麅像一個被踢飛的沙包似的,從井口掉落,在悠長的迴音裏啪嘰一聲,四仰八叉地摔在了八卦盤上。


    秦時撈起兩個團子迅速後退。但井底空間有限,直到他後背撞在了井壁上,也並沒有拉開多遠的距離,仍然處於它噴一口火,就能把他們都烤熟的範圍之內。


    麅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也不知它受了什麽傷,有鮮血順著毛發滴下來,落在瑩瑩發亮的八卦盤上,發出滴答滴答的輕響。就在秦時開始懷疑它是不是當真摔死了的時候,卻見它碩大的腦袋輕微地晃了兩下,費力掙開雙眼。


    秦團子掙紮著跳下地,落在秦時的身前,衝著麅發出一聲憤怒的吼叫。


    麅掀了掀眼皮,有氣無力的問道:“你是魏舟什麽人?”


    “同行而已,”秦時謹慎的看著它,“問這作甚?”


    “你是緝妖師?”麅傷得不輕,一邊說一邊直喘粗氣, “若是沒有投入追雲觀門下,年紀輕輕的,怎會修出妖體?”


    秦時,“……”


    秦時覺得這句話信息量有些大。他知道麅說的妖體就是精神體。難道是說追雲觀有什麽奇特的修煉方法,可以激發半妖體質的人修煉出精神體?


    大約從秦時的神態中看出了什麽,麅不再問他,而是將目光投向井壁,毛臉上露出一個幾乎是惆悵的表情,“我就知道,遲早有一日,我的樣子也會刻在這個陣法裏。”


    秦時順著它的視線看過去,看到了雕刻在井壁上的、栩栩如生的麅。


    “這口井,”秦時改口問道:“這個陣法,是你設下的?”


    麅好像聽到了什麽了不得的笑話似的,吭哧吭哧的笑了起來。


    秦時,“……”


    好吧,看樣子不是。


    秦時又問,“你要的那個乾坤鏡……到底做什麽用的?”


    麅沒有出聲,而是趴伏在八卦盤上,艱難地喘息著。片刻之後,它抬起頭望著秦時,問了一個與他們的處境完全不相幹的問題,“你身懷異寶,就沒遇見過什麽麻煩嗎?”


    秦時不知道它話中的異寶是指小黃豆還是指秦團子,想了想說:“有沒有異寶,我這一路也沒少遇見麻煩啊。”


    “當心吧,”麅艱難的歎了口氣,“妖力……誰不想要呢?”


    它的大腦袋轉向了秦時腳邊的秦團子,視線賊溜溜的,流露出幾分難以掩飾的垂涎之意,“白虎……”


    秦團子被它仿若看食物一般的眼神刺激到,憤怒地大叫。


    秦時與它意念相通,連忙撈起小黃豆塞迴了挎包裏。


    但麅卻比他更快。它以一種超出秦時認知的敏捷從八卦盤上飛竄起來,四肢蹄子哆哆嗦嗦的在八卦盤上東踩一腳,西踩一腳。


    秦時,“……”


    秦時還以為它要衝上來跟他搶秦團子,結果怎麽鬼上身了?!


    麅看著就已經要斷氣了,蹦跳幾下就要停下來喘幾口粗氣,也看不出有啥節奏感。秦時覺得它似乎在按照什麽規律在八卦盤上蹦。蹦了一會兒,麅仰頭哈哈笑了起來。


    秦時,“……”


    秦時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來麵對這一套神奇的表演了。他覺得自己有必要盤算一下怎麽才能幹掉它。這口井本身就詭異的很,還不知埋伏著什麽樣的危險,留著麅,他極有可能會陷入腹背受敵的境地。


    麅忽然間笑聲一頓,變成了一聲拉長了音的慘叫。緊接著它的一條後腿就那麽突兀地跪了下來,關節磕在八卦盤上,發出了一聲刺耳的折斷聲。


    麅慘嚎,兩隻前蹄哆哆嗦嗦地勉強支撐著身體,聲音也斷斷續續的,“我守著野羊坡為你做事,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怎麽,這就翻臉不認人了?!”


    秦時驚悚了,“你在跟誰說話?!”


    難道這口井是活的?!


    秦時這樣想的時候,心裏忽然萌生了一點異樣的感覺。在這個空間裏,似乎存在著另外的一個生命體。


    這種微妙的感應有些類似於他在陽關城遇見明成岩和明遙的那一次,明遙暗中與小黃豆交流時,精神力微微振蕩的感覺。


    秦時有一種毛骨悚然之感。


    就算這口井是活的,莫非還能說話不成?!


