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猜不出秦時的來曆。


    秦時還在等著賀知年迴答他。


    賀知年就笑了笑說:“我家境還不錯。不過,我母親很早就過世了,父親常年在外,家中是繼母操持家務。她對我十分厭惡,下人們見風使舵,對我這個小孩子自然不會多麽盡心,挨餓受凍都是家常便飯。”


    秦時皺眉,臉上露出厭惡的神色。他最痛恨的就是磋磨小孩子,或者虐待小動物的人。這種人自己懦弱卑劣,卻在更弱小的同類身上尋求掌控的快感。


    簡直不配為人。


    “我還沒說完呢,”賀知年被他的表情逗笑,唇角微微挑起,“後來我舅舅舅母發現了,就強行把我接走。我是在舅舅家長大的。再後來自己去投軍,行軍打仗,自然也少不了會遭遇困境,隻是挨餓的話,又算得了什麽?”


    秦時不由得點頭,這句話真是說進他的心坎裏去了。他在現代社會裏的時候,也經常會被送去做野外生存訓練,或者遇到出任務跟總部失聯的狀況。在那種情況下,還不知會遇到什麽野生妖族,保住自己和戰友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隻是挨餓,確實不算什麽。


    秦時焦躁的心情也平息了許多,他在賀知年身上找到了一種戰友一般的感覺。這種感覺很微妙,仿佛是一種源自心靈深處的直覺,告訴他賀知年這個人也曾經上過戰場,遭遇過種種危險,有過與他相似的經曆。


    這種找到同伴的感覺,帶給秦時一種奇異的安全感。


    賀知年試了試空氣流動的方向,把剝下的沙鼠皮往下遊的方向挪了挪,堆在一起用火折子點燃,然後用匕首挑著處理過的沙鼠肉放在火上烤。


    沙鼠皮富含油脂,倒是很快點燃了,隻是會冒出煙氣,而且味道也不太好。好在地洞高闊,空氣流通的狀況也好,不至於熏到他們。


    點燃的鼠皮也對遠處的沙鼠們造成了一定的威嚇,令它們又向後退開了一段距離。


    秦時雖然餓得眼冒綠光,也對他的做法表示讚成。畢竟沙鼠常年生活在地下,出入的都是陰暗潮濕的環境,誰知道它身上攜帶了多少病菌。要是他們吃了生食,在這樣的環境裏生病,那真是離死不遠了。


    賀知年把挑在刀尖上烤得表皮發焦的沙鼠肉遞給了秦時。


    秦時一口咬下去,覺得魂兒都飛了。這一刻,他顧不上考慮燙不燙、有沒有徹底烤熟的問題。他的全世界就容得下這一隻烤焦了半邊的沙鼠。


    第一隻被他狼吞虎咽的吃幹淨,第二隻又遞到了他麵前。


    秦時幾乎是動用了全部的意誌力才克製住了繼續狼吞虎咽的衝動。他在這裏並不是一個人,還有一個同伴。而“同伴”的身份,意味著他們要公平地分享資源。


    “給我。”秦時不去看那塊遞到他麵前的肉,“我來烤。”


    “你先吃。”賀知年低頭掃了一眼他的手。秦時的手指仍在抖,或許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


