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時緊盯著舞馬的動作,眼角的餘光忽然瞥見有什麽東西晃了一下。


    舞馬已經開始加速。


    秦時隻覺得一道青藍色的影子在他身旁浮現出來,下一秒便如閃電一般激射而出。


    是小龍。


    它不知何時在秦時的意識海中醒了過來,並隨著秦時的精神力一起進入了許昭容的意識海。又因為秦時心中的殺機,而萌生了戰鬥欲\望。


    一龍一馬兇猛地糾纏在一起。


    秦時完全傻眼了,他從不知精神力還能這樣用。他想到了秦團子,一直以來他習慣性的把秦團子當成一個實物,經常會忽略了秦團子的本質就是一團精神力。


    小龍又給他上了一課。


    秦時試探著,想要將秦團子也引入許昭容的意識海。


    未遂。


    秦時換了個方法,他將秦團子拆分成了絲絲縷縷的精神力,渡到了許昭容的意識海中,再重新讓它們凝聚在一起。


    成功了。


    秦團子神了個懶腰,兇猛的吼叫一聲,加入了戰團之中。


    小院中。


    所有的人都聽到了舞馬憤怒的質問。


    小院周圍不知何時凝聚起了一層薄薄的靈力,隨著舞馬的吼叫,這些靈力也開始旋轉,如風暴一般漸漸變得躁動起來。破敗的院子裏塵土砂石被卷了起來,屋簷上的瓦片也咯咯作響。


    鍾鉉不得不帶著裴元理退出了小院。


    唯有賀知年依然守在院門外,警覺地盯著退到遠處的人影。他已經知道有人在暗處打著算計李恪的主意,更不敢掉以輕心。


    一個庶妃失儀的計劃,哪怕成功了,也不過名聲有損,並不能真正動搖他身為皇子的根基。但若是加上一個在宮裏行兇,殺人滅口的罪名,事情就麻煩了。


    何況在賀知年身後的小院子裏,他最為看重的兩個朋友與妖物的較量正進行到了最為激烈的時刻。


    罡風暴烈,形成了迅猛的旋風在小院周圍肆虐。灰土飛揚,幾乎讓人睜不開眼睛。


    賀知年耳朵一動,在風聲裏捕捉到了一絲異動。


    妖網隨心而動,無聲無息地在暗夜裏張開,朝著異動傳來的方向飛撲過去。賀知年聽到一聲宛如金屬相互撞擊的脆響,妖網被什麽東西擋住了。但它也同樣擋住了這個正在暗暗向前衝的人。


    賀知年寬刀出鞘,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撲了過去。


    一道修長的黑影撲到了他的眼前,那是一蓬柔軟的,宛如動物尾巴一般的東西。與李飛天相處日久的賀知年一眼就認出這是一柄拂塵。


    拂塵架住了賀知年的這一刀。


    兩人你來我往,飛快地過了幾招。賀知年覺得這人臂力不輸於他,完全不像是一個上了年歲的人。而且他手中雖然拿著拂塵,但姿勢大開大合,仿佛拿著一把刀似的。幾招過去,賀知年竟從他的招數裏品出了幾分眼熟來,隱隱覺得這似乎也軍中的路子。


    認定此人身份有異,賀知年下手更無顧忌。他指揮妖網潛入這人身後,趁這人與自己糾纏的功夫,猝不及防地竄出來,裹住了他的雙腿。


    妖網幾乎緊貼地麵,周圍又沒有什麽照明,章平雲隻顧著眼前的對手,完全沒有提防身後的黑暗處。他被妖網裹住腿,身形踉蹌一下,被賀知年一刀砍中了肩頭,幾乎將他半個膀子都削下來。


    妖網倏忽張開,將章平雲整個包裹了起來。


    章平雲在網中掙紮幾下便不動了,賀知年伸手在他臉上摸索幾下,撕下一張惟妙惟肖的人皮麵具。麵具之下,是一張陌生的青年男子的麵孔,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賀知年,口鼻溢出鮮血,顯然是救不活了。


    第161章 閨房


    秦時自然不知道外麵發生的事。


    他看著一龍一虎宛如心有靈犀一般互相配合, 幾息之間就將舞馬製服,心中有一種……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的感覺。


    小萌物們又給他上了一課。


    秦團子這會兒也不鬧脾氣了。它深知抓緊時間製服敵人才是當下第一要務。而且它與秦時意識相通,知道與小龍打配合戰的過程, 相當於上了一節課一樣, 獲益匪淺。


    秦團子隱隱有一種感覺,這個搶占了它地盤的小龍, 或許在它還活著的時候,是一個非常非常厲害的家夥。


    小龍趁著秦團子將舞馬撲倒的功夫, 閃電一般纏了上去,細長的身體在舞馬身上遊走,將它捆了個結結實實,然後龍頭高高揚起,一口吞掉了舞馬的半個腦袋。


    秦時, “……”


