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話本中的洗精伐髓,大約也就這樣了吧?實在是……太痛苦了。


    迅猛流動的能量在他們周圍掀起了一陣陣淩厲的旋風,秦時躲又不能躲,隻能硬挺著,任由風刃在他的體表劃開一道又一道的傷口。


    在身前不遠處,秦團子在僵立片刻之後,便被這從天而降的磅礴力量衝擊得無法維持住自己的形貌,整隻虎都融化開來,形成了一團白金色的光霧。光霧如同一團星雲,在虛空中緩慢地轉動。


    這是它最初出現在秦時的意識海中的模樣。如今它再一次分解成了最本真的狀態,用這樣的形態來容納、消化突如其來的能量。


    拉扯的雙方卻同時爆發出了驚訝的叫聲。


    陣法驚怒交加,“你這奸賊!你,你竟然吞噬了整個困靈符?!”


    麅的身形無法移動,但整個身體卻呈現出一種癱軟虛弱的狀態,身形也仿佛比剛才縮小了一圈。


    在爆發出了一聲驚叫之後,麅哈哈笑了起來,“你在這裏設下陷阱,算計了那麽多妖族,吞吃它們的妖丹,抽走了它們的妖力……對了,還有修行者的靈力,可是你看你存在困靈符裏的靈力,卻全都便宜了這個緝妖師……哈哈哈……”


    陣法不住的尖叫,顯然已經氣得失去了理智。


    麅卻笑得恣意無比,“想不到啊,想不到,這個緝妖師竟然已經修出了妖體……天意,哈哈,天意……”


    “你閉嘴!”陣法怒火衝天,“你馬上把困靈符裏的靈力都還迴來!沒了困靈符,陣法坍塌,你我、包括這個緝妖師都活不了!”


    麅卻不以為然,“想我乃是天生地養的靈獸,就因為誤入了你們的圈套,被威逼利誘,困在陣法中不得自由。我為什麽想要搶在你之前奪走乾坤鏡呢,還不是為了擺脫你,擺脫你背後的那個老東西,從此遨遊於天地?!”


    幾句話的功夫,麅的身形又縮小了一圈。


    它不再理會陣法的謾罵驚叫,轉過頭望向了秦時,沉沉歎氣,“我在此處看守陣法已有三年了。我為它們做事,但也奢望有朝一日能擺脫這樣的處境。可惜……老天到底也沒給我這樣的機會。”


    秦時疼得神智都有些模糊了。


    他不知道這個時候該說什麽才好,說浪子迴頭金不換?還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我害了不少人,我罪有應得,”麅虛弱的喘息,“但我也是被人害了!就這麽放過它們,我死不瞑目!”


    秦時,“……”


    秦時晃了晃腦袋,視野變得清楚了許多,他看到了麅雙眼中冒出憤怒的火光,不明白做了這麽多壞事,它怎麽還能這麽理直氣壯?


    麅又道:“陣法將我的身形刻上了困靈符,如果我沒有發覺,就會被它們煉化為困靈符上的一個存貯靈力的皮囊……你看這裏存著多少人的靈力?這些都是給陣法的主子預備的,等著他有朝一日來這裏收莊稼一般,將這些靈力都盡數收為己用。”


    困靈符的原理,秦時早在跟柳溪談話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了。但同樣是困靈符,柳溪那個似乎要簡單許多。


    如果幕後之人是同一個,那這個人的能力升級了。


    麅喘著著粗氣,聲音越來越虛弱,“自從我的身體被刻上了困靈符,就與它融為一體,無法分開了。縱然如此,這裏的靈力一絲一毫我也不想留給陣法的主子!”


    麅的身體已經與困靈符融合在一起,此時此刻,它調動全部的精神力在困靈符上打開了一個缺口,把它從陣法那裏搶劫來的靈力盡數輸送給了秦時這個它與陣法共同的敵人。


    或者秦時還不能被稱之為它的敵人,他隻是它預備搶奪的目標。


    如同堤壩上小小的裂口無法承載越來越洶湧的水流,麅的意識海也越來越難以承受狂暴的能量輸出。它的本體越來越幹癟,終於在一聲淒慘的嚎叫聲中,如同一隻破敗的玩具一般爆裂開來。


    滿地血肉之中,一粒小小的珠子嗒的一聲掉落在八卦盤上,滾了兩下,停住不動了。


    被濺了滿身血的秦時一頭栽倒在地,哇的一聲嘔出一口血。


    第112章 星雲


    秦時嘔出的鮮血噴濺在麵前那團不住湧動的能量團上, 如同水滴滲入海綿一般,倏忽間消失不見了。


    秦時癱倒在地,艱難地翻了個身。


    他覺得渾身上下, 好像細胞都被拆開, 又重新拚接了迴去似的,無一處不在叫囂著疼痛。但這難忍的疼痛裏又仿佛有某種神秘的力量在隱秘地湧動。


    秦時太累了, 一時間無法分辨這到底是什麽感覺。


    他的手碰到了一粒圓圓硬硬的東西,秦時拿起來, 發現是一顆花生粒那般大的小石頭。它與水蘭因的那枚妖丹有些相似,都是深色,並且表麵都散發著淡淡熒光。隻是水蘭因是水屬性的妖族,妖丹的顏色黑中透藍,麅的屬性是火, 妖丹的顏色透著一絲火焰般的橘紅。