    秦時沒力氣跟他吵嘴,抬手把匕首搶了過來,將刀尖上挑著的沙鼠遞給了賀知年,自己從腳下的石頭堆裏拎起另外一隻剝了皮去除內髒的沙鼠開始在小火堆上翻烤。


    賀知年微微一笑,也沒有推辭,低頭撕咬起來。


    饑餓引發的想要瘋狂進食的衝動慢慢平息下來,秦時覺得自己的腦筋都變得清楚了。


    有了親身經曆,他有些理解為什麽餓久了的人,有的真會被自己活活撐死。因為那股瘋狂進食的衝動,真的會吞噬掉理智。


    還好他挺過來了。而賀知年看上去比他還要冷靜一些或許真是挨餓的次數太多,抵抗力都跟著增加了。


    鼠皮生起的火堆沒有那麽耐燒,至少不夠他們把所有的鼠肉都烤好。於是他們隻能把剝了皮的幾隻簡單烤一烤吃掉,其餘的挑了幾隻看著肥壯的,把尾巴係在一起帶著走。


    接下來還不知能不能找到吃的,地洞裏溫度較低,這些沙鼠短時間內是不會腐壞的。


    在點著了沙鼠的鼠皮之後,賀知年就十分寶貝的將火折子收了起來。這會兒他們除了火堆,還有鳥蛋可以照亮。


    鳥蛋被秦時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個距離火堆不遠不近的地方。鳥蛋的孵化是需要溫度的,但溫度又不能過高。


    秦時一邊收拾沙鼠,一邊朝著鳥蛋的方向掃了一眼。鳥蛋還是一動不動地縮在碎石堆裏。他有些失落的收迴視線,忽然生出一種不大對勁的感覺。


    秦時再一次朝著鳥蛋的方向看了過去。鳥蛋還是那個鳥蛋,但被他們捆住手腳扔在地上的沙鼠王卻好像變換了一個姿勢。


    秦時起身,走過去用腳尖踢了踢沙鼠王,卻見它一個跟頭翻起來,十分靈活的撒腿要跑。秦時眼疾手快地一腳踩住了它的尾巴。


    “唧!”它發出了一聲慘叫。


    另一邊,賀知年的反應也快,他手裏還拎著秦時的匕首,眼角的餘光瞥見這一番變動,抬手就把匕首扔了過來。


    匕首在半空中劃過一道亮光,篤的一聲紮在地上,距離沙鼠王的尖鼻子還不到兩寸距離。這灰胖子要是跑得再快一些,就要一頭撞在刀刃上了。


    沙鼠王也被這一招給嚇到了,它十分擬人化的哆嗦著向後退了兩步,一屁股坐下來,好像手腳都被嚇軟了似的。


    但秦時可不敢相信它的演技了。他一把捏住它的脖子,把它從地上拎了起來,“行啊,灰胖子,你心眼挺多的啊。”


    沙鼠王一雙小眼睛嘰裏咕嚕地轉了幾圈,看看賀知年,再看看秦時,甚至還偷瞄了幾眼地洞深處,似乎在打量自己帶來的那些鼠子鼠孫。然後它放鬆手腳,露出一個軟綿綿的,純良無害的表情來。


    “你衣服上撕下來的布條不解釋。”秦時對賀知年說:“要不還是打斷它四條腿得了,我看它還能怎麽跑。”


    話音未落,就見沙鼠王露出一副驚恐的表情,瑟瑟發抖起來。


    秦時瞅一眼沙鼠王的小爪,覺得這麽細的爪子,根本就用不著使勁兒,掰一下估計就斷了。


    大約他的目光太直白。沙鼠王竟然神奇的領會了他的意圖,它抬起前爪做了一個類似於阻擋的手勢,可憐巴巴的開口說道:“大人,饒小的一命吧!”


    秦時手一抖,險些把它給扔出去。


    這,這還是耗子嗎?!


    它竟然說人話了!


    賀知年快步走過來,從他手裏接過了沙鼠王,冷笑著說:“剛才就看你不對勁。這是不裝了?”


    沙鼠王搓搓手,一張毛臉上艱難地擠出一個有些討好的表情,“哪兒的話,兩位大人氣度不凡,小的……”


    賀知年手底下晃了晃,沙鼠王識趣的閉嘴,眼神可憐巴巴。


    “這裏是你們的地盤?”


    沙鼠王一臉討好地對手指,“這個……倒也不是,我們平時隻在城外活動,大河的上遊有一片草灘,有好多野草,我們在那裏還可以抓一些小蟲子什麽的……”


    賀知年不耐煩,總覺得這個小東西一臉奸猾相,好像在跟他們繞圈子,“那你們怎麽跑到城裏來了?”


