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雲瓊和他的同伴在檢查水質,賀知年和秦時識趣的避讓到一邊。按照他們的習慣,來到一個新的地方首先要四處檢查一下。但現在雲瓊一行人對他們的來曆本就有疑心,他們獨自走開隻會加深對方的疑心。


    他們既然打算跟著雲家商隊結伴而行,這些細節上的事情還是要商量著來。不過就算對方人多,秦時心裏也並不是很當迴事兒。因為他們這邊還有一個王牌,那就是水關山。


    賀知年悄悄告訴秦時,虺這一族是非常厲害的,族中有很多出名的大妖。它們恰巧也是數量眾多的妖族,有它們在,蠱雕估計都不會輕易露麵。


    “蠱雕的棲居地在極北之地,”賀知年有些出神地凝望著夕陽跳躍在寺廟的彩色屋頂上,聲音裏也帶著一種娓娓道來、像在講故事似的悠長的感覺,“後來它們的王不滿自己的棲居地貧瘠,帶著族眾開始南下。”


    秦時越聽越覺得耳熟,然後反應過來,這不就是他在第六組的培訓課上聽到過的內容嗎?!


    他心裏油然生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來。


    他縱然知道培訓課上講的東西都是真實發生過的事件,但因為時間久遠,多少還是會有一種聽故事的感覺。如今,在賀知年的敘述裏,他記憶中的傳說故事又被扭轉了迴來,在他的麵前還原成了真實的曆史事件。


    “這些……我聽人說過。”秦時遲疑,他不想在賀知年麵前一直裝傻充愣,但又不能確定自己說的話會不會引來賀知年更多的懷疑。


    “嗯?”賀知年側過頭看著他,夕陽暖色的光落在他臉上,給他整個人都罩上了一層霧氣一般的輕紗,略顯鋒銳的輪廓也仿佛變得柔和,仿佛耐心十足。


    “我說我聽說過。”秦時舔了舔嘴唇,幹巴巴的說:“蠱雕一族的王帶著它們在雁門關外屠城,殺了好多人,後來被封印起來了。”


    蠱雕一族的王就被封印在他的家鄉堯洲城外的封妖陣裏。


    據說那裏也是國內已知的規模最大、建成年代最早的一個封妖陣。前幾年蠱雕王還很不安分,聯合陣中的其他大妖,給第六組鬧出了不少亂子。


    不過這些都是秦時加入第六組之前的事了。所有與當年亂子相關的資料都被打上了“絕密”的印戳封存起來,詳細情況秦時就不清楚了。他隻知道那一場亂子過後,封妖陣裏少了好些大妖,剩下的妖怪們與第六組之間的關係都變得和諧了很多。


    “不對啊。”秦時一下跳了起來。他的動作太突然,窩在他掌心裏的小黃豆也被嚇了一跳,驚疑不定地炸起脖子周圍的一圈小軟毛,警惕地東張西望。


    唯有水關山頂著一張猥瑣的老男人的臉,淡定的坐在一邊想自己的事。


    她對人類的事沒有興趣。


    “什麽不對?”賀知年饒有興致的看著一驚一乍的秦時,覺得主寵兩個還挺像,都是眼睛睜得圓溜溜,有些炸毛的樣子。


    秦時左右看看,又坐迴來緊挨著賀知年,跟他咬耳朵,“蠱雕王不是被那個誰……姓袁的那一位給封起來了嗎?!”


    堯洲的封妖陣,傳說中總設計師和施工總監都是袁天罡袁神仙。袁神仙是唐初的人,這,這算下來都多少年了?!


    秦時掰著手指頭在心裏默算年份。然後他又想到了第二個問題:蠱雕一族當初是在雁門關外作亂,但這裏可是西北大漠,隔著好幾千公裏呢。


    其實這個問題在他剛剛認出蠱雕的時候,心裏也犯過嘀咕。但當時情況緊急,他也顧不上深想,很快就將這一點兒疑問丟到了腦後。


    賀知年眼神閃爍,“你怎麽知道?”


    蠱雕王被封印,乃至封妖大陣,這些都是普通人不可能知道的事情。


    秦時撓了撓頭,“這個……以後找機會跟你說。”


    賀知年接受了他的說法。他們身邊還有雲瓊一行人和水關山,確實不是什麽說話的好時機。


    對於水關山,他們兩個人其實都不是多麽信任的。


    當然這一點水關山不但知道,人家也壓根就不在意。反正她已經把話說清楚了,她的目的就是守著小重明鳥。


    賀知年拉過秦時,學著他的樣子說悄悄話,“蠱雕王當初執意要南下,族中很多成員是不讚同的。這就產生了蠱雕一族中最嚴重的一次分裂。蠱雕王帶著將近三分之二的族眾離開了棲居地,一路南下。”


    “就是說,所謂的極北之地還有蠱雕?”


    賀知年點點頭,“那些蠱雕如果一直不離開自己的棲居地,也沒人會吃飽了撐的去跟它們過不去。我們現在要說的就是離開了棲居地的這些蠱雕。”


    秦時見小重明鳥在他掌心裏扭來扭去,便將它放下地,由著他在地上亂撲騰。


    “跟著蠱雕王的這一批?”


