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邊有人工堆砌起來的堤岸,堤岸一端是向下的台階,一直沒入水麵之下。另外一端是一道很窄的木門。木門用的久了,門上的漆料已經斑駁。


    從這道門出去,外麵應該就是一個取水房。


    第36章 原點


    木門是從另一側鎖上的。


    賀知年和秦時輪流試著拽了幾下也沒拽開,正商量著要暴力破壞,就聽身後水關山淡淡說道:“還是我來吧。”


    兩人迴頭看,就見水關山俏生生地站在台階上。在她身後,那幾條送他們過來的大蛇探頭探腦的看熱鬧到了光線稍亮一些的地方,它們的形象看上去更猙獰了。黑色的鱗片,在淡淡的光線裏泛著灰藍色的熒光,仿佛多看一眼都會中毒。


    水關山的本體有些僵硬地癱在台階上,被她像收一條繩子似的收進了袖子裏。


    秦時看著這一幕,想起以前在第六組的培訓課上聽老教授給他們講妖族的修煉,據說有些妖族在修煉出了非常強大的精神體之後,會想法子把自己的本體煉化,吸收掉身體裏妖核存儲的所有能量。


    但也有一些妖族會抽取精神體的能量反哺自己的本體,將本體當成了精神體受創之後的一條退路。


    水關山看來就是選擇養著本體的那一類。


    水關山像一縷輕煙似的,從木門的縫隙裏飄了過去。片刻之後,木門的另一邊想起了門軸轉動的聲音。


    木門打開,露出水關山淡漠清秀的臉,“這裏就是我說過的那個出口。”


    在她身後,是一間大約十多個平方的小屋,中央一座井台,上麵蓋著厚重的木板。另外一側是寬寬的台階,向上通往兩扇厚重的大門。


    秦時,“……”


    秦時抱著小黃豆沉默了,他心裏有一種極其不妙的預感:為什麽這個取水房看起來這麽眼熟?


    是他想多了嗎?


    還是說,大漠中所有城市的取水房結構都差不多?!


    水關山走上台階,如法炮製打開了外側的大門。


    沉重的門扇從外麵推開,昏黃柔和的光線一下子湧了進來。秦時一眼看見門外染著汙漬的台階,心裏就咯噔一下。


    不妙的預感成真了。


    秦時不死心的走出取水房四下打量。


    門外一片平整開闊的廣場,不遠處就是一座寺廟,建築物的外牆和精致的圓頂都鑲嵌著彩色的石塊,在夕陽的餘暉中閃閃爍爍。寺廟也仿佛因此被籠罩上一層彩色的、炫目的光霧。


    有如神跡。


    秦時的目光越過廣場周圍鱗次櫛比的屋頂望向遠處,那裏堆砌著高高的石台,宮牆巍峨,千真萬確,就是他曾經在門口“到此一遊”的樓蘭王宮。


    秦時一下就泄了氣,滿心都是不可思議之感,“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我們為什麽會迴到樓蘭?”


    他們明明是沿著地下河朝著下遊的方向前進,按理說應該是一路向南……除非這條詭異的地下河流向並不是由北朝南,而是反著來的。


    小黃豆還是第一次見到地麵之上的景色,也不敢亂動,隻是窩在秦時手裏好奇的東張西望,時不時啾啾叫喚兩聲。


    秦時躁動的心情慢慢平複,他在自己的記憶裏扒拉出了一點兒後世的知識:似乎真的有河流的流向是反著來的。


    比如敦煌附近有一條黨河,據說是國內唯一的一條由南向北流向的地滲河流。它發源於祁連山西部的冰川群,穿過敦煌盆地之後與疏勒河匯合。


    這些都是以前在第六組的培訓課上聽來的。但是他也隻是腦海裏轉了一圈,念叨一句“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沒想到今天就遇到了這種稀奇事。


    秦時歎了口氣,覺得之前那一番折騰:辛苦的趕路、掙紮逃生……好像都白費了。一切又都迴到了原點。


    樓蘭。


    他初次遇見怪物的地方,也是接下來一段漫長逃生經曆的起\點。


    秦時一屁股坐下來,灰心喪氣地把小黃豆放下地,“乖,自己玩。讓爸爸失落一會兒。”