    “還不是那隻大鳥!”沙鼠王一臉怨念,“它不知從哪裏飛來的,三天兩頭來我們洞口附近轉悠,抓走不少兒郎……沒辦法,我們隻能躲在洞裏,盡量少出門……”


    賀知年和秦時對視一眼,覺得它說的應該就是姑獲鳥。


    “誰知道這還沒完!”沙鼠王氣憤的說道:“大鳥三天兩頭來打獵這就不提了,沒想到它後麵又引來了另外的一個大怪獸!它倒是不吃我們,隻顧著追大鳥,但它個頭太大了,它在草灘上轉悠一圈,我們住的洞一大半兒都被踩塌了!”


    沙鼠王的小爪爪氣得直抖,眼睛也紅了,“這下我們的孩子不是一隻一隻被叼走,變成了一窩一窩被踩死!我們沒有辦法,隻能轉移到地下。沒想到大鳥和大怪獸在外麵鬥了這麽久還不走!我們都快要餓死了!”


    沙鼠王看看賀知年,再看看目瞪口呆的秦時,努力擠出一副可憐巴巴的表情,“我們這不是……這不是餓壞了嘛。兩位大人,您二位就繞了小的吧……我給您二位帶路,一定把你們從這裏送出去!”


    第29章 一言為定


    秦時和賀知年對視一眼,心裏其實都不怎麽相信這個老耗子的話。作為一族首領,又是已經修出靈智的妖獸,沙鼠王的表現實在有些太惜命,太狗腿了。


    而且它一再強調它和它的族眾是多麽可憐,被姑獲鳥和怪獸一路追著逃命,族眾子弟都死了不知多少,但這些博同情的話跟襲擊他們又有什麽關係呢?難道因為它們可憐,他們就應該不加反抗的給它們當口糧?!


    賀知年也沒打算就直接去戳破它,反而順著它的話問道:“出口是哪裏?”


    沙鼠王說:“這算起來就在城外了,靠近河溝的地方。我們經常在這一片活動,地形熟得很,絕對不會弄錯的。”


    秦時輕輕的哼了一聲,“你怎麽保證你的話是真的?”


    如果真給他們送到河邊倒好了,之前他們把幾位老人家就留在了河溝附近。他們現在身上不但帶著水,還帶了食物,大家都活下去的可能性又提高了。


    沙鼠王可憐巴巴的抽噎兩聲,“我這都落到您二位手裏了,我還能翻出什麽花兒來……”


    它的一對眼珠子嘰裏咕嚕亂轉,一會兒看他們的表情,一會兒又賊兮兮的打量被秦時捧在掌心裏的鳥蛋。


    秦時問它,“你認識這個?”


    “那隻大鳥走到哪裏都帶著它,它身上有一種味道,”沙鼠王的視線隨著鳥蛋轉悠過去,眼裏垂涎之意更濃,“我也說不出到底是怎麽迴事兒……”


    秦時覺得這話可能是真的。沙鼠王可能確實不知道重明鳥到底有什麽神通,但這世上的東西,能被稱為瑞祥的,無一不是能量充沛的寶物。沙鼠王算是妖獸,對妖獸來說,吸納更多的能量提升自身,應該是一種源自天性的本能。


    沙鼠王識時務的開始表態,“哎呀,我們遠遠感應到了它,所以過來看看,要是早知道它是兩位大俠的愛寵,我們肯定就不過來了……嘿嘿,誤會,這就是誤會。”


    秦時不由一樂,覺得沙鼠王還挺會說話的。


    不過他可不信什麽誤會的話。鳥蛋肯定也是它們發動攻擊的一個理由,但卻不是最重要的那一個。最重要的還是要捕獵,要找機會喂飽這一窩大耗子小耗子。否則這老耗子也不會一出現,就目標明確的奔著火折子去了。


    沒有火光,他們兩人更趨劣勢。它們的捕獵也更加容易。


    至於重明鳥的蛋,應該隻是個順帶。畢竟這麽一大群耗子都是要吃飯的。對於頭領來說,最重要的事,應該還是讓自己的族群都吃飽肚子吧。


    沙鼠王見兩個兇殘的人類不知在想什麽,半天也不表態,就有些心慌。根據以前它有限的幾次跟人類打交道的經驗來看,大多數的人類還是很吃賣慘這一套的。


    “兩位大俠饒命啊,”沙鼠王開始哭兮兮,“兒孫們實在都餓壞了,這也是沒辦法……原來我們在這一帶可是最大的群落,現在可好,小的們死的死傷的傷,活下來的也到處逃命……”


    賀知年晃了兩下,示意它閉嘴,“你帶我們出去,我們放你走。”


    沙鼠王雙眼一亮,“一言為定!”