    麅嚎叫著,拖著折斷的後腿艱難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它被這暗中的襲擊激怒了,一低頭,衝著八卦盤的中央噴出了一口烈火。


    秦時連忙撈起團子護在胸前,轉過身用後背去抵擋烈火。但奇怪的是,他的後背並沒有感覺到火焰的溫度。


    秦時膽戰心驚的迴頭,就見麅僵硬地維持著剛才的姿勢,整個身體卻肉眼可見的縮小了一圈。它噴出的火焰不見了,八卦盤上也並沒有被燒灼過的痕跡。


    麅動彈不得,但它周身卻籠罩著一層奇異的波光。那是它的精神力,被它覆蓋在體表,像一層拉伸開的薄膜似的,保護著它的本體。


    秦時的皮膚上有一種類似於靜電超標的感覺,這也意味著麅的精神力正在逸散,麅或許要控製不住自己的精神力了。


    秦時終於可以確定了,這裏確實還存在另外一個生命體,它正在用一種秦時不了解的方式吞噬著麅的精神力。


    麅動彈不得,但秦時看得出它正在用盡全力掙紮。因為太過用力,它的一雙眼睛都漲得通紅,眼角幾乎要滴血了。


    秦時也終於明白了他為什麽會掉落在這裏因為精神力。


    他的、小黃豆的、以及整個的純精神體秦團子。


    一旦那個神秘的生命體吸幹了麅,它就會用同樣的方法來對付他們一家三口。


    第111章 反噬


    秦時被情勢逼迫著, 做出了一個違心的決定:他要救麅。


    麅在被神秘的精神體控製住之後,一雙眼睛一直死死盯著他,秦時覺得它想要傳遞給他的也是這個意思。


    問題就是該怎麽救呢?


    “它在喊我!”秦團子的耳朵忽然抖了抖, “它知道我們想要跟它結盟!”


    它與秦時意念相通, 秦時正在思索的問題它也同樣能感應到。在它看來,麅主動給出的辦法是值得一試的。


    秦團子從秦時懷裏跳了下來, 邁著小碎步朝麅跑去。秦時警覺地追了上去,一把將它撈了起來, “你別莽撞!”


    他的手抓住了秦團子,但還沒來得及把它從地上抱起來,眼角的餘光就瞥見麅身上爆開了一團刺眼的亮光。


    “不好,那個東西發現麅在跟我們說話了……”秦團子在他手底下扭了兩下,忽覺不對, “你怎麽了?!”


    秦時保持著彎腰的動作,心裏叫苦不迭。大約這個時候麅已經快要被吸幹了, 所以控製著它的那股力量開始朝著周圍轉移。


    他就這麽倒黴的中招了。


    秦團子圍著秦時焦急地打轉, 一抬頭卻見一滴鮮血從秦時的鼻孔裏滴下來, 啪嗒一聲, 掉在了團子的前爪上。


    秦團子沒有實體,但秦時的血卻給它一種滾燙的感覺。


    “怎麽啦?”團子嚇壞了,“怎麽……出血了呢?”


    秦時這個時候感覺是很奇怪的, 他的身體被定住了, 但精神力卻還在, 與團子之間的聯絡也能感應得到。但控製著他的這股力量實在太蠻橫,他完全無法抵抗, 想要給團子一個迴答都張不開嘴。


    “我動不了了。”他通過意識告訴秦團子,“你別離我太近……麅好像不大指望得上。”


    秦團子遲疑的後退幾步, 眼巴巴的看著他,“這樣夠遠嗎?”


    麅這個沒用的家夥!秦團子憤憤地跺了跺腳,要跟他們合夥,早幹什麽去了?!


    秦時也說不好這樣夠不夠遠,就在他被固定住的一瞬間,他的意識捕捉到了來自兩方的力量。一方是麅,另一方則是一股迅猛的、漩渦似的力量,正急切地吞噬著麅的精神力。


    倒黴的秦時就是這個節骨眼上闖入戰局,被你來我往的雙方當成了一座橋。他們雖然短時間內無法騰開手去弄死秦時,但也各自踩在他這塊墊腳石上,不肯輕易放手。


    它們都將秦時當成了自己這一方的儲備糧。


    秦時能感覺到糾纏中的雙方都是他無法招架的,最糟糕的是,麅身上已經出現了力竭的征兆。


    “我為你做了那麽多事,”麅喘息著說:“你也答應過我,要助我一臂之力……”


    這是出現在秦時腦海裏的聲音。緊接著,他又聽到了另外一個略顯稚嫩的聲音,一字一頓的反駁它的說法,“主人囑咐你的事,你總是推諉,還妄圖獨吞乾坤鏡。麅,是你毀諾在先的。”


    麅怒道:“你已經把我刻在了困靈符上!”


