帶著黑色的毛尖,這是狼王的後腦勺。


    狼王十分敏銳地抬起頭, 又驚又喜的在他臉上舔了一下,“你醒了?”


    “爹!”小黃豆從狼王的下巴底下擠了過來,張開兩隻小短翅膀抱住了秦時的下巴,聲音裏帶著哭音,“你怎麽才醒啊……狼哥欺負我!”


    秦時心都化了, 哭笑不得地蹭蹭它的小腦袋,“它怎麽欺負你了?”


    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喉嚨沙啞, 渾身上下也酸軟得不行, 好像剛剛負重跑完了多少公裏的競賽似的。


    一隻大手伸過來, 把兩隻礙事的小動物都撥拉到一邊, 舉著一隻杯子遞到了秦時麵前。


    “你別搭理它們,倆小東西狗咬狗。”賀知年說著,伸手將他扶了起來, 喂他喝杯子裏的藥湯, “太醫讓人熬的。他說你的症狀就是力竭, 並不是受傷或者生病,因此不必開藥, 隻讓人煮了參湯。”


    秦時還沒喝過參湯這種一聽就很高級的東西。他還在想自己年輕力壯的,吃人參會不會補過了頭, 賀知年已經將杯子遞到了他嘴邊。秦時被杯口冒出的淡淡水汽所吸引,不由自主的張開嘴咕嘟咕嘟喝下去大半杯。


    一股暖融融的熱氣衝進了胃裏,又從胃裏朝著四肢百骸蔓延開來,似乎精神也為之一振。


    “魏舟和許昭容呢?”他問。


    “也都暈著呢。”賀知年說:“裴公公等不及,帶著人去查我們在小院門外抓住的那個人去了。鍾大人在外麵守著,誰也不知道是什麽情況,他不敢走開,也不敢讓人把你們都挪出去,就隨便找了個地方等著……還是壽元殿的後殿。”


    秦時這才注意到他所在的地方是一間非常破敗的小屋子,窗戶上的窗紙都是破爛的。沒有家具擺設,滿屋塵土。他身下的草墊子跟一旁的火盆看樣子也是臨時搬過來的。


    狼王被賀知年攆了一遍也並沒有攆開,它固執地趴在秦時的肚子上,鼻尖都快探進賀知年端著的杯子裏去了。小黃豆短暫的跟它和好了,趴在它的腦袋上,兩小隻一起緊張兮兮的看著秦時。


    秦時把它們都攬進懷裏,長話短說的講了自己的經曆,作妖的舞馬被小龍吃掉了,許昭容也同意了迴來直麵慘淡的人生。


    他把自己跟許昭容談妥的條件也跟賀知年說了,“我是不認識什麽皇子的,這些條件都得靠你去談。不管咋說,許昭容也是替五皇子遭了難。他身為皇子,保她後半輩子衣食無憂,沒人欺負,這也是應該的吧?”


    賀知年聽的心驚肉跳,“這些話我去找五皇子說。隻是你再莫要胡說八道了。”


    許昭容是聖上的嬪妃,說什麽讓五皇子照料……這話要是傳出去還了得?!


    “曉得,曉得。”秦時連忙點頭,“許昭容說她對織布機非常有研究的興致,織布機、懂得維修改進織布機的工匠……這些事情讓五皇子瞧著辦吧。若是她研究出什麽結果,對五皇子也沒壞處,對吧?”


    賀知年簡直拿他沒辦法,“你拿不準的事,就別說出口了。”


    “行,行。”秦時不好意思的替自己找補,“哎呀,我不是外域之人嘛,不懂你們這裏的規矩,偶爾失個禮,也是沒辦法的事啊。”


    秦時心頭忿忿,你以為我想這麽丟人嗎?!


    賀知年抬手在他腦門上敲了一下,惹來狼王威脅的低吼和小黃豆憤怒的啾啾啾。賀知年看著轉眼之間又跟狼王成了一夥兒的小黃豆,簡直無可奈何。


    秦時卻忍不住,抱著它們倆哈哈笑了起來。


    掖庭是後宮,外人不便久留。待魏舟也醒來之後,鍾鉉就將他們送出宮。魏舟和秦時都已將大部分的事情告訴了鍾鉉,至於他怎麽跟裴元理解釋,怎麽跟聖上匯報,那就不是他們該操心的事了。


    宮門口,鍾鉉叫住了秦時,很溫和的看著他說:“鎮妖司的情況你大約也了解一些。如今隴西一帶幾乎無人可用,江南道、河東河西也都舉步維艱。比起明麵上的敵人,這些躲在暗處的家夥更讓人防不勝防。”


