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黃豆就躺在他腿上, 翻著肚皮,翹著小爪子, 睡得渾身的絨毛都鬆鬆軟軟, 像一塊剛出爐的熱乎乎的芝士蛋糕。


    秦時一邊眯著眼睛看賀知年喂完馬, 又開始閑不住的給馬兒梳毛, 一邊無意識的在小黃豆身上揉來揉去,也不知他的哪一根手指戳到了小黃豆的癢癢肉,小東西哆嗦了一下, 發出一聲含糊的、嗔怪的叫聲, 在秦時的腿上撲騰了一下。


    秦時一個激靈, 險些跳起來。他一把將小黃豆撈了起來,“醒了?”


    剛睡醒的小黃豆癱在他的手掌裏, 軟綿綿的抱怨,“身上沒力氣!翅膀好酸!都抬不起來了!”


    說著它還十分艱難地抖了兩下翅膀。


    秦時蹭蹭它的小腦袋, “你會比以前更厲害的,你看看你的妖核,有沒有比原來更大一些?”


    妖核增大,是他和魏舟的猜測,小黃豆能看到自己的妖核,這是妖族天性,也是魏舟提醒他之後他意識到的。雖然秦時不清楚它到底是怎麽看到的,但想來與他內視意識海的情形差不多吧。


    小黃豆認真的“看”了一會兒,有些驚喜的跟它爹匯報說:“沒有長大,但是變圓了!”


    秦時詫異,難道它小時候的妖核還是不規則的,有了這一次的能量補充才變成圓的?!要不就是小黃豆還是一顆蛋的時候受到驚嚇,導致它發育不良,所以孵化之後長出一顆不規則的妖核?


    不等他再問,小黃豆已經歡快的開始搶答了,“紅的!還發光!香香的!像我們吃過的那個紅果子!”


    紅果子是他們在西寧城的時候吃過的一種野果,形狀與藍莓相似,味道酸甜微澀,秦時和賀知年都感覺一般,卻很得小黃豆的青睞。可惜後來他們再沒遇見過賣那種果子的,估計就是農人自山間地頭偶然采摘得來的吧。


    秦時不知道“香香的”這種評語到底是妖核確實有味道,還是說純屬小黃豆的美化,但這孩子確實錯過了好幾頓飯。


    秦時心疼了,“餓了?”


    沒想到小黃豆在他掌心裏走了兩步,又軟綿綿地趴下了,“不餓,肚子裏熱乎乎的。還想再睡一會兒。”


    秦時一邊琢磨肚子裏熱乎乎是什麽意思,一邊取出小黃豆的專用餐具,拿小杯子給它到了點兒水。


    小黃豆一口氣喝掉了半杯水,整隻鳥也精神起來了,開始好奇的東張西望,啾啾叫著找李飛天和它的團子哥。


    秦時告訴它秦團子還在睡覺,至於李飛天……


    他們這邊剛剛提到這小貨,它已經甩著大尾巴歡天喜地地飛過來了。兩個小萌物湊在一起膩乎了一會兒,一起飛上天去兜圈子了。


    這麽大的動靜,魏舟和他身邊的小道士也一起看了過來。


    小道士年紀小,人長得眉清目秀的,又總是穿一身幹幹淨淨的道袍,看上去好像跟周圍的環境都隔著一段距離。


    秦時不知道這人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好像他去了陣法裏走一遭,出來的時候隊伍裏就多了這麽一個人。他悄悄問過賀知年,賀知年也隻知道小道士是魏舟的弟子,至於別的,他也不知道了。


    秦時覺得這小道士比魏舟更像神仙。魏舟雖然也講究(他還用繡花荷包呢),但總體來說還是一個接地氣的人,好美食,愛享受,但遇到趕路匆忙的時候,他也會跟他們一起圍著火堆席地而坐。