    賀知年點點頭,“蠱雕王帶著它的族眾走一路殺一路,終於激起眾怒。鎮妖司下令全境絞殺蠱雕,蠱雕王也被袁神仙封進了封妖陣。”


    這些話,賀知年是抱著試探的態度說的。而試探的結果……秦時果然是知情的。


    “你是道門中人?”賀知年忍不住問他。雖然他覺得秦時這一頭半長不長的頭發很像是一個還俗不久的和尚。


    秦時,“……”


    秦時簡直咬牙切齒了,“老子從來就沒出過家!”


    他摸摸自己還有些刺手的短發,恨恨道:“在老子的家鄉,不光是男人,好些女人也留短發呢。”


    賀知年挑眉,露出一個“你當我這麽好騙嗎?”這樣的表情。


    不過他雖然不相信,但也體貼的沒有繼續追問,而是將話題拉迴了之前的頻道:“如今在西北大漠這一帶作亂的,都是當初蠱雕王座下的散兵遊勇。它們從雁門關外一路逃亡,躲避鎮妖司的緝拿。就在不久前,鎮妖司忙著處理和其他妖族之間的衝突,這些漏網之魚就趁機逃出了關外。”


    秦時聽的目瞪口呆。原來堯洲的封妖陣裏隻關進去蠱雕的王,外麵還流竄著這麽些同夥?!


    秦時忍不住問他,“這也太猖狂了,沒人出來管管嗎?”


    賀知年搖搖頭,“鎮妖司……暫時還顧不上這邊。”


    鎮妖司無暇顧及隻是一方麵。西北這邊妖怪橫行還有別的原因,但詳細情況賀知年自己也不清楚,自然也沒法給秦時解釋。


    看出他沒打算細說,秦時也隻好收住自己的好奇心,不再繼續追問。但他估摸著,鎮妖司沒準真是出大問題了。他之前聽到的那些小道消息,搞不好都是真的。


    賀知年很可能跟鎮妖司有點兒什麽關係……


    秦時思索了一下,又按捺住了自己繼續追問的好奇心。鑒於他自己就有一堆的秘密,他決定暫時不向賀知年打聽有關身份的問題。


    小黃豆在廣場上蹦了一會兒,好奇心降了溫,開始感到困了。它拖著小短翅膀,慢吞吞地朝著秦時溜達迴去。


    秦時剛把它撈起來,它就原地窩著不動了。


    秦時摸摸它的小腦袋,順手將它塞進了口袋裏,“睡吧。”


    小黃豆在口袋裏撲騰了一下,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窩著不動了。


    水關山瞟了他兩眼,提醒道:“你們身上沒什麽可用的東西。”


    她見過趕路的人,知道他們身邊都會帶著許多行李。而不是像這兩個人一樣,除了一身破破爛爛的衣服,就隻有一個被撞得坑坑窪窪的戶外水壺。


    萬幸的是,水關山的手下就追在秦時身後,很順手的把秦時的匕首給撿了迴來。否則兩個人身上連一把像樣的武器都沒有。


    有關匕首的問題,秦時還是很感激水關山的不管信任不信任,感激都是貨真價實的。因為他隨身帶著的匕首和水壺這兩樣東西,絕對不僅僅是個實用工具的問題,這還是他的家鄉留給他的僅有的紀念品。


    不過賀知年的運氣就差了一點兒,他之前的那把寬刀自己也不記得丟在什麽地方了。對此,黑蛇們也隻能表示無能為力了。


    水關山的提醒,可以說直接說到了兩個人的心坎上。樓蘭城早就成了一座空城,但居民逃走的時候,多少還留下了一些生活物資,別的不敢說,要找幾件能換著穿的衣服鞋子,應該還是能找到的。


    賀知年還想找找有沒有水囊一類適合出門攜帶的東西。


    當然,要是能找到刀槍一類的兵器,那就更好了。


    第38章 尋寶


    雲瓊和他的同伴從取水房裏出來之後,賀知年和秦時已經準備要出發去搜刮物資了。


    雲瓊有些遲疑。


    從私心講,他其實並不希望這幾個來曆不明的人離開他的視線。但對方逃難來這裏,身邊什麽行李都沒有,貌似隻有一個樣子怪裏怪氣的小水囊和一隻小雞。樓蘭城又已經是空城了,他實在沒有什麽理由阻攔他們。


    雲瓊委婉的表示,可以等到他們雲家商隊的大隊人馬過來之後,大家一起行動,免得人少,遇見什麽危險。


    賀知年還沒表態,秦時就直接拒絕了。


    “雲兄弟,”秦時是這樣說的,“不瞞你說,我們是想跟著你們的商隊一起去石雀城。你看我們這幾個人,就這麽上路自己也不放心是不是?但這話吧,我們不好直接跟你們的大當家去說,還得勞煩你從中給傳個話……大當家若是拒絕,沒當著我們的麵兒說,我們臉上也不必覺得尷尬,你說是吧?”