    另一個聲音沒有說話。


    “你把我當成豬羊一般,預備養肥了宰殺,”麅悲憤道:“你們一直在欺騙我,卻不允許我反抗!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


    秦時從他們的對話中捕捉到了一個耳熟的詞:困靈符。


    這不就是把肅州城裏的柳樹精當肥豬一般養起來的邪門法術?!但麅所說的“刻在困靈符上”不知是什麽意思,秦時倒是看到了麅的小雕像被刻在了井壁上……


    秦時呆滯了一下,心想不會吧,難道這口井就是困靈符?!


    秦時想起曬穀場上的火堆與旗杆,覺得這是個陣法無疑了。而困靈符應該隻是鐫刻在戰法中的一重手段。


    說話的,或許就是陣法吧。


    成了精的陣法用稚氣又刻板的聲音嗬斥道:“你不過是誕生於北方煤井之中的小獸,若是沒有主人,想要開啟靈智都不知要熬到什麽時候去。如今你翅膀硬了,竟然想要反噬主人,搶走乾坤鏡……你該死!”


    “就算要死,我也不能讓你得逞!” 麅憤怒地嚎叫,“你不仁,也別怪我不義!”


    秦時心中陡然生出一種不妙的預感。


    他聽到一聲宛如鋼纜迸裂的巨響,緊接著劇痛襲來,宛如天靈蓋被人掀開一般,一股澎湃的精神力如潮水一般,洶湧地灌入了秦時的意識海。


    秦團子看到秦時的嘴角、眼角都有鮮血滲出,整隻虎都嚇傻了,“怎,怎麽啦?!”


    它顧不上理會秦時剛才的囑咐,圍著他不停地繞圈子,試圖拿爪子把他從這個危險的地方推開。


    如果不是被定在原地動彈不得,秦時恐怕已經疼得滿地打滾了。但他現在卻連皺一下眉毛都做不到。


    他有一種被高壓水龍頭給噴了滿臉的感覺,無形的水流中有青綠色的木質能量,也有紅色的火屬性能量和金色的金屬性能量……五行的能量被陣法亂七八糟地擠壓在困靈符裏,這會兒都隨著麅的爆發井噴式地激發了出來。


    帶著鋒銳厲氣的金屬性能量直接灌入了秦時的意識海,而其他屬性的能量則迅猛地撞擊在他身上,然後因為無法被吸收而逸散開來。


    秦時裸露在外的皮膚上被這罡風一般的能量微粒劃得左一道右一道,血珠滲出傷口,尚未成型就又被新的能量潮衝散了。


    這麽多的能量在不甚寬敞的井下橫衝直撞,秦時甚至覺得他聽到了井壁開裂的可怕的聲音。


    他的腦袋像要裂開似的,整個人都疼得麻木了。聽到秦團子帶著哭音的叫聲,忽然就恢複了一點兒神智。他想他擁有的是一具人類的身體,哪怕實質上是半妖的體質,意識海中能夠容納的精神力也是有限的半妖畢竟不是真正的妖族,沒有妖核。


    但他有秦團子,秦團子可是純淨的精神體啊。


    秦時在疼痛帶來的眩暈之中,將衝進意識海的那股帶著爆裂火氣的金屬性的精神力,順著他與秦團子之間微弱的聯係輸送了過去。


    秦團子呆滯了一下,長長的尾巴好像被電打了一下似的,倏忽間繃得筆直。


    秦時覺得自己一下子就變成了一個蓄水池,潮水灌進來,在水池裏打兩個旋兒,又浩浩蕩蕩地衝向出口,無比順暢地衝向了秦團子。


    能量潮灌入秦時的身體,順著他的意識海撞入經脈之中。


    這個過程對於秦時這個剛剛踏入修煉一道的新手來說,實在是太痛苦了,他也嚐試著運起賀知年教給他的法術來進行吐納。但是不行,他的段數實在太低,那些閃爍著金色光芒的能量潮運行的速度又太快了,他根本沒有辦法進行攔截和吸收。


    能量潮如同高山泄洪,攜裹著毀天滅地的威力席卷而來,不由分說從他這個臨時的容器裏一路衝刷過去。


    秦時看不見自己身體內部的經脈,但他忍不住懷疑自己的經脈都被能量潮給撐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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