    但這小道士,那就真是從頭到腳的一塵不染了。


    秦時懷疑這小道士大約沒出過遠門,一直在道觀裏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因為他坐在土灶旁邊喝茶的樣子有點兒生硬,看軍士們在河邊飲馬也好奇的不行。


    好奇的神情中還帶著一點兒……神仙看凡人的優越感。


    不過後來秦時就發現這個叫尚明的小道士對他還是很客氣的,每次跟他說話的時候態度都和氣的不得了。秦時起初疑惑,後來就發現他每次看到小黃豆都是一副膜拜神物的神情,心裏就反應過來,求道之人,看見小黃豆這樣的瑞祥,大約就會想到機緣一類玄妙的問題。


    秦時這是沾了兒子的光,被小道士愛屋及烏了。


    無聊的趕路因為有一個新的觀察目標,走走停停的趕路模式都變得沒有那麽無聊了。


    秦時總覺得尚明看起來有點兒眼熟,但又想不起這感覺是怎麽來的。直到有一天停下來吃飯的時候,樊持跟尚明開玩笑,問了一句,“你不會也是關外人吧?你看你跟小秦長得這麽像,搞不好還是親戚呢,哈哈哈。”


    這話說的秦時都愣了,然後就反應過來為什麽自己看尚明會覺得眼熟了。他一個大男人雖然不愛照鏡子,但自己長什麽樣還是知道的。準確的說,尚明長得很像秦時十六七歲時候的樣子。


    秦時在上中學的時候身體還沒有發育起來,沒後來那麽結實,人白淨,看著也單薄一些。很像漫畫裏那些憂鬱的美少年。


    不誇張的說,他一直都是女孩子們認定的校草來著。


    尚明很靦腆的笑了笑說:“我老家在堯州那邊,我是因為家道中落,家裏養不起那麽多孩子才被賣掉的。”


    眾人,“……”


    樊持無意間戳了人家的痛腳,十分的不好意思,幹笑兩聲說:“說不定小秦他們家在堯州有親戚……”


    秦時已經震驚的說不出話來了。老家在堯州、兩個人長得有些像……不會真的是同族吧?


    那可真是活祖宗了。


    秦時感慨這事兒實在太巧,樊持為了緩解尷尬,已經開始熱情的尋找新話題了,“堯州那地方我去過,山明水秀的,還有一條桃花江……”


    尚明的眼睛就亮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其實小時候的事我都不記得了。我祖籍在堯州,還是後來師父告訴我的。”


    尚明還是魏舟十歲那年外出雲遊的時候,在洛陽的一個集市上買迴來的。


    當時人牙子在集市上賤賣一個生病的小孩子。小孩子三四歲大,長得瘦瘦巴巴的。魏舟一時心軟就把人買下帶迴了追雲觀。


    魏舟據說出身很不錯(具體怎麽不錯,賀知年沒說,秦時知道的也不清楚),總之他從小就被李玄機相中,收為關門弟子,說這孩子有向道之心。他小的時候都是家裏住半年,再被李玄機接到明空山去住半年這樣養大的。


    魏舟年紀小,從師父到師兄弟,包括兩位年齡比他還小一些的師兄都對他很照顧。他就這麽一言不發買迴來一個孩子,李玄機也沒說什麽,隻是點點頭,說這孩子跟魏舟有緣。


    李玄機那會兒已經不再收徒了,幾個年長的師兄也各有各的差使要忙,沒空帶孩子。這孩子就隻有魏舟來照顧了。後來孩子病好了,就成天跟著魏舟,一開始喊哥哥,後來學著香客的叫法喊小師父,再後來就成了師父。


    連尚明這個名字也是魏舟給他取的。


    樊持坐在一邊嘖嘖稱奇,“還真有師徒緣分呐。,你咋知道他老家是在堯州?人牙子跟你說的?”


    這麽一個尋常的問題,竟然把魏舟給問的愣住了,“我說的?”


    尚明也被他的反應搞的有點兒懵,“師父不記得了?”


