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時搖頭,“我不記得了。”


    小將軍覺得秦時的五官身量更像是中原人,而且他漢話說的很好,關外人那種略微有些別扭的口音,他是一點兒也沒有。


    小將軍露出沉吟之色。


    作為武人,小將軍也曾聽說過軍中有人頭部受傷後忘記自己身世的例子。


    他有些懷疑是某支經過樓蘭的商隊起了內訌,秦時被同伴打傷扔了出去。經常走西路的人都聽說過這一類的傳聞,也不算什麽秘密。


    秦時知道小將軍這會兒能琢磨的,肯定就是怎麽處置自己的問題了。


    不論是大唐的百姓,還是關外的百姓,有一個具體的身份,遇到問題自然有一套對應的規章製度去處理。


    秦時的問題難就難在他什麽都不記得,於是對方也不知道該如何給他歸類。


    雲瓊也摸不透小將軍的心思,神情有些無措。


    萍水相逢的人,能在這種情況下主動站出來替他說話,秦時覺得這已經很難得了。非要讓人家給他想出一個辦法來,那委實難為人。


    秦時抬手在雲瓊肩上輕輕拍了一下,示意他不要開口。他轉頭問小將軍,“在下這種情況,不知將軍要如何處理?”


    小將軍冷淡的目光從他們兩人身上掃過,微微揚起下巴,示意雲瓊看向身後,“商隊的人,去辦理入關手續。這兩人留下。”


    雲瓊迴頭,果然見小將軍手下的士兵已經等在一邊,雲從盛和商隊的人麵色有些焦急,正看向他這邊。


    雲瓊心裏明白,雲從盛是不會願意兜攬麻煩的。秦時對他們商隊來說也並不是什麽重要的人物。


    秦時拍了拍雲瓊的肩膀說:“謝了,兄弟。以後有機會請你喝酒。”


    雲瓊欲言又止。


    “行了,”秦時在他背後推了一把,“我們自己的事,自己能解決,放心吧。”


    雲瓊點點頭,說了句保重,轉身跑迴了商隊。


    雲從盛端著一張平靜無波的麵孔淡淡掃了他們一眼,大約是覺得這兩個人被攔在關卡之外,以後也沒有什麽用得上的地方,自然也就沒有了關注的必要。


    他轉過身,帶著商隊隨同小將軍的手下離開了。


    小將軍饒有興趣的看著這一幕,目光又迴到了秦時的身上。


    秦時心裏多少是有幾分不安的。他記得古時候官府處置流民都是非常粗暴直接,要麽遣返迴鄉,要麽收編為奴或者直接拉去當兵。更兇殘一些的,比如石雀城,直接關在城門外喂妖怪了。


    他如今這個情況,在小將軍眼裏,應該也算是流民……吧?


    小將軍看年齡也就二十出頭,濃眉之下一雙利眼冷若寒冰。他掃一眼秦時懷裏東張西望的小毛球,淡淡說道:“如果不能確定身份,隻能以流民論處……”


    話音未落,就聽賀知年硬邦邦的打斷了他的話,“如果有人作保呢?”


    小將軍略有些詫異的看著他,“有人作保,自然可以。但日後此人行止若有差池,保人以同罪論處。”


    賀知年不卑不亢,“某以長安賀氏的身份作保。”


    小將軍上下打量賀知年的目光裏卻帶著秦時看不懂的神色:探尋、疑慮,似乎還有一兩分戲謔,以及三四分居高臨下的輕慢。


    秦時心裏微微一動。


    這似乎不是一個看陌生人的眼神,難道他們認識?!


    賀知年從領口裏拽出一個龍眼大小的圓形金牌,隨手扔了過去。小將軍抬手接住,拿在手心裏仔細端詳。


    秦時以前從來沒有注意過賀知年身上還帶著這種東西,東西不大,又被小將軍攥在手心裏,他也看不出那是什麽,隻能猜測賀知年之前提到了長安賀氏,這個小牌牌大約就是能表明身份的東西吧。


    就像以前看過的電視劇裏,微服出訪的王孫公子隨手扔出一塊玉佩,上麵刻著龍啊什麽的,別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秦時正不著邊際的胡思亂想,就見小將軍揚手將金牌又扔給了賀知年。


    秦時瞟了一眼,強忍著沒湊過去看,他現在不能露餡。要是讓對麵的小將軍知道他對賀知年了解並不深,或許又會質疑賀知年沒有作保的資格了。


    賀知年似乎察覺了秦時在想什麽,嘴角微微一挑,對小將軍說:“如此,我們可以入關了吧?”