    說完他自己都愣住了,雖然小黃豆一直在他麵前撒嬌耍賴,但他從來沒覺得這小東西是他的,畢竟人家親爸媽派來的保姆就在旁邊看著呢。


    但話已經說出口了,再改口隻會顯得更傻。秦時隻好假裝什麽事都沒有發生,推著小黃豆往廣場上走。


    小黃豆沒有那麽多的心思,蹦蹦噠噠地打量周圍陌生又新奇的環境,走出一段還會乖巧地迴頭看看秦時,確保它的保護者就在它的視線之內。


    水關山也不知道是沒聽到還是聽到了卻不在意,也沒有什麽表示。唯獨賀知年有些詫異的瞟了他一眼,嘴角帶了一絲笑意。


    秦時訕訕的撓了撓下巴,“你聽,是不是有人?”


    這句話一說出口,他又愣了,因為他發現自己的聽覺已經先一步發現了一些不對勁的地方:確實有聲音在朝著他們的方向靠近。


    風裏有隱隱約約的鈴聲,一下一下,帶著悠遠的意味兒。秦時之前跟著趙百福的商隊的時候就見過領頭的馬匹脖子上拴著一個銅鈴。


    不過這銅鈴有些時候是要摘下來的,這裏麵到底有什麽講究,秦時不大懂,也不清楚是不是時下商隊默認的一種儀式。


    小黃豆似乎也察覺了什麽,一蹦一跳地竄了迴來,窩進秦時的掌心裏。它像要給他傳遞什麽信號似的,高高低低的叫喚起來,稚嫩的語調似乎還帶著幾分不安。


    秦時,“……”


    完全聽不懂。


    秦時摸摸它的小腦袋,安慰它,“沒事,不怕啊。”


    小黃豆蹭蹭他的手,果然安靜下來。


    秦時再一次感覺小黃豆聰明的不像話,它似乎聽得懂他說的話。


    銅鈴的聲音似有似無,距離他們應該還有一段距離,但很快就有更加清楚的聲音漸漸靠近了。


    賀知年輕聲說:“有人過來了。”


    秦時聽到了一陣由遠及近的馬蹄聲,三到四個人,目的地應該就是寺廟寺廟圓形的屋頂太有辨識度了,甚至比遠處的王宮更顯得耀目。


    “探路的。”秦時輕聲說。他之前也是這樣跟著吳九郎承擔起了給商隊打前鋒的任務,率先進入樓蘭城。


    那個時候他的想法也簡單,商隊救了他,他總要有所迴報。隻是沒想到人家完全是拿他當儲備糧的。


    唉。


    馬蹄聲從西城門的方向傳來,沿著街道十分謹慎地前進,慢慢地靠近了廣場。很快,廣場邊緣處的街口就出現了一隊騎士,粗粗看去有六七人,皆是    一身短打。當先那人看到廣場上有人,抬手做了個手勢。


    身後諸人都停了下來。


    秦時注意到就在騎士出現的瞬間,水關山就換了一副模樣,變成了一個身材幹瘦的中年漢子,獐頭鼠目,下頜還掛著一撮小胡須。


    秦時艱難的從她身上移開視線,心裏想的是,不知道以後團子能不能變得這麽厲害。如果它始終都隻是一個萌團子,那……那也挺要命的。


    正在意識海裏唿唿大睡的精神體接收到了他的想法,很不高興地翻騰了一下,又被秦時死死地按了迴去。廣場上的來人敵友不分,他們手裏又沒有什麽可用的兵器,這種時候他可不敢節外生枝,讓人察覺團子的存在。


    穿著黑色短打的青年抓著韁繩,謹慎地走了過來,停在了距離他們大約十米左右的地方,他在馬上拱了拱手,很客氣的問道:“幾位兄弟是這裏的人嗎?”