    師徒兩個麵麵相覷。


    魏舟撓撓頭,“奇怪,我怎麽不記得了?我這是從哪裏聽來的……”


    尚明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大概……師父那時也不大,所以很快就忘記了吧。”


    他嘴上說著寬慰魏舟的話,眉宇間卻帶著一絲遲疑,顯然年齡小容易忘事這種解釋並沒有說服自己。


    樊持可憐巴巴的掃一眼周圍的人:他好像又挑了一個聊不下去的話題?


    樊鏘壓根不理這個話癆,賀知年也不是多話的人,師徒倆正相對愣神,也沒空理他。秦時見樊持眼巴巴的看著他,想起他出發前送給自己的那一包藥粉,雖然這一路上還沒有用武之地。但出門在外,身上帶多少他都不會嫌多的。


    “大概尚明自己也有印象吧,”秦時給大家解圍,“離開家鄉的時候尚明年紀雖小,但多少都會保有一部分兒時的記憶。我自己就是這樣啊,我到現在還記得小時候上幼兒……上保姆家裏去的時候,她家門前種的一片紫藤。一到春天,一大片的藍花紫花,壯觀得不得了。”


    那一片紫藤樹其實種在幼兒園門外的花園裏,據說其中最粗壯的一棵是兩百年前一位考中進士的讀書人親手栽下的,在他們那裏很有名。


    後來秦時聽說那幾棵紫藤樹也成了網紅景點,每到考試季,附近大學的好多學生都要去那裏拜考神也不知道世上到底有沒有這麽一位神仙。


    秦時還沉浸在自己的迴憶裏,沒有注意到樊鏘和賀知年飛快的交換了一個疑惑的視線:關外那種氣候,還能種紫藤?!


    第117章 狼來了


    尚明好似被秦時的說法安慰到了, 他雙眼放光的說:“我老家那裏也有很多人家種紫藤的。我記得我小時候總能看到一戶人家種的紫藤,花枝都從高高的院牆上鋪了下來……”


    所以在尚明的記憶裏,家鄉就是濕潤溫柔的淡淡紫色。


    秦時點點頭, 魏舟不會跟他說這樣的細節, 這就完全是尚明自己的記憶了。或許他看到的就是他自己家的景色也不一定。


    秦時又問他,“你後來沒有迴去找過自己的家人嗎?”


    尚明搖搖頭, 眼裏的光也隨之黯淡下來,“找是找過, 但桃花江鬧過災,衝毀了很多田地,好些人家都找不到了。”


    百姓在天災之下流離失所,誰還記得很多年前的某一戶人家曾經賣過一個小兒子呢。在那種情況下,說不定孩子被人買走反而能有一條活路。


    話題說到這裏, 大家也都沒有了繼續聊下去的興致。還好沙鼠們也休息好了,派了代表過來通知他們繼續趕路。


    連一向大大咧咧的樊持, 在看見沙鼠跑過來的時候, 都沒忍住, 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秦時對尚明的感覺有點奇怪, 類似於“他好像是我親戚,但我們又沒法子相認”這種,而且他也不確定一千年前的族人, 那還能算親戚嗎?!


    血緣關係會不會有點兒遠?