    雲瓊撓撓頭,好像……是這麽個道理?


    他們雲家商隊的大當家的確不愛管閑事,拒絕幾個來曆不明的人半路加入的可能性還是非常大的誰知道他們什麽底細?萬一要是流匪派來探路的呢?


    有雲瓊居中傳話,的確兩邊的人都不必覺得不好說話。


    秦時一臉和氣的看著他,“如此,我們就先去找一找……或許城中居民走得急,還能讓我們撿撿漏,找幾件換洗的衣服。”


    雲瓊有些勉強的叮囑他,“幾位兄弟小心些,遇見不對就趕緊報信……”


    秦時連連答應,拉著賀知年就走了。水關山盡職盡責的扮演透明人的角色,立刻默默地跟了上去。


    空無一人的街道,比秦時第一次來的時候更加破敗了。


    上一次從這裏經過,還能看到一些人家門戶完整,外麵掛的鎖也沒有被破壞。如今再看,哪裏都是一副被洗劫過的模樣。


    當初趙百福的商隊遇了妖,進了城也隻想趕緊離開這個不太平的地界。但後來的商隊一路順暢地進了城,在空城裏搜刮一番,把能帶走的東西都帶走,實在是太正常了。


    正常人,誰還沒做過尋寶的夢呢。


    或許曆史上的樓蘭古城就是這樣一點一點地衰敗了下去。


    妖怪出沒隻是一個誘因,最主要的原因還是這裏不再有人來。在大漠裏,沒有人的空城,總是破敗的很快。


    哪怕有人在妖怪離開之後返迴家鄉,在地下河流開始逐步幹涸的情況下,他們也堅持不了多久,還是要離開這裏,循著水源去尋找新的生機。


    賀知年沒有將注意力投注在那些明顯已經被人翻找過不知道多少次的民居上。他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麵,穿過崎嶇拐彎的小街巷,徑直朝著王宮進發。


    秦時和水關山跟在他身後,不約而同的生出了這樣的想法:這小子對這裏似乎很熟悉。


    賀知年帶著他們穿過了被人暴力破壞的宮門,避開了滿目狼藉的宮殿,朝著王宮後方走去。隨著他們的路越走越偏,眼前所見的景色也保存得越來越完整。


    當然這完整注定是暫時的。隨著入關的商隊從這裏一波一波經過,會有更多的人來這裏探險、尋寶,或者僅僅是為了滿足好奇心。


    樓蘭城已經死去。那些曾經活過的痕跡,也必將消失,湮滅在歲月的長河裏。


    賀知年熟門熟路地穿過一個堆放著雜物的小院子,帶著他們來到一處侍衛居住的營房。大約是有前麵院裏的雜物做掩護,營房裏的東西幾乎沒有被人動過。


    衣物、鎧甲、生活用品,甚至兵器都還保存得完好無缺。當然被安排在這種偏僻地方的侍衛,等級是不會太高的,東西的質量也隻能說能用。但對賀知年和秦時他們來說,已經足夠了。


    秦時學著賀知年的樣子,把侍衛們穿在鎧甲裏麵的粗布衣服找出來幾件,打成了一個包袱背在背後,又挑了兩把寬刀。


    幸運的是,他們還在一個侍衛的衣箱裏找到了一個藏著金銀的荷包。金銀不多,一隻手掌就能捧起來,其中最大的一塊也不過是指甲大小。但對一個下級侍衛來說,能攢下這樣的身家已經很不容易了。


    秦時把這一小包東西塞進了賀知年的包袱裏。他對這個時代的物價根本就沒有概念,萬一有消費的機會,恐怕會露出馬腳。


    跟人群打交道,買賣東西,這些生活上的細節,秦時還需要多觀察。


    賀知年看著他的動作,沒說什麽,對水關山說:“你也裝裝樣子,免得別人生疑。”


    水關山原本站在一邊看熱鬧,聽到他這麽說,勉強動手給自己也打了一個馬馬虎虎的小包袱背在身後。


    從屋裏出來的時候,她出神地凝望著遠處斷井頹垣,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你們人類總是這樣,不停地修,又不停地毀壞。”


    明明生命那般短暫,偏偏好像有無窮的時光去耗費似的,不停地將時光和精力投注在一些……水關山看來毫無意義的事情上。


    秦時撓撓頭,“這……,都是有原因的。”


    他指了指周圍的廢墟,解釋說:“在這裏,有水才能活人,但人活著,總會想法子讓自己活得更舒服一些。等這裏沒有水了,他們必須追逐水源去尋找新的棲居地。這不是毀壞,而是去開創新的生活。”


    水關山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這一句話哪裏觸動了她,她忽然就有了說話的興致,“我當初遇雷劫,暈頭暈腦地到處亂竄,身後有天雷追著劈……醒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色……斷井殘垣,一片廢墟。”


    秦時聽的愣住。他知道一些小說裏會描寫妖怪修煉到一定的程度會遇到雷劫,但他不知道這世上真有雷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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