    等等兩個字堵在秦時的嗓子眼裏,卻沒機會說出口了。


    小龍壓根顧不上看自己這一邊的戰友都是什麽反應, 三口兩口, 將舞馬這一團能量體吞了個幹幹淨淨。


    秦時簡直無奈。


    他心裏對舞馬多少是有那麽一絲惋惜之意的, 人做的孽, 倒黴的卻是這些聽話的小動物。再說是誰在亂葬崗收了它的殘魂,秦時也是想多問一問的。但小龍已經將舞馬吞掉了,他再說什麽也沒用了。


    秦時心裏覺得哪裏不大對。片刻後見小龍打了個舒服的飽嗝, 歡快地搖晃著身體朝他遊過來, 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在疑惑什麽。


    “龍族不是吸收木靈力的嗎?”秦時小心地摸摸小龍的身體, “舞馬屬於走獸,按理說應該跟狼王一樣的土屬性……你能消化嗎?”


    小龍晃晃腦袋, 很是愉快的模樣,並沒有哪裏不舒服的感覺。


    秦時見它始終閉著眼睛, 有些擔心它生前是不是被那些圍剿它的上古修士們傷到了眼睛。但這個問題,他這會兒又不能問。因為魏舟說這小東西現在隻是龍的一縷殘魂,完全沒有生前的記憶。


    嗯,有記憶也不好問。秦時心想,總去戳人傷疤也是不行的。他隻是慶幸一點,那就是利用它去看守柳風語妖丹的那個人,並沒有真正收服了了小龍。


    真是謝天謝地。


    小龍是感應到了秦時心裏的殺意才蘇醒過來的。這會兒敵人已經解決,它和秦團子守在秦時周圍,有些好奇地感受周圍靈力的變化。


    秦時原以為殺了舞馬,他就可以撤出去了。但現在卻注意到許昭容的意識海中,並沒有任何代表了這女人自我意識的東西。


    就好像,舞馬已經把真正的許昭容給吃掉了,然後自己霸占了這個意識海。


    秦時凝望著能量池一般的意識海中如霧氣一般淺淺湧動的精神力,又覺得許昭容的意識,並不像是被徹底毀掉了。


    霧氣聚攏又慢慢散開,露出了一間華美的閨房。


    緋紅色的輕紗垂在窗前,案上支著銅鏡,一旁零零散散地擺放著珠花、發簪一類的女子飾品。


    窗半開,簾外細雨霏霏,一枝盛開的粉桃花顫顫巍巍地探在窗前。


    秦時正驚訝這是哪裏,就聽身旁的小龍發出一聲很奇異的叫聲,像低吼,又過分清越了,但蘊含其中的威脅之意還是清晰的表露無遺。


    秦時迴頭,見許昭容穿一身緋紅色的裙衫,發髻分在臉頰兩邊,發間簪著盛開的海棠花,麵容嬌俏,看上去好像比她原本的樣子年輕了幾歲似的。秦時不懂女人家梳頭打扮的事情,覺得這樣的發式大約是適合年輕女孩子的。


    年輕了幾歲的許昭容擺擺手,有些焦急的對他說:“,你不要發火,你的龍和虎也不要發火,它們剛才已經打了一架,要是再發起火來,這裏就要崩塌了。”


    秦時有些明白了,“這裏是你給自己營造的一個夢境,對嗎?”


    許昭容點點頭,懷念的凝望著這裏的一切,“這是我進宮之前的閨房,所有的東西都是我親手布置的。”


    秦時讚道:“很好看。”


    他看著她,心想別人要控製她的意識,她的意識卻躲進了自己編織的舊夢裏,她是不打算麵對現實嗎?


    “舞馬說,她騙我。”秦時問道:“這個她,指的是你嗎?”


    許昭容微微一笑,“也不算騙。妖怪問我是不是柳東寧,我說是啊,我就是冬寧……我的閨名叫冬寧,不是東方的東,是冬天的冬。那個小妖怪傻得很,我說什麽它都信了。”


    秦時明白了,柳庶妃的閨名是東寧,與許昭容同音不同字。


    “那你為何要認下這一場麻煩呢?”秦時不解,“既然你明知道舞馬要針對的人並不是你?”


    許冬寧垂眸,唇邊浮起淡淡笑意,“柳東寧受了算計,一定會連累到五皇子。我不想讓這樣的事發生。”


    秦時,“……”


    行吧。他想。他在剛聽了舞馬那一句石破天驚的“我是皇子的女人”的時候,還以為這裏頭有什麽不倫之戀的隱情。


    現在看來,果然還是有的。


    “你不要誤會。”許冬寧一點兒也沒有什麽不好意思,仿佛身為庶母,暗地裏戀慕著名義上的兒子並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事情,“我與五皇子隻在兩年前見過一麵,他記不記得有我這麽一個人都還不一定呢。”


    合著這還是單戀。


    秦時歎氣,“你這何苦呢?”