    秦時歎了口氣,將這枚妖丹跟水蘭因的妖丹收在了一起。


    妖丹是妖族存儲精神力的容器, 有妖丹在, 或許有朝一日, 機緣巧合之下殘存的精神力能夠慢慢複蘇, 重新孕育出一個可以踏上修煉之路的生靈。


    妖也是天生地養的靈物,這或許就是老天為它們留下的一線生機。


    麅臨死之前放過了他們一家三口,不管是有心為善, 還是隻想耍個花招為自己脫困, 或者就是孤注一擲想跟陣法拚個你死我活, 秦時是受益方這都是不爭的事實。


    秦團子直接被能量潮衝散,變迴了一團能量體開始升級了。秦時身上雖然受了傷, 但精神力前所未有的充沛,他自己都感覺神清氣爽, 內勁充足說不定這就是任督二脈被打通了的感覺。


    他發覺自己的意識海擴大了足有數倍,精神力更是充盈無比。


    或者就是洗精伐髓一類的奇遇,秦時這樣猜想。


    在狼狽不堪地穿越到了這個世界半年之後,秦時終於搶到了一個老天爺派發的幸運紅包。


    對了,還有小黃豆……


    秦時一個激靈坐了起來,抬手摸摸挎包。挎包的搭扣還扣著,挎包裏卻靜悄悄的。待他心驚膽戰地打開挎包,才發現小黃豆翹著腳丫子睡著了。


    秦時摸摸它身上的小軟毛,感受到小胸脯有規律的一起一伏,才算放下心來。這小東西大約也是受到了能量潮的衝刷,跟秦團子一樣,通過沉睡來消化自己吸收到的精神力吧。


    秦時不放心的想,等離開這裏,一定找魏神仙給看一看才好。


    秦時這會兒渾身上下都是傷,裸露在外的皮膚上都是被精神力帶起的風刃割開的大小口子,幾乎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肉。他身上的那套訓練服也破破爛爛的,眼見是不能再穿了。


    他身上又是血又是汗,四肢也仿佛虛脫了似的用不上力氣,但他偏偏又感覺自己精力旺盛到恨不得跳起來,好像渾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力氣。


    這種精神與□□完全不匹配的感覺對他來說,還是生平第一次。


    這個時候沒有人幹擾他與秦團子之間的聯係,他輕而易舉的就將膨脹了許多的秦團子收了迴去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更加的順暢自如。


    在他的意識海裏,秦團子像一團閃閃發光的星雲,緩慢地旋轉著。


    哪怕它此刻連個形狀都看不出來,秦時仍然看的滿心欣喜。他能感覺到他與秦團子之間的聯係比以往緊密,而且有了這樣的奇遇,秦團子再一次蘇醒的時候,應該比之前更強大。


    秦時抬起頭,視線掃過黑黢黢的井壁,忽然發現之前雕刻在井壁上的各種凸起的花紋都變得模糊了,曾經栩栩如生的雕刻,此時此刻就像一塊放在爐火旁邊的蠟燭似的正在慢慢融化。


    他的視線往上,看到之前雕刻著麅的地方已經變得一片平坦,那個小小的麅圖案消失不見了。


    秦時的心裏有一個猜想,這個陣法或許正是用這一個一個的雕像來禁錮它掠奪來的能量。


    陣法的運轉是需要消耗能量的,但更多的能量卻被困靈符存貯起來,等待它的主人前來收割。


    秦時對麅有一種複雜的情緒。這個家夥,配合陣法幹壞事的時候義無反顧。但它反抗起來也反抗得十分徹底。它能想出這樣詭異的方法,以自身為媒介,導出困靈符裏的所有能量,可見也不是什麽笨人。


    但它的聰明果斷,卻好像總是沒有用對地方。


    秦時也是從它身上,頭一次真切的感覺到了妖族對於提高自己的修為究竟抱有怎樣迫切的態度。


    不止麅如此,困靈符的主人也是如此。隻是,能夠設下這樣厲害的陣法,又能驅使麅這種級別的妖族為他做事……又會是何等厲害的人物呢?


