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因為離得近了些,秦時聽到了一聲極清楚的落鎖的聲音。


    迴家的門再一次在他麵前鎖上了。


    秦時撞開擋在他前方的人,不顧一切地撲到了城門外。他喘著粗氣,不可置信地推了推角門。


    即便是角門,這也是巨大城門的一部分,秦時的全力一推,也隻是讓這扇剛剛落鎖的小門輕微地晃動了一下。


    怒火在秦時的心底熊熊燃燒。


    他用力一腳踹在門上,聲嘶力竭地喊道:“開門!你們這些孬種!你們他媽的當兵難道不是為了保衛百姓?!”


    城門之內,鴉雀無聲,隻有軍靴急匆匆走過石板路發出的整齊肅殺的聲音。


    沒有人理會他們。


    在他身後,那些千辛萬苦穿過了峽穀,趕到城門外的商隊諸人眼睜睜看著入關的希望被掐滅,一個個麵如死灰,也有人不死心地撲上來拍打城門。


    城門之下響起一片哭喊聲,簡直像在出殯。


    秦時腦海裏嗡嗡直響。


    他茫然迴頭,視線掃過一片如喪考妣的灰敗的麵孔,落在了遠處的那個人影的身上。他直直地看著他,眼神中是秦時看不明白的平靜。


    所有的人都在哭天搶地,唯有賀知年平靜的像一個異類。就好像剛才發生在他眼前的事情不能對他有絲毫的觸動。


    或者他其實也不是大唐人氏?


    秦時這樣想的時候,腦海裏有一個聲音提醒他:你其實才不是大唐人。你是從後世而來,在這裏沒有身份,沒有家人,你是一個完完全全的外來者。


    秦時仰起頭,望向城牆上方。


    陌生的旗幟在藍天下飄揚,那是不屬於秦時的隊伍。他們有自己的原則和作戰的方式,他們把流民關在城外的舉動,在秦時看來不可原諒,但在他們自己看來,或者隻是為了讓城關之內的士兵做好更加充足的準備。


    他們自覺問心無愧。


    秦時使出了全部的肺活量,衝著城樓之上怒罵:“姓樊的!我x你姥姥!”


    賀知年,“……”


    賀知年神情複雜的看著他,不知怎麽,他忽然就……有些哭笑不得。


    秦時忿忿地啐了一口,才覺得胸膛中熊熊燃燒的那股戾氣稍稍平息了些許。


    他在心裏冷笑,不是不讓爺爺入關?那爺爺不稀罕了,不入關了。從此以後,爺爺幹脆就在這關外的世界裏落草好了。


    關外的世界天大地大……呸,見鬼的天大地大,到處都是妖怪,普通人壓根就沒有活路!


    秦時一下就沮喪起來了。


    賀知年無聲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們這個情況,之前他也是有心裏準備的。秦時壓根解釋不清楚自己的來曆,而他自己幾次打斷樊將軍的話,人家會跟他們客氣才怪這小子從來都不是好說話的人。


    再說他們壓根也沒來得及進行入關的登記,在樊將軍這些人眼裏,他們還隻是身份不明的外來人員,不算大唐子民。


    秦時生了會兒氣,摸一摸懷裏有些被嚇到的小黃豆,轉頭問賀知年,“我聽你的意思,你們賀家也算是有些根底的人家,這個姓樊的也不是不知道。他認識你吧?就真的把你這麽關在外麵?他不怕得罪賀家?”


    “你說呢?”賀知年覺得這小子這會兒真是氣糊塗了,這麽簡單的道理都想不到。


    秦時愣了一下,歎了口氣,不再談論這個話題了。


    他想他這問題問的實在是傻。賀知年如今被關在城門之外,要是在這一戰之中僥幸沒死,姓樊的自然可以從戰事的角度去為自己辯解。賀知年要是死了……那就更簡單,姓樊的絕對不會多說一個字,誰也不知道曾有過這麽一個姓賀的年輕人被他攔在了關外。


    秦時憋屈地擼了擼毛茸茸的小黃豆,在它的小腦門上親了一口,突然又覺得自己剛才的反應特別幼稚。


    “媽的,老子才不死。”他對小黃豆說:“我家小乖豆才這麽大一點兒,我要是死了,誰養你,天天給你抓肉吃……是不是?”


