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知年遲疑了一下,“結界大約支撐不了多久了。”


    秦時迴想起夢裏魏舟呲著牙說他就是蟲子的畫麵,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這可比結界的壞消息還要嚇人。


    “還能挺多久?”這個問題問出口,秦時再一次產生了分不清現實與幻境的眩暈感。因為同樣的問題,他在夢境裏也問過了魏舟。


    賀知年很小心地在泛著灰黑色的結界上摸了摸,像是在試探它的柔軟程度,“大約……兩刻鍾。”


    秦時飛快地掃一眼洞口的方向,“那……風暴呢?”


    賀知年搖搖頭,“一個時辰,或者……一天,兩天。大漠裏的風暴,沒人說得準。”


    秦時深吸一口氣,他知道哪怕是放在最後的辦法,也不能真的等到結界失效的最後一刻。否則鬼麵蟲蜂擁而上,他們未必來得及做出反應。


    賀知年見秦時呆呆的看著他,以為他還在等解釋,便耐著性子說道:“我們上一次從玉門關出關的時候遇到過黑風暴,一直持續了兩天。後來被蠱雕包圍了,還沒開打,又遇見了沙塵暴。那一次時間比較短,蠱雕剛撤走,風暴就停了。結果蠱雕又給我們殺了個迴馬槍……”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見依偎在洞口的馬匹忽然躁動起來,一邊噴著鼻息,一邊踏著蹄子往後躲,好像見到了什麽了不得的猛獸。


    賀知年一下卡了殼。


    他看見秦時的身後有什麽東西閃了一下。下一秒,一個比他的拳頭大不了多少的毛茸茸的圓腦袋從秦時的身後探了出來,眨巴著一雙冰藍色的水汪汪的圓眼睛好奇的打量他。


    賀知年,“……”


    在他的注視下,毛茸茸的小東西神氣活現地抬起一隻毛爪子在秦時的腿上撓了兩下,發出一聲稚嫩的嚎叫,“嗷~”


    賀知年也隨著它的動作,看清楚了它的長相:它長著一身雪白的、泛著銀光的絨毛,絨毛上遍布著黑色的條紋,腦門上還頂著一個威風凜凜的“王”字。


    這是一頭幼小的、體重略有些超標的白虎幼崽。


    賀知年雖然曾在陽關城外見過它一麵,但再一次近距離的看到它,他還是沒出息的看呆了這可是貨真價實的戰寵,多少緝妖師心心念念一輩子也沒見過的存在,比小黃豆可稀罕得多了。


    更讓他傻眼的是,這小老虎一冒頭,隨著它一聲稚嫩卻霸氣的嚎叫,結界外麵挨挨擠擠的鬼麵蟲竟然齊齊一僵,迅速地向後退開了,給結界的外圍留出了一道半尺寬的空地。


    不知是不是蟲子的後退給馬匹帶來了某種安慰,麵對幼虎的時候,馬兒們雖然還表現的有些驚恐,但卻慢慢的安靜了下來。


    空地上汙漬斑駁,都是蟲子留下的痕跡:灰黑色的粘液,被蟲子的腳爪拖成細長的絲狀物,有些黏在沙地上,有些黏在蟲子的身體上,讓人看了就有些反胃。


    但最重要的是,蟲子們忽然就安靜了,不再發出那種令人牙酸的摩擦甲殼的聲音。


    賀知年眼尖,注意到最靠近外圍的一圈蟲子不約而同擺出了同樣的姿勢:頭向上揚起,身體伏低,腦袋上兩根細長的觸須警惕地搖來晃去,如臨大敵。


    秦時隨手在秦團子的腦門上擼了一把,“團子、老賀,你們都互相認識的,就不用再介紹了。團子還沒見過魏神仙吧?”


    後麵一句話是說給小老虎聽的。


    秦時也注意到了蟲子們異常的反應。


    早在團子一出現,馬兒就躁動不安的時候,秦時就思考過這個問題。團子誕生於他的意識海,從客觀的角度來說,他的精神力水平就是團子的能力的上限。


    但他不會讓周圍的小動物驚悸,團子卻可以。


    這裏頭的道理,大約就是小動物們害怕的並不是人或者動物的形態,而是能量本身帶來的威懾力。


    秦時無法把自己的精神力釋放出來,但團子直接就是一團能量體。這就好比一個電池,它裏頭存儲再多的能量也不會叫人害怕,但一個普普通通的電\棍,因為可以釋放高壓電流,可以傷人,就會讓人產生畏懼心理。


    白虎的大眼睛圓溜溜的,冰藍色的眼睛帶著嬰兒般的清澈懵懂。它的耳朵和爪子甚至還是淺淺的粉色,但白虎一族身為神獸天生的霸氣卻已在它身上初具雛形。


    賀知年被轟碎的三觀艱難地重新粘合在了一起,“好家夥……好家夥……”


    他圍著還不到他靴筒高的白虎轉悠了兩圈,眼睛都亮了,“這是又長大了不少啊。我說你們倆都咋聊天的?就跟魏舟的李飛天似的?”