    秦時默然。


    “你大概也聽說過這樣一句話,國運衰弱,妖孽橫生。鎮妖司在這個時候所承擔的壓力要比前朝時候更重。我這裏從來都不是什麽升官發財的好去處,要論官職升遷,也比不上從軍……就是這麽一個情況。”


    秦時猜到鍾鉉會跟他說點兒什麽的。但他一直以為那會是在鍾鉉找魏舟或者李玄機了解了他的底細之後。


    他沒想到鍾鉉會選擇這樣的時候。但這個時機,卻又讓秦時感受到了一種……誠意。


    鍾鉉望著他,他的神情有些無奈,卻又帶著一種異樣的豪邁,坦然說道:“人活天地間,有些事,總要去做的。”


    是的,秦時心想,這就是他年少時的困惑與不滿。那個時候他一直糾結的也是這一點:有些事總要有人去做,可為什麽非得是我呢?


    秦時心頭有些茫然,他發現自己很久很久沒有再想起這些事情了。如今再一次想到這個問題,腦海中浮現的,不是自己叛逆的青春時光,不是那些無人可以訴說的委屈憤怒,而是他被關在石雀城外的小院裏時,滿心的憤怒。


    是他被蠱雕群包圍時的絕望,以及落進了野羊坡的陷阱裏時,那種無路可走的破罐子破摔。是他被妖怪和比妖怪還要冷血的人類逼入絕境時一句發狠的“媽的,老子跟它們拚了!”


    當他變成了一個需要緝妖師來救助的人,他才會知道,那種期盼是多麽的痛苦與迫切。


    有些事總要有人去做,為什麽一定是我?


    當秦時再一次聽到這個問題,心中已經有了答案。因為在這個混亂的世界裏,沒有一處桃花源可以讓他躲進去。


    如果他不想一直被動的被各種麻煩欺負到頭上,時時擔心自己以及自己的孩子會被各路妖怪覬覦,當成大補丸伺機攫取……他就必須要成為那個主動拔刀的人。


    他不想讓小黃豆的後代再像它自己一樣,從剛一出生就顛沛流離;不想再見到柳風語那樣肯花心思維護普通人類的大妖被人暗算;他也不想見到許昭容這樣的無辜之人,莫名其妙就被一隻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妖物毀掉了一生。


    他想要的太平世界,必須靠他的雙手,一刀一刀地拚殺出來。


    鍾鉉溫聲說道:“你可以找小賀打聽打聽我們這裏的情況。我等你慢慢考慮。”


    秦時做了一個深唿吸,仿佛突然之間,這個一直困擾著他的問題已經變得……無需再思考,也無需再做選擇。


    “不必考慮了。”秦時有一種塵埃落定之感,他想或許這就是他的宿命吧,無論他逃避到時光的哪一個節點,都要麵對這樣的命運。


    鍾鉉也有些緊張的看著他。


    秦時直視著他,雙眼發亮,“我出身於堯州秦氏,白虎後裔……我願意加入鎮妖司,成為緝妖師團隊中的一員。”


    秦時的承諾仿佛穿越了千年的時光,和另外一道不是那麽情願的聲音交織在了一起,“……我自願加入第六組,成為一名光榮的特種戰士。”


    兩道相同的聲音慢慢匯聚在一起,宛如水到渠成一般,融合成了一把堅定的嗓音,  “……降妖除魔,守衛疆土,保護百姓。”


    賀知年若有所感,迴過頭朝著兩人說話的方向看了過去。


    魏舟臉上露出一個輕鬆的笑容,“成了,薑還是老的辣。看看你,一路上旁敲側擊的,小秦始終沒個準話,見了鍾大人沒有兩麵,這事兒就辦成了!”


    賀知年心中猶如大石落地,整個人都有種神清氣爽之感,臉上不由得浮起笑容,“是啊,要不怎麽說得靠鍾大人出麵呢。”


    兩人傻笑了一會兒,賀知年問他,“你呢?迴山上?”