    小黃豆捧場地啾啾叫,小圓豆眼水汪汪的,看著特別乖巧。


    秦時歎了口氣,要是早知道到了關城也並不是就到了家,他早該做好準備的。比如說這一路過來,費心思多找點兒公主螺。


    遺憾的是,他找了不少公主螺,但是能催發它藥性的灰礦卻沒找到太多。


    秦時覺得眼下的處境還不如當初在石雀城外呢,那時候周圍有一道院牆,好歹也能擋一擋,哪像現在,除了身後的城牆,前方就是一片開闊向下的穀地,無論往那邊跑,敵人都能一眼看見。


    更別說,想跑都不一定能跑掉。


    第48章 我的秘密


    周圍的人有的哭, 有的扯著嗓子哀求城門裏的人給他們開門,吵吵嚷嚷,鬧得秦時腦袋疼。他幹脆拉著賀知年走遠了一些。


    賀知年問他, “有什麽想法?”


    秦時歎氣, 拍了拍掛在腰上的寬刀,“還能有啥想法, 拚唄。”


    賀知年莞爾。


    秦時盤著腿在沙地上坐下,解開包袱, 取出餅子和肉幹,撕下一塊喂給小黃豆,“來,來,咱們先別想那些糟心事兒, 飽飽地吃一頓再說。”


    小黃豆是沒有憂心事的,歡快的在秦時手心裏啄食, 還時不時蹭蹭秦時的手掌, 啾啾叫兩聲。


    賀知年也坐了下來, 從他手裏接過一塊幹餅子開始默默啃。


    秦時也咬了一塊餅子, 仿佛發泄怒火一般死命地嚼。


    在他們身後,那些人還處在一種絕望激動的狀態之中,吵吵嚷嚷。還有幾個人不知因為什麽, 竟然起了內訌, 互相撕打起來。


    秦時聽了一耳朵, 這些人似乎在抱怨隊伍裏的兩個人因為什麽事兒耽誤了大家的行程,導致商隊沒能及時地趕到關城。那兩個人似乎是一對兄弟, 都是二十出頭的樣子,一個護著另一個, 被其他人推推搡搡,強忍著沒有還手。


    質問他們的幾個人與兄弟倆年齡相仿,應該也都是商隊的夥計。領頭的一個人長著兩道亂糟糟的濃眉,皮膚黝黑,麵相顯得非常暴躁。這幾個人裏頭,就屬他的嗓門最大。


    “要不是你們倆,大家早就進城了……”


    “這麽多人的命,你們怎麽賠……”


    “掃把星……”


    秦時聽的心煩,隨手摸了一塊小石頭扔了過去。


    戈壁灘上石頭多,而且大多都被風吹日曬磨圓了棱角。這樣的石頭,隻要分量合適,拿在手裏跟硬幣的手感相差並不算大。


    石頭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弧線,準確地擊中了黑臉青年的腦門。這小子哎呦一聲,捂著腦門連連後退了幾步,一臉火氣的轉頭尋找石頭的來源。


    “誰他媽的打老子?”


    秦時又扔了一塊石頭。


    石頭飛得快,黑臉青年哪怕看見了秦時的動作,也硬是沒躲過,被這一記暗器砸得後退兩步,一屁股坐倒在地。


    圍著兄弟倆吵吵嚷嚷的那夥人嘩啦一下都散開了。


    “你他媽……”黑臉青年一下火了。


    秦時掂了掂手裏的第三塊小石頭,眼含威脅的盯著黑臉青年,“你再逼逼一個字,狗牙就別想要了……不信你就試試。”


    黑臉青年僵坐在地,敢怒不敢言,一張黑臉硬生生憋成了黑紅。


    秦時的一腔子怒火總算找到了發泄的對象,他從地上爬了起來,恨鐵不成鋼的指著他罵道:“這幫守城的王八羔子都把咱們給關在門外了,妖怪都要來了,你還忙著窩裏橫……你他媽的腦子是不是有毛病?!有這個勁兒,你留著打妖怪不好嗎?!”


    黑臉青年被罵懵了。


    秦時指了指他們身後的城牆,“這些狗東西欺負我們手無寸鐵的老百姓,你一身力氣就拿來欺負自己的同伴,你跟他們有啥區別?!”