    這句話問出口,他自己也尷尬了一下。實在是一路過來,他們都看到樓蘭城已經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樣子了。


    賀知年起身迴禮,客客氣氣的答道:“我們也是路過,剛到這裏,過來找水的。”


    秦時暗中點頭,覺得賀知年真會說話,既沒有騙人,也沒有透露自己的底細。


    對麵的騎士有些摸不透這幾個人的底細,露出一絲困惑又警惕的神情。


    秦時倒是比較理解他的想法。這個時代,要出遠門並不是什麽輕鬆的事,尤其是走出關的這條路,行李、同伴都是必需品。然而他們這幾個人身邊連一塊草墊子都沒有,這情景怎麽看都不對勁。


    秦時覺得這騎士大概把他們當成是那種出來踩點的土匪了,在外麵溜達一圈就返迴寨子的那種。


    水關山是不會管這些人類的事情的,默默的坐在一邊假裝什麽都沒聽到。


    為了打消這些人對他們身份上的疑惑,秦時覺得自己有必要替自己這一方解釋幾句,畢竟他還指望從對方那裏套幾句話呢。


    “這位兄弟,”秦時起身,很和氣的問道:“不知幾位一路過來可還安順?”


    騎士沒有迴答,眼中露出遲疑的神色。


    秦時露出一絲了然的神色,“我們是跟著商隊討生活的,大當家姓趙,趙百福。”


    騎士吃了一驚,“是趙掌櫃的人?”


    秦時厚著臉皮點點頭。趙百福他們直接賣了他,他在這裏扯扯趙百福的大旗也沒什麽不可以的這老貨在外行走,也是要臉麵的。秦時就不信了,如果有人真拿他的身份問到趙百福麵前,他好意思直說自己把半路上救起的人提腳賣了。


    還是賣了去送死。


    騎士從馬上跳了下來,神情間明顯的放鬆了不少,“我們是雲家商行的人,出關的路上曾在疏勒與趙掌櫃有過一麵之緣,後來他們先一步出發……”


    他話沒說完,就見秦時的口袋裏探出一顆毛茸茸的小腦袋,一雙圓豆眼好奇的與他對視。


    騎士,“……”


    這都什麽人啊,沒有行李,卻隨身帶著一隻小雞?!


    秦時低頭,在小黃豆的腦袋上彈了一下,笑著解釋說:“原來是大掌櫃的朋友,幸會。”


    賀知年對秦時的來曆並不清楚,這會兒見他跟陌生人攀上了關係,識趣的沒有出聲,隻是站在一邊露出一副“我們都是秦時的同伴”這樣的表情,麵帶微笑的聽著兩個人雲裏霧裏的寒暄。


    騎士迴過神,表情有些複雜,“不知趙掌櫃在何處?幾位兄台這是……”


    秦時歎了口氣,恰到好處的露出一絲驚悸的表情,“你們還不知道吧?這一帶正鬧妖怪!我們在石雀城外頭遇到了妖怪!車隊的人忙著逃命,都跑散了!”


    騎士,“……”


    騎士傻眼了,“真,真有妖怪啊?!”


    第37章 蠱雕的來曆


    知道秦時一行三人是趙百福商隊的人,雖然一時間不知真假,但荒郊野外遇見知根知底的熟人,對大多數人來說都是一件讓人感到欣慰的事。


    馬上騎士是雲家商行的人,自稱雲瓊,他跟著商隊剛跑了關外迴來。此時此刻他們商隊的人正在十裏外等著他們探路的消息。


    雲瓊打發手下的人迴去報信,自己帶著一個兄弟留下來檢查了一下取水房,又打水裝滿了水囊。


    秦時留意到他們打水上來的時候,還動作很隱秘地對水質做了一番檢查……這也是題中應有之意,他並不在意這些人對他們的防範心理。


    出門在外的人,要是沒有最基本的警惕心,早不知道死了多少迴了。


    賀知年也注意到了他們的舉動,也同樣不動聲色,隻是悄聲問秦時,“要跟著他們一起走?”


    秦時拿不定主意,“你覺得呢?”


    賀知年想了想,“跟他們到石雀城,以後的事……再說。”


    秦時點點頭。


    他們出事的地方是在昌馬城,而距離昌馬城最近的、有人煙的地方應該就是石雀城了。同伴們的消息,他們最有可能在石雀城打聽到。


    這樣一想,詭異的地下河把他們帶迴到石雀城的上遊,讓石雀城成為他們的必經之路,或許都是冥冥中安排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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