    秦時還沒來得及迴答,賀知年又自己嘀咕上了,“不,應該不太一樣,拂塵是法器修出了器靈,團子是你的意識海裏分化出來的……我上次就想問你了,你咋給它起了這麽個名兒?”


    秦時拚命使眼色。


    但秦團子顯然已經聽見賀知年的吐槽了,忿忿地在地上刨了兩下,“你看!我被人笑話了!你跟他重說,就說我叫秦傲天!秦大虎也行!”


    在秦團子看來,叫大虎也比叫團子威風。


    秦時伸手在它腦袋上彈了一個腦瓜崩,“團子隻是小名,你要是再叨叨,大名也叫秦團子。”


    秦團子晃晃尾巴,憋屈的閉嘴了。


    賀知年索性在秦團子身邊坐了下來,兩眼放光的近距離打量小神獸。


    身為緝妖師,他沒有秦時那種因為見證了秦團子的出生和成長而潛移默化滋生的“家長”視角。在他看來,這就是一個縮小版的、尚未成長起來的大殺器就像二郎神的哮天犬,誰不想擁有一個同款呢。


    秦時聽他一個人嘟嘟囔囔,完全沒有了平時沉穩的模樣,忍不住就想笑,“至於嗎?還哮天犬……”


    他忽然一愣,以前懷疑過的問題再一次冒出頭,“二郎神,我是說楊戩……他不會也是個緝妖師吧?!”


    賀知年搖搖頭,“真實的曆史上有沒有這麽一個人都不好說呢。”


    “四大神獸、黃帝、女媧、《山海經》……”秦時掰著手指頭數給他聽,“這些聽起來不也像故事?”


    但在鎮妖司的檔案當中,這些都是貨真價實存在的。


    賀知年攤手,這個他就真的不知道了。


    沮喪的秦團子終於被賀知年狂熱的、追捧的目光給安撫到了。它抖一抖毛茸茸的耳朵,抬起一隻爪子搭在了賀知年的膝蓋上,“人類,你很有眼光。”


    賀知年隻聽到了一聲糖度超標的“嗷嗚”,但他卻注意到隨著它的這一聲嚎叫,圈子外麵的鬼麵蟲又躁動起來,還有的竟然踩著同伴的身體手忙腳亂的往後方跑。


    前麵的往後麵跑,但後麵的蟲子卻依然卯著勁兒往前擠,於是……蟲子們自己杠上了!


    賀知年眼睛瞪得老大,轉過身衝著秦團子拱了拱手,“秦小俠,了不起。”


    秦團子淡定地坐在秦時的腿邊,尾巴卻搖得歡快。


    秦時坐在它旁邊,一邊留意外麵的風暴,一邊卻有些懸著心。他不確定這樣的狀況,自己到底能支撐多久。


    就在這時,魏舟撐起的結界晃動了一下,像一個肥皂泡似的,啪的一聲破開了。洞口的結界也跟著晃動起來,仿佛一層被狂風拂動的塑料布。


    秦時和賀知年的心都揪了起來。


    洞口的結界晃動片刻,又堅挺地穩固下來。


    魏舟的眼皮動了動,在昏暗的石洞裏睜開了眼睛。他打坐了許久,但臉上的倦色卻怎麽都掩不住,好像熬夜加班的打工族。


    李飛天仍然一動不動的在他的肩膀上靠著。


    魏舟首先看到的是偎在秦時腿邊的秦團子,然後注意到石洞裏彌漫著一股嗆人的腥臊氣,這令剛剛打坐醒來的他有種唿吸困難的感覺。


    結界破開他當然是有感覺的,但還沒等他再次撐開一個新的結界,就見秦時身邊的小靈獸小跑兩步,抬起爪子按住了一隻正要振翅飛起的鬼麵蟲。


    魏舟,“……”


    小靈獸這麽活潑的嗎?!