    一個人, 他的子孫後代會和不同的家族通婚, 血脈關係會越來越遠。到了一千年之後,他們之間的血緣關係大概稀薄得跟他與賀知年的“表兄弟”關係差不多了。


    這是事實。


    但秦時看道尚明那張與自己少年時相似的臉, 還是會有一絲親切感。


    沙鼠們帶著他們走了兩天之後,來到了一條小河邊。


    小河從山坡另一頭的樹林裏奔湧而出, 蜿蜒穿過了整片荒原,流向了遠處的山腳。河灘上遍布大大小小的鵝卵石,是一片名副其實的石頭灘。


    穿過小河再往前走,地勢開始變高,起起伏伏的坡地盡頭就是連綿起伏的黑色的石頭山。更遠一些的地方,山峰的頂端還堆積著常年不化的皚皚白雪。


    這個時候,漫山遍野的野草樹木都已經染上了一層淺淺的黃色。真正寒冷的季節還沒有到來,空氣中卻已經有了天高雲淡的爽朗。


    起起伏伏的荒坡草木疏落,帶著蕭瑟蒼莽之意,從他們腳下一直綿延到了遠處的黑石山。據說夜琮就帶著他的狼子狼孫生活在那裏。


    秦時想起了《西遊記》,取經的師徒四人走著走著就會遇見一窩占山為王的妖怪,好像跟他們眼下的處境很有些相似之處呢。


    沙鼠說什麽也不肯再往前走了。


    它們的頭領,一隻快要禿毛的老沙鼠對魏舟說,“要麽在這裏等狼王的手下來接你們,要麽你們自己過河,繼續往前走。”


    魏舟無奈,隻好結清了尾款三張聚攏靈氣的符。然後客客氣氣的送它們離開。


    這些小東西雖然看似不起眼,實際上消息靈通的很,說不準哪一日他們就有事求到它們頭上。所以大多數人都對它們挺客氣的。


    當然也有秦時和賀知年在昌馬城裏遇見過的那種要吃人的沙鼠,但基本上屬於少數。大多數情況下,它們都不會以人類為食。


    魏舟和樊鏘湊到一起商量接下來要怎麽辦。


    小黃豆和李飛天都是閑不住的性子,見大隊人馬又停下來,立刻就不樂意了。它們倆在隊伍上空盤旋了一陣,直接越過小河,到前麵去探路去了。


    秦時目送兩小隻越飛越遠,正要感慨一下孩子大了什麽的,就見它們倆又著急忙慌地飛迴來了。小黃豆一邊飛一邊嚎,“爸!爸!狼來了!”


    秦時,“……”


    要不是他熟知這孩子的心性,真要以為它是被嚇到,而不是有些興奮過度了。


    小黃豆第一次見到狼是在封妖大陣裏,不過大陣裏的狼群規模不大,因為食物充足,又沒有什麽對手,它們看上去都顯得很和善,跟外頭那些生活在大野地裏的野狼根本就不是一迴事兒。


    小黃豆飛得又快又急,飛到近處的時候刹不住車,繞著秦時飛了兩圈才瞄準他的肩膀落了下來,嘰嘰喳喳的匯報情況,“好幾頭大狼呢!排著隊往這邊走!”


    魏舟也從李飛天那裏得到了消息,於是大家也不休息了,整裝待發,等待狼王夜琮派來的使者。


    河對岸,荒原深處,一道凸起的土坡後麵有什麽東西晃動了一下。


    那是一個男人的身影。他像是不習慣用人類的姿勢走路,四肢著地地爬了兩步,才慢悠悠地在土坡上直起了腰身。


    他的一頭灰黑色的頭發半長不長地披在肩上,身上穿著野羊坡農人們常穿的那種短打,褲腿卷著,雙腳打著赤足,就那麽搖搖晃晃地朝著小河的方向走了過來。


    走近了,就看出原來是一個非常年輕俊美的青年,眉宇間帶著幾分灑脫不羈的神氣。他停在小河對岸,馬馬虎虎的衝著他們拱了拱手,“各位,我家大王今日一早啟程去了金州。他給各位留了話,就說他先走一步,在金州見吧。”


    諸人都有些發懵。什麽叫今日啟程去了金州?意思是在今日之前,夜琮原本是打算跟他們見麵的?然後又因為某一個突然的原因,取消了這一次的碰麵?


    魏舟約莫也是這樣想的,他問青年,“不知兩位長老可在山上?”


    青年擺擺手,“兩位長老外出有事,歸期未定。等各位到了金州,我家大王自會上門拜訪,解釋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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