    秦時伸手按在八卦盤上,發現自己休息了一會兒,雙手仍然在不受控製地發抖。他哆哆嗦嗦的從八卦盤上爬了起來,滿腦子都在想要怎麽離開這個地方。


    困靈符裏存儲的能量都被麅導出,輸送給了他。如今沒有能量維持,陣法隻怕是要崩塌。也不知是整個一口井塌下來,還是像之前的漩渦一樣,卷著陣法裏所有的一切去到另外一個不知名的小世界。


    秦時抱著挎包剛剛邁出一步,就聽腳下哢嚓一聲響,八卦盤裂了。與此同時,一塊拳頭大小的石塊從上方掉下來,啪嗒一聲砸在他的腳邊。


    八卦盤沒有了能量的加持,大約也就是普通玉石的硬度,這一下立刻就被砸出了一條裂紋。而這條裂紋還朝著周圍蔓延開來,又分出了幾條枝杈,好巧不巧的,跟前麵的裂紋又連了起來。


    更糟糕的是,頭頂上方又有石頭土塊掉落下來了。


    秦時,“……”


    秦時頭皮都開始發麻,他抱著挎包在不大的八卦盤上一邊躲避腳下的蜘蛛網,一邊還得躲著上方砸下來的石塊,一不留神,踩中了一片碎成渣渣的地板,險些整個人都陷進去。


    秦時手忙腳亂地爬開。他像是一腳踩出了一個大洞,洞口邊緣的碎石稀裏嘩啦地往下掉,也沒聽見哪一塊落到了底部。


    一陣冷森森的氣流從洞口盤旋著衝了出來,仿佛下方還有一個深不見底的深洞。


    秦時出了一身冷汗,不敢再用力,隻能小心翼翼地往旁邊裂紋少的地方挪。


    他覺得,他大約還是沒有搶紅包的運氣,老天爺的這份兒紅包,他大約隻搶到了一半兒吧?!


    正在這時,秦時忽然聽到一個清亮的童音在他頭頂上方喊道:“小黃豆?!”


    秦時驚喜交加,但他抬頭卻隻看見密集掉落的石塊泥土。


    他一手擋著腦袋,一手捂著挎包,有些狼狽的迴了一句,“小黃豆睡著了!”


    他聽不出是誰在喊小黃豆,但知道陣法外麵有人在找他們,令他心裏萌生了希望。他忍不住又喊了一句,“快找魏舟來!”


    在他們這些人裏頭,大約隻有魏舟這個半仙是懂得陣法的。


    話音剛落,秦時就覺得在漫天掉落的土石之間有什麽東西閃爍了一下。下一秒,一道銀光倏忽間穿透了密集如雨的砂石土塊,朝著他們所在的方位飛了過來。


    “李飛天?!”秦時又驚又喜。


    李飛天像湍急水流中鑽出的一尾遊魚,靈巧地繞著秦時轉了一圈,還用手柄碰了碰他的挎包。


    “小黃豆受傷了?”秦時聽到剛才那個聲音有些擔心的問他。


    “沒受傷,”秦時忙說:“大約就是攝入的精神力太多,撐著了!”


    話一出口,一人一拂塵都愣住了。


    李飛天十分驚訝的在他麵前打了個旋兒,“你能聽到我說話了?!”


    秦時,“……”


    原來它們以前都是這樣交流的。他以前聽不到,大約就是精神力的水平還不夠,所以無法接觸到小萌物們那個波段的信號吧。


    果然困靈符這東西不是花架子,不光秦團子,他這個半妖血脈的本體也受益良多。


    李飛天躲開一塊砸下來的土坷垃,對秦時說:“先出去再說!”


    說著它飛到秦時麵前,晃了晃長長的銀色拂子。


    “可以嗎?”秦時心想自己一百多斤的身胚子,不會把它的大尾巴給拽掉嗎?


    但他剛剛抓住拂子,就聽李飛天說了句,“抓緊!”


    秦時眼前一花,身體已經騰空而起,被拂塵拽著朝頭頂上方的洞口飛去。秦時被它這突然的起飛嚇了一跳,條件反射的將手中拂子攥得更緊,用力之大,整條手臂都感覺到了僵硬。


    秦時一手抓著拂塵,另外一隻手還得護著挎包,被李飛天帶著飛起來簡直就如同穿越槍林彈雨一般,被漫天掉落的沙土砸得完全無法睜眼。


    被石頭砸的滿頭包固然不好受,但他更怕自己一個不小心把挎包掉下去,或者挎包的搭扣鬆脫,會把小黃豆給甩出去。


    盡管李飛天已經在盡力躲避上方掉落的石塊,但陣法崩塌的威力仍讓秦時心悸不已。他看到大片的裂紋在井壁上蔓延,然後轟然一聲迸裂,土石四濺,煙塵幾乎將整個井口都擋住了。


    秦時心中有種說不出的後怕,他無法想象如果這會兒還留在下麵,他和小黃豆又會遭遇什麽樣的危險。


    這一段路程仿佛漫長無比。但倏忽一下,他的眼前就豁然開朗了,他看到了漫天星鬥在夜幕之上閃閃發亮,也看到了曬穀場邊緣尚未熄滅的火苗。


    清爽的夜風撲麵而來,吹散了嗆人的灰土。


    哪怕周圍的景色仍然有猙獰之處,也讓秦時由衷的生出一種穿過了黃泉,重新迴到人間的欣喜與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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