    第73章 堅如磐石


    秦團子往前這麽一竄, 蟲子群裏頓時就炸了窩,就好像它身上綁著炸\藥包似的,轟的一下, 蟲子們不要命的向後麵亂撲騰, 一眨眼的功夫就在它周圍讓開了一片二尺見方的空地。


    秦團子自己都懵了一下,被蟲子們的反應速度嚇到了。


    秦時也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你抓它做什麽……”


    團子低頭看看爪下的鬼麵蟲,蟲子癱在那裏一動不動。團子拿爪子小心翼翼地撥拉撥拉它, 蟲子軟綿綿的,好像已經被它一爪拍死了。


    秦團子失望地收迴爪子,剛一轉頭,就見蟲子一個鯉魚打挺,翅膀撲騰著, 一頭紮進了蟲子群裏,不見了。


    秦團子, “……”


    秦時, “……”


    賀知年沒忍住, 笑了起來。不管它是什麽神獸, 還是什麽精神體,這個時候都還是個幼崽,愛玩是幼崽的天性。


    秦團子卻被蟲子的反應氣到了, 氣鼓鼓地轉過身撲了迴去。


    這下蟲子徹底炸了窩, 一個個跟身後有狼在追似的, 連飛帶撲騰,都朝著山石與沙地之間縫隙裏使勁兒, 眨眼的功夫石洞裏就讓出了一大片空地。


    秦時雖然被團子抓蟲子的舉動搞得有些哭笑不得,但不得不說, 看到蟲子都快跑光了,他心裏也確實鬆了口氣。否則真如夢中的魏舟所說:沒有火,沒有水,沒有藥……打又沒條件甩開膀子打,能怎麽辦呢?


    他剛才都被蟲子熏得做噩夢了,要是再熏下去,搞不好賀知年和魏舟都會中招。


    秦時也不攔著秦團子撒歡了。他發現團子蹦了這麽半天,他自己並沒有感覺疲倦。這說明自己比原來長進了那麽一丟丟,而且此刻趕蟲子的工作對團子來說也並不是很困難。


    自從秦時來到這裏,還是頭一次這麽由著團子的性子玩,團子高興壞了,跑起來就什麽都顧不上,四麵八方地攆蟲子,硬是將之前堆得老高的蟲子都攆迴了地縫裏。興致來了還直接來了一個大飛撲,一頭撞進了魏舟的懷裏。


    秦時,“……”


    秦時猜這小貨是玩嗨了,石洞裏光線又暗,它是把魏舟當成了他。


    魏舟抬手在團子腦袋上摸了摸,歎了一句,“白虎一族好久沒出現過有出息的子弟了。”


    秦時一個激靈,脖子後麵的汗毛都豎起來了。這句話簡直一字不差的複製了他噩夢裏那個被蟲子附了身的魏舟的台詞啊。


    魏舟誤會了他的反應,有些失落的笑了笑說:“上一次白虎族有人修煉出靈獸,還是兩百年前的事。聽我師父說,幼虎孱弱,還沒來得及長大,就隨著它的主人一起戰死了。”


    秦時自嘲的一笑,“緝妖師,不就是送命的行業?”


    隻是可惜了虎崽,還沒來得及長大。


    秦時覺得自己此刻的心態,大約很像一個年輕的奶爸,艱難地想要在“教育它”和“寵愛它”之間找一個合適的平衡點。


    他還聽不得孩子受苦受罪這種話聽了之後就會情不自禁的代入自己和團子,於是心裏就難受得不行。


    魏舟聽出了他話裏那種隱晦的抗拒之意,倒也沒說什麽反駁他的話,隻是長長的歎了口氣,“有些事,總要有人去做。”


    秦時沒有出聲。


    魏舟又道:“如果你對我說:為什麽是你,不是別人。那我就要問你了:為什麽可以是別人,不可以是你?”


    秦時不想迴答他的話,便把臉扭到一邊。他隻有看著活潑的秦團子,心裏的憋屈感才不會那麽強烈。


    魏舟又說道:“聽說在石雀城外,就是你率先站起身,號召大家一起反抗……小秦,你為什麽要站出來呢?”


    秦時悶悶的答道:“總不能等死。”


    “是啊,總不能等死。”魏舟笑了笑說:“石雀城是一個小戰場,關外大漠是一個大一些的戰場。再往遠了說,整個大唐,又是另外一個戰場。可是加上吐蕃、迴鶻、南詔、渤海國……又是一個更加廣大的戰場。”


    秦時有些詫異的看著他,不明白他說這些有什麽用意。


    魏舟臉上的笑容有些疲憊,也有些無奈。他們兩個人明明年齡相仿,但他看著秦時的目光卻仿佛在看一個小孩子。


    “這個世界原本是屬於人族的。現在呢,它有一小半兒是屬於妖族的,沒有人去製止的話,或許不久之後會有一大半兒,甚至全部都會屬於妖族站在大戰場的角度來看,敵我雙方無非就是人和妖。”


    秦時,“……”


    他想這個痞子神仙還挺會講大道理的。


    “你大概也聽說過那個傳聞吧:妖族占領這個世界之後,女媧為了避免妖族自相殘殺,造人給它們當食物。”


    秦時喉頭滑動了一下,“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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