    許昭容見他並沒有什麽鄙薄的反應,不由一笑,“你不覺得我這樣說大逆不道嗎?”


    秦時心想,暗戀算什麽大逆不道。李家的曆史往上推,跟那個光明正大地霸占了自己兒媳婦的先祖相比,她這簡直都……小清新了。


    “不說這些了,”秦時擺擺手,誰也不需要他去教育人家怎麽做人。他隻關心最實際的問題,“我們什麽時候出去?”


    “就留在這裏不好嗎?”許冬寧靠著書案坐了下來,眉宇間染上輕愁,“我隻想留在這裏,安安靜靜,無人打擾。外麵那些人會說什麽,我隻是想一想就覺得膩煩。還有宮裏那些女人……聖上和皇後大約會將我一直關在這裏,任我自生自滅。我家裏……大約也不會認我了。”


    外麵並沒有惦記著她、牽掛著她的人。


    “人活著,總能找到出路的。” 秦時想了想,問她,“我記得宮裏的女人是可以去外麵的寺廟裏修行的?”


    “或許可以,”許冬寧搖搖頭,“可是寺廟裏……”


    她這樣的年紀,又是這樣的身份,留在冷宮和遁入空門,似乎並沒有什麽區別。


    秦時又問她,“你進宮之前,最喜歡做什麽?”


    許冬寧想了想,雙眼慢慢亮了起來,“說來不怕你笑話。我那時候最喜歡織布。不是那種閨中女子的遊戲,而是自己織出新鮮的花樣來。有的時候,你隻消對織布機稍稍做出一些改動,織出的布匹便大不相同了……”


    “這個愛好就很好。”秦時知道在唐代,綢緞布匹都還是一種可以在市麵上流通的貨幣。詩詞裏也有“一曲紅綃不知數”這樣的名句。但在他看來,綢緞終究隻是少數有錢人享用的奢侈品,社會上更多的還是穿不起綢緞的普通人。


    “你既然喜歡織布,又對織布機有一些研究,”秦時給她出主意,“你就沒想過試著改造一下織布機的結構,讓它能織出更多更好的、平民百姓也能穿的布嗎?”


    他記得棉花這種神物在唐代還沒有得以普及,除了有錢人穿用得起的綢緞、皮毛,普通人更多的是穿麻。他依稀記得這個時代還有一些與棉花功能相仿的替代品,比如一種稱為木棉的纖維植物。


    許冬寧愣住了。她出身於世家大族,從小就沒有為衣食住行的事費過心思,普通人穿什麽用什麽,她也從來沒想過。


    “你若是就這麽躲在這裏,外麵的軀殼大約會表現出離魂之症。一個失了魂魄的女人,在後宮裏是活不長的。”秦時覺得許冬寧還是可以挽救一下的。她畢竟是個活人,是自己的同類。他不希望看到她在被妖物傷害之後,就一蹶不振,荒廢掉自己的後半生。


    許冬寧垂眸,這樣的後果她自然也是想過的。她隻是覺得好像活著、死了,對她來說都無所謂了。


    “你跟我一起從這裏出去,大約有兩條路。”秦時說:“留在冷宮,或者去寺廟裏生活。我們可以聯絡五皇子,推動這件事,讓它有一個比較合我們心意的發展。”


    許冬寧抬眸,眼底有什麽東西微微亮了一下。


    “在這件事上,你也是受害人,你沒有過錯,而且還損失了一個孩子。”秦時說到孩子這兩個字的時候,覺得許冬寧的反應太平靜了一下,似乎並不是那麽在意孩子的。


    秦時又道:“等你到了寺廟裏,你身為五皇子和柳庶妃的恩人,完全可以拿他們當靠山,給自己爭取好一點兒的生活條件。你想,你有時間可以繼續研究你感興趣的事情,等織布機研究出結果,還可以借著五皇子的手,在民間推廣。這種事於你有益,於他也有益。”


    許冬寧完全呆住了。


    她曾經以為在餘生之中,她的人生與所愛之人不會有半點交集。但為什麽這個陌生法師給她描繪的前景,又是這樣的動人呢?


    隻是順著他說的話想一想,她就覺得,自己那顆沉寂的心髒又開始一下一下激烈地跳動起來了。


    “我覺得你是一個特別高尚的人。”秦時說:“幫了五皇子這麽大一個忙,卻不求迴報,甚至不求對方知道。我不行,我就是一個俗人,我幫了別人的忙,那是一定要對方知道的。哪怕我不求他迴報,我也要他知道,要他把我對他的好放在心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夜迢迢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牛角弓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牛角弓並收藏夜迢迢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