    地洞裏無法分辨方向,兩個人隻能沿著通道繼續往前走。


    據沙鼠王說,到了前方地洞就會有分岔,到那個時候,他們要是沒有它這個向導的話,搞不好就要走彎路了。有些通道越走越遠離水源,時間一長,人就危險了。


    秦時沒吭聲。他跟妖獸打交道多是在戰場上,玩心眼的事他還真的不擅長。而且他對沙鼠王心存戒備,就越發不想跟它說話了。


    賀知年卻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樣,無論沙鼠王是婉轉的請求自己下地帶路,還是向他們申請要跟族中的兒孫們商量一下,確定一下前進的方向……統統都被他一口迴絕了。


    “就這麽拎著吧,”賀知年漫不經心的說:“你不沉。再說我也不忍心讓你太辛苦。太累的話,腦子或許就不好使,萬一指錯了路,偏離水源太遠,咱們大家都沒活路了。”


    沙鼠王聽出了他話裏的威脅之意,悻悻的不吭聲了。


    沙鼠王的鼠子鼠孫們遠遠地跟在他們身後,看上去對它們的頭領還是很忠心的。秦時看不見它們,但他能聽到身後遠遠傳來的細微聲響。


    幽暗的地洞裏,這樣的聲音也讓人渾身發毛,好像走在野獸的羅網裏。


    這種時候,就體現出了有同伴的好處了。


    秦時時不時的就會掃一眼賀知年,像是在確定他這個人是真實存在的。哪怕賀知年什麽話都不說,隻是知道自己並不是孤身應戰,秦時心裏也會多一點安穩的感覺。


    前方的路也果然如沙鼠王所說的那樣,開始有了分岔口。這些洞口都留下了人工開鑿的痕跡,看上去不像是天然形成的地下岩洞。


    對於地下通道的來曆,沙鼠王也不知道。它們一直在地表活動,要不是被姑獲鳥和怪獸追殺,也不會躲進地下。


    “以前這附近還有人住,”沙鼠王說:“也有一些走商的人從這裏經過,聽他們說,昌馬城以前是個很繁華的地方,城主是上一任樓蘭王的小兒子,擁有數不清的金銀財寶。從這裏經過的人類都在猜疑他的財寶被埋進了地下的某個秘密宮殿裏,但遺憾的是從來也沒有被人發現過。”


    沙鼠王說著,不動聲色的打量兩個人類的神色。見他們還是一副平靜如水的模樣,並沒有對財寶的傳言表現出感興趣的樣子,不免有些失望起來。


    人類不是都很迷戀金銀財寶?!怎麽這兩個古怪的人類竟然也不問問它,樓蘭王的財寶都埋在什麽地方?


    “這個城主死於暗殺,”沙鼠王開始給這個故事補充細節,“聽說他的兒女姬妾都不知道他的財寶藏在哪裏。以前這裏有地下河經過的時候,還有不少人鑽到這裏來尋找城主的財寶呢。”


    秦時不由一樂。他想的是,這外麵危機重重,不僅妖獸會殺人,人也會殺人。身上再帶著金銀財寶,隻怕會死得更快。


    賀知年也對這種藏寶的傳言不感興趣。類似的消息都是有心人為了各式各樣的目的放出來的。雖然有句話是說人為財死,但為了一個不知真假的消息就送了命,那豈不是死的太可笑了?


    沙鼠王不僅僅是失望,它簡直開始憋屈了。


    這兩個人怎麽迴事兒?它暗暗思忖,人類不是都說千裏奔波隻為財?怎麽到了這兩位這裏,好像一點兒也不當迴事兒?


    難道他們家裏很有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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