    小將軍恢複了之前那種從容冷淡的姿態,不緊不慢的說道:“有賀氏作保,自然沒問題。但你確定你有代表長安賀氏的資格嗎?!”


    這話說的就有些刁鑽了。


    賀知年的眉頭也皺了起來,他正要迴話,就聽遠處有人喊:“樊將軍!樊將軍!”


    秦時和賀知年也隨聲望去,就見遠處的土丘後麵繞出一隊騎兵,領先一人也不知遇到了什麽急事,竟將身後的同伴甩出老遠的距離。他整個人都伏在了馬背上,帽盔歪戴,正心急火燎地朝著這邊疾馳而來。


    樊將軍眉頭挑起,望向來人的身後。


    遠遠的,從土丘後麵繞出來的是一支商隊,商隊的規模要比雲家商隊小很多,前後共有六七輛馬車,車隊前後各有幾騎押車。


    這些人看上去都非常狼狽,像是身後有強盜追著,不得已一路逃竄似的。


    須臾之間,領先的騎士已經奔到近處。


    他身著軍甲,一臉惶急之色,遠遠就喊了起來,“樊將軍!有妖怪!”


    樊將軍眉頭一跳,拍馬迎了上去,“怎麽迴事?說清楚!”


    那名軍士一邊喘著粗氣一邊解釋說:“我們沿著柳樹溝一帶巡邏,剛走到水渠那邊,就遇到了這支商隊,他們被妖怪圍剿,我們再晚去一會兒,他們就要全部交代在那裏了!”


    樊將軍問道:“什麽妖?”


    軍士連說帶比劃,“是一群野羊!奶奶的!頭上的角有這麽大!一個個跳起來比我騎在馬上還高……還咬人!”


    他們離得不算遠,這些話秦時和賀知年也都聽到了。兩人對視一眼,心中都有些詫異。剛才聽到有妖,他們還以為是追著雲家商隊的蠱雕趕上來了。


    這一路走來,他們也是見過大漠上的野羊的,運氣好還能抓幾隻打打牙祭,但他們從來沒見過能跳起來打人,還能咬人的野羊。


    這不對勁。


    這些野羊很有可能跟之前的蠱雕族群一樣,出了已經成妖的頭領,帶領族眾走上了朝著妖獸進化的道路。


    “我們人多,攆走了這些野羊,”軍士說:“但是我們還沒走遠,它們又追上來了!不但有野羊,還有好多叫不出名字的東西……”


    樊將軍問道:“它們還有多久會追過來?!”


    軍士忙說:“我們在路上埋了火彈,把它們攔在了水渠的另一邊。但看它們集合的速度,隻怕……不超過一個時辰,就追上來了!”


    第47章 關城門


    秦時親眼見證了一支古代軍隊的效率。


    他們還完全沒反應過來, 就被軍士們橫拖上馬,一路疾馳,在很短的時間裏就趕到了城關之外。


    巍峨的關城佇立在一望無際的大漠之上, 宛如一尊蹲伏的巨獸, 散發著令人畏懼的肅殺之氣。


    城樓之上軍旗招展,號角聲中, 黑色的狼煙筆直升上天空,如同一支巨大的毛筆在半空中畫上了特殊的記號。


    秦時心頭激蕩, 忽然覺得自己是一個非常非常幸運的人。


    如果有一天,他還能迴到自己的世界,一定要跟所有的人吹一遍:你們親眼見過大唐的陽關關城嗎?


    哈哈,哥哥我親眼見過喲!


    真正的關城,絕對不是你們跑去西北旅遊的時候, 看到的那麽幾個灰不溜秋的土墩子!