    魏舟搖搖頭,“跟師父說了迴家看看,然後我還是住到你那裏去吧。”


    魏舟家裏總想忽悠他還俗,又總是給他張羅娶親的事,他嫌煩的時候就會跑到賀宅去借宿,賀知年都習慣了。


    “也好。”賀知年說:“你路上教我們道術,也才教了個開頭,這事兒也得抓緊。”


    魏舟點點頭,又道,“和師兄好一些了,師父說大約再過幾個月,他就能醒來了。”


    賀知年舒了口氣,有些悵然,“那就好。但願他盡快醒來。”


    和庸醒來,他們就能知道塞外古墓裏後來發生了什麽事。對賀知年來說,找到了明確的敵人,他可以去給和庸報仇,也不必一直活在愧疚裏了。


    魏舟跟著傻笑了一會兒,又壓低了聲音悄悄告訴他,“樊鏘不是說不良帥迴長安了?你見到他了嗎?”


    賀知年搖搖頭,“我找了林白榆,他那裏沒有消息。”


    魏舟便道,“先迴去睡一覺,好好吃一頓。找人的事,我來想想辦法。”


    第163章 腰牌


    從宮裏出來, 已然天光大亮。


    幾個人又折騰了一整夜,除了魏舟和秦時還撈到了半碗藥湯喝,其餘的人連一口熱水也沒顧上喝, 這會兒就免不了都有些困頓, 也顧不上先迴家,找了宮門附近的一家羊肉館子, 打算先填飽肚子再說其他。


    羊肉館生意不錯,雖然才是一大早, 但也幾乎都坐滿了。賀知年以前就來過這家館子,知道來這裏吃飯的多是宮裏換值的禁軍。隻不過他和魏舟與這些羽林衛接觸不多,也沒什麽認識的熟人。


    飯食送上來得也快,幾個人也顧不上形象問題,唏哩唿嚕飽餐一頓。


    小黃豆還沒吃完飯就開始打瞌睡, 被秦時撈起來塞迴了挎包裏。有一段時間沒把它裝進挎包,秦時發現小黃豆似乎又長了一點兒。它現在這個體重, 至少也有三兩多, 加上蓬蓬鬆鬆的一大捧軟毛, 挎包裏的空間都有些局促起來了。


    吃了飯, 幾個人在羊肉館門前道別,魏舟直接迴家去了。賀知年和秦時騎著馬迴了賀宅,洗洗涮涮, 倒頭睡了。


    這一覺醒來又到了黃昏時分。


    秦時感慨一番自己真是過得日夜顛倒, 就發現狼王和小黃豆不知道跑哪裏玩兒去了。因為這兩隻對賀宅的地勢熟悉得很, 且狼王又不是當真是一個幼崽,便也不著急, 由著它們自己去玩了。


    秦時洗漱一番,過來主院找賀知年, 就見他正在屋裏擺弄一疊黑色的衣袍。


    “又做了新衣裳?”秦時好奇。賀知年在長安過的日子都是這麽富貴的嘛?


    賀知年一笑,抬頭衝著他招招手,“不是我的,是你的。過來看看。”


    秦時好奇地走過去,就見一疊衣服的最上麵,擺著一麵金屬牌子,牌子正中刻著一個眼熟的名字:秦時。


    秦時怔住,忍不住伸手將它拿起來細細端詳。


    牌子的尺寸約莫在兩寸長、一寸寬的樣子,成分大約是某種合金,沉甸甸的,挺壓手。它顏色呈現出一種深沉的灰黑色,名字、邊框以及牌子上方的獸首和下方的海浪紋圖案都描了金色,深淺映襯,別有一種動人心魄的力量。


    “這是……”秦時遲疑,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是你的腰牌。”賀知年溫聲說道:“是鎮妖司裏每一個緝妖師都有的腰牌。頂端的獸首是睚眥。睚眥善戰,傳說中也是戰神的角色。”


    秦時知道睚眥,龍九子之一,因為本性嗜殺喜鬥,經常被匠人們鏤刻在刀環、以及劍柄的吞口處作為裝飾。


    他將腰牌翻了過來,就見這一麵也刻著幾個金色的數字:壹貳玖柒。


    賀知年的手指摸過著幾個數字,有些惆悵的說:“如今鎮妖司中在編的緝妖師,不足七百人。”


    秦時,“……”


    他剛才還想說鎮妖司裏頭幹活兒的人不少。


    “在任務中犧牲的兄弟們,腰牌會收迴,安放在鎮妖司的塔樓裏,接受兄弟們的供奉。”賀知年說道:“有新人加入,也必然要去塔樓裏上這一炷香的。”


    秦時默然,心想這塔樓大約就是紀念館的意思了吧。這一炷香的確應該上,他們當得起這樣的供奉。


    數字的最下方另有一個小子:陸。秦時摩挲片刻,忍不住問他,“這個字有什麽意思在裏頭嗎?”


    賀知年微微一笑,“第六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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