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賀知年肯定的說:“我們的反抗在它看來太反常了……它是個疑心很重的家夥。它需要搞清楚一切,然後決定要要不要報仇。”


    秦時沒有再問。賀大哥他們是怎麽知道蠱雕王,怎麽知道它們曾經陷入埋伏的,不管他們身份是什麽,這些事都不是他一個陌生人該問的。


    他太累了,心中充滿了後怕,有一種劫後餘生之感這是以前在第六組工作的時候,從來沒有過的。


    那時他雖然也接觸過蠱雕,但在封妖陣裏,蠱雕一族的王是被封印的狀態,流落在外麵的都是些散兵遊勇,並不成規模。


    再說還有一個裝備的問題巡視封妖陣的每一個人,可是從頭到腳的高科技。


    小狐狸?!


    小蠱雕?!


    狼?!


    誰他媽會怕啊?!


    “休息一會兒我們就走。”賀大哥的聲音因為疲憊而顯得低啞,但秦時聽得出這人的理智還在,大腦也還在正常運轉,“這裏所有的人都走。城裏的衛兵肯定會派人來抓我們,在他們開城門之前,我們必須走出足夠遠。”


    秦時沉默地點點頭。


    他明白賀大哥為什麽這麽說。妖怪們今天晚上沒有吃上飯,或許明天還會來,等城門開了,那些沒人性的守衛一定會把他們再抓起來。再說,還有他之前用來麻\醉蠱雕的藥水,這樣的東西,他們肯定也想要。


    “不止如此。”賀大哥像是知道他的想法,輕聲說:“這群妖怪相當記仇,它們今晚在這裏吃了虧,明晚一定會卷土重來。土院牆攔不住它們,城牆也攔不住……城裏的這些人,一定會把我們推出去平息妖怪們的怒火。”


    秦時一個激靈,睜開了眼睛。


    賀大哥淡定的與他對視,他的眼眸裏湧動的波光卻比他們頭頂的夜色更幽暗。


    秦時於是明白了,他並沒有猜錯,也沒有想多。賀大哥想要說的就是他猜想中的那個意思:石雀城要完了。


    如果他們不跑,他們會跟石雀城一起死在這裏。


    秦時腦海裏有些混亂,“就,就這麽一走了之?”


    他不是聖母病,也不是對自己的敵人發善心。但拋開城牆上這些沒有人性的士兵,城裏還有無數的平民百姓。


    “他們有武器……”賀大哥坐了起來,嘶的一聲,表情扭曲起來,不知牽扯到了哪裏的傷處。


    秦時也扶著地麵爬了起來,“受傷了?重嗎?”


    他的理智迴爐,終於想起賀知年之前就已經受了傷。白天他在那裏煽\動群眾的時候,賀知年可是一直躺著的。


    “舊傷。”賀大哥側身,避開了秦時的打量,繼續前麵的話題,“城裏有樓蘭的王族,他們有錢有人有兵器。再說這城裏的人……從老到小,哪一個不是喝著遊民的血活下來的?他們並不無辜。”


    秦時默然。


    這些道理他不是不懂,隻是潛意識裏他還當自己是一名戰士,就這麽丟下婦孺老幼自己先跑……


    心裏那道坎過不去。


    “走嗎?”賀大哥側過頭看著他,平靜的目光波瀾不興,有一種古潭似的幽深。


    秦時頗艱難的點頭,“走。”


    秦時清楚自己沒有那麽強的能力,能把所有的人都照顧到。在他們周圍,還有這些差點兒當了妖怪口糧的遊民,離開這裏之後事情還多得很,對他來說,這些一起經曆過生死的同伴,才是眼下他真正需要保護的人。


    院子的木門早就燒沒了,而且門口還堆了一大堆散發著焦臭味兒的蠱雕屍首。


    秦時帶頭清理出口,三人小組負責把大家都動員起來,說好了大家一起走。就連最孱弱的婦女和孩子也都燃起了再拚一把的勇氣。


    他們都知道城牆上方的人在看著他們,但這些窩囊廢,天亮之前是絕對不敢打開城門的。等他們分出人手來抓他們,誰知道他們都往哪兒跑了?


    妖怪隨時有可能出現,城裏的貴人們應該也不希望衛兵們一窩蜂地都跑出去抓人吧?