    外出巡邏的士兵正陸續趕迴來。


    秦時猜測他們巡邏的路線應該就是在關城附近,不會走得太遠, 才能在看到狼煙報警之後, 很快折返。


    快到城關的時候, 秦時和賀知年被騎兵從馬上扔了下來, 隻留下一句“別跑遠”,就急匆匆地隨著樊將軍到城門外去集合了。


    樊將軍似乎官職不低,他騎在馬上, 不斷地給周圍的士兵下達命令。一時間, 城門之外士兵打馬來來迴迴, 一片忙碌的景象。


    他們趕過來的時候,城門外正排著長長一隊人馬, 似乎是剛剛到達關城的商隊。風塵仆仆的商隊頭領和守關軍士以最快的速度清點人數,核對文書, 辦理入關的手續。


    關城建在高處,城外就是一片地勢稍低,視野卻極為開闊的穀地,跟秦時他們一起趕過來的那支規模不大的商隊此時此刻正拚勁全力往關城的方向奔跑。


    從秦時的角度去觀察這支商隊,覺得一群普通人,在已經遭受妖獸攻擊的情況下,還能在逃命的時候爆發這樣的速度,也實在難得。


    但現在的問題是,排在他們前方的商隊正在辦理入關的手續,他們就算趕到城門外,時間夠不夠給他們辦手續?此時此刻,城門上下的軍士都處於備戰狀態,很難說還有沒有人繼續處理商隊的事情……


    秦時用目光詢問賀知年:我們怎麽辦?


    他此刻正處於一種“千裏迢迢迴到自己人的地盤上”的激動之中,滿心想的都是既然趕上了妖怪襲城,他們總不能袖手旁觀,多少也要出一份力的。


    樊將軍看著挺忙,他們到底要不要找他申請一兩件兵器?


    賀知年皺著眉頭,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看過來的眼神


    秦時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就見城門外的那支商隊大約已經辦理好了入關手續,正趕著車馬走進城門,但在他們身後,有幾個人則被守城的軍士反剪雙手,按在一邊的空地上。


    隔著一段距離,秦時聽不清那些人都在哭喊什麽,但他們臉上那種絕望悲憤的表情他卻看得清清楚楚。


    秦時,“……”


    秦時心裏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


    被押解出來的人有兩個試圖跟士兵們拚命,但他們手無寸鐵,很容易就被士兵踹翻在地。士兵們下手狠,也沒人再敢往上撲了。


    士兵們迅速退迴了城裏。


    商隊以極快的速度通過城門之後,樊將軍打馬朝著城門奔去,他身後的士兵也沒有誰多看他們一眼,一隊騎兵就這麽轟隆隆地衝進了城門。


    秦時下意識地跟在他們身後跑了兩步。然後他聽到遠遠傳來的一把幹脆利落的男聲,“關城門!”


    這是樊將軍的聲音。


    秦時傻眼了,“不是……你們等等!”


    但一片轟隆隆的馬蹄聲中,他的聲音並沒有被誰聽到。或者有人聽到了,但是在這樣匆忙的、備戰的狀態之下,誰會留意一個流民的聲音?


    兩扇高大的城門在秦時的眼前轟然關閉。


    秦時有一種兜頭挨了一記悶棍的感覺。


    他難以置信的轉頭看看賀知年。


    賀知年還站在之前被扔下馬的地方沒有動,他似乎早已料到了會麵對什麽樣的局麵,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波動,隻在秦時看過來的時候,很是溫和的笑了笑,做了一個口型。


    “沒事。”


    秦時晃晃頭,腦海裏有一種奇異的眩暈感,腦海裏好像有一個小人在那裏憤怒的咆哮:怎麽會沒事,怎麽能沒事?!


    這裏是大唐的關卡,是他們這些人迴家的大門。而這扇大門就這麽在他們的麵前關閉,把他們擋在了家門之外。


    就在這時,城門上的小角門吱呀一聲,從裏麵打開。


    秦時心裏重新燃起了希望,腳步踉蹌地朝著那裏跑去。賀知年在他身後追了兩步,又停了下來,望著秦時的目光裏透出一絲不忍。


    小門拉開,幾個衣衫襤褸的人被士兵押解著走了出來。他們將這幾個人推出角門之後,又快速返迴城門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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