    黑臉青年的腦袋耷拉下來。之前跟他一起欺負人的青年們也都露出悻悻的神色。


    賀知年跟了過來,拍拍秦時的肩膀,攬著他往迴走,“行了,抓緊時間把幹糧吃了。管別人的閑事做什麽。這種隻知道欺負自己人的窩囊廢,看不過眼殺了就是了。”


    他淡淡掃了一眼黑臉青年,冰冷的目光讓黑臉青年忍不住瑟縮了一下,覺得他說的“殺了就是”似乎並不是隨口說說。


    秦時抱著小黃豆又坐了迴去,罵了人,他自己心裏並沒有好過多少。因為眼前的困境依然存在,並沒有絲毫改變。


    他問賀知年,“我們要死在這裏了吧?”


    “這誰說得準。”賀知年不由一笑,“我們也不是沒有遇到過危險。昌馬城那一次,從那麽高的地方掉進地下河裏,後麵還有毒\蛇追著,咱們不也化險為夷了?”


    他對秦時說:“天無絕人之路。”


    秦時搖搖頭,沒有說話。


    他心裏其實是不相信這句話的。如果老天爺真有慈悲心腸,他就沒看見樓蘭城裏那些遭災的百姓?這些人當中或許有大奸大惡之徒,但也一定有善良的人,他們就活該被妖怪禍害死?!


    “走一步看一步吧,”秦時歎了口氣,他摸摸小黃豆的腦袋,“你說它是瑞祥,妖怪應該不敢吃了它吧?”


    賀知年忙說:“你可別這麽想。瑞祥,沒有自保的能力之前,就是其他妖怪眼裏的一道大菜,還是大補的那種。”


    秦時愣了一下,“對哦。”


    唐僧還是天神下凡呢,妖怪還不是一個個排著隊等著吃他?


    秦時把小黃豆抱起來蹭了蹭,“唉,為了你,爸爸……爹爹我也得拚命啊。”


    小黃豆快被他壓扁了,拍拍短翅膀,不滿的啾啾叫。


    賀知年啞然失笑。


    秦時把小黃豆放在地上,讓它自己在附近蹦,然後他衝著賀知年抬起了一隻手,“賀哥,咱們這一次遇到的情況比石雀城還要危險,說不定咱們就交代在這裏了。我呢,肯定是要拚全力的……我的秘密怕是要藏不住了。”


    這是秦時剛剛才想到的。


    城門外這些人,除了他和賀知年,就是一個規模不大的商隊,再加上之前從城門裏押出來的幾個像是囚犯身份的人,也不足百人。


    這其中囚犯們自成一夥兒,商隊自成一夥兒,哪怕秦時這會兒突然變身成了邪\教教主,也很難給他們洗腦,讓大家擰成一股繩。


    在成群結隊的妖獸麵前,一盤散沙的他們就跟一盤菜也沒區別。


    在這樣的情況下,秦時哪怕拚盡全力也未必能給自己和小黃豆拚出一條生路。什麽底牌、秘密,在生死危機麵前,啥都不是。


    賀知年若有所思的看一眼他的掌心,“你不是撿了好多那個藥石?”


    秦時搖頭,“藥石能起的作用有限。如果這一次襲城的妖獸裏有上次接觸過藥石的蠱雕,藥效會大打折扣。”


    賀知年思索了一下,“藥效……是指能夠幹擾它們的神智,讓它們失去戰鬥力?”


    秦時點點頭,“接觸過藥石之後,妖獸身體裏會產生一定的抵抗力,再一次接觸的時候,幹擾的效果就沒那麽強了。”


    賀知年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


    “當然,等下我還是要配一些藥水的。有就比沒有強。”秦時說:“不過我要說的不是哪個,你看。”


    秦時左右看了看,他們倆距離其他人都有一段距離,至於城牆上方的人,離得就更遠了。他也不怕他們能看到什麽。


    秦時放出了團子。


    從樓蘭城遇到雲家商隊,一路走來秦時都處在吃飽喝足的狀態。沒有遇見過什麽能打的妖怪,商隊值夜班也都是輪著來。因此他休息的也不錯,體能差不多維持在鼎盛狀態時的七八分的狀態,因此團子也是精神飽滿的模樣,一得到自由就跟瘋了似的在秦時的掌心裏來迴打滾,都忘了自己還在跟他賭氣了。


    這一路上之所以壓著團子,主要原因還是在於不想引來別人的懷疑。畢竟團子一露麵,人還好說,馬兒都會表現得驚恐不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夜迢迢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牛角弓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牛角弓並收藏夜迢迢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