    隻要他們跑出石雀城的範圍……


    隻要他們跑得足夠遠……


    院子裏的人其實也都累得夠嗆,但生死線上走一遭,大家都知道這個時候最要緊的不是休息,是逃命。


    現在不逃,等天亮了,他們肯定會被城裏的衛兵抓住,繼續關在院子裏喂妖怪。反而趁著城裏的人沒空管他們,趕緊跑,說不定還能有一線生機。


    大家意見一致,也沒什麽可拖延的,破爛的行李拎上就能走。


    有兩個老人家想要留下來,說自己年紀大了,跟他們走會成為拖累,還不如留在院子裏給大家拖延一點兒逃命的時間。結果他們話還沒說完,就被旁邊的人拖著往外走了。


    還有年輕人在一旁嚷嚷,“你們走不動了,我們輪流背著你們走!人家有刀的都沒嫌棄咱們累贅,咱們幹嘛要嫌棄自己?!”


    沐夜站在門邊指揮大家往外跑,聽了這話忙說:“正是!咱們人多,就該互相幫襯……都挺過妖怪這一關了,更要活下去才對啊。”


    院子裏的人被他這番話說得,一個個紅了眼圈。可不就是這麽一迴事兒嗎,本以為他們隻能活到昨天夜裏,但是有人擋在他們前麵殺妖怪,他們在後麵幫幫忙,打打下手,竟然也安安穩穩地度過了這一場劫難。


    能活著,誰樂意去死呢。


    秦時也守在門邊,他將最後一個人推出院子,正要走,卻見那人迴過頭,衝著城門的方向恨恨地啐了一口。


    城牆上方的人看到了這一幕,但並沒有人追出來還不到城門開啟的時間,私開城門,罪同謀逆。


    沒人會為了抓捕幾個遊民冒這種風險。


    何況在他們的認知裏,沒車沒馬,又折騰了一整夜,他們能跑多遠?


    一眾遊民在這些守城衛兵的眼皮底下就這麽走了。


    但確如人所料,他們勞累一夜,有不少人身上還帶著傷,行動快不起來。為了躲避官兵追捕隻能繞路走,盡量離開商隊行人通行的那條路線。


    厚重的夜幕被晨曦撕開第一條裂縫的時候,逃難的隊伍終於支撐不住,停下來略作休息。


    秦時癱坐下來,剛來得及抹一把脖子上的汗,就見賀大哥朝他走了過來,遠遠的招了招手,“秦時。”


    這兩個字被他喊得字正腔圓,秦時卻恨不得自己聾了才好。他這會兒累得眨眼都嫌費事,根本就不想動一動。


    他心裏其實也有些奇怪,明明初見時這個姓賀的小頭領身上就帶傷,臉色白得像一張紙似的,結果折騰了一整夜,他都要癱了,姓賀的卻仍然白著一張臉走來走去。


    秦時猜到三人組是想召集幾個熟悉地形的人商量一下往哪兒走,但他一個外來戶,地形什麽的一無所知,參與進去毫無用處啊。


    “賀大哥,”秦時實在不想動,“我……”


    話沒說完,一隻手已經伸到了他麵前。


    男人的手掌修長有力,骨節分明,掌心有繭,帶著習武之人特有的悍厲氣息。衣袖上還沾著發黑的血跡。


    秦時歎了口氣,“你們商量吧,我也不認識路,有我沒我都一樣。”


    他給自己的定位很明確:就是隊伍裏有力出力的壯勞力。不論是地形,還是國家和地區的局勢都一無所知,他能有什麽意見呢?


    “那怎麽一樣。”賀大哥說著,不由分說拉起他的手腕,將他從地上拽了起來,“就算不認識路,你總該聽一聽下麵我們要怎麽做。”


    “這位大哥……”秦時還想再掙紮一下。


    男人迴頭,蒼白的臉上一雙眼睛顯得黑白分明,斜看過來的時候,帶著一種近乎鋒利的神色,極認真的糾正他的稱唿,“賀知年。”


    秦時一愣,反應過來這是他在做自我介紹。


    “我兄弟沐夜,搖光。”賀知年說:“搖光以前是道門中人。我們兄弟三人出門遊曆,結果遇上麻煩,被困在了石雀城。”


    這算是比較詳細的自我介紹了。賀知年能跟他說這麽細,可見在共患難之後,已經把他當成自己人了。秦時心想,難怪搖光的名字這麽奇怪呢,天璿、天樞、搖光……確實是道門中對北鬥七星的稱唿。


    等等……


    重點不是這個。


    這個叫賀知年的家夥挺會打岔啊,秦時原本滿腦子都是“我不想聽你們開會”,這會兒聽他聊著閑話,不知不覺已經被他拽到了商討行程的小團體裏。


    得,來都來了,那就聽聽吧。


    第17章 昌馬城


    秦時在沙地上坐下來的時候,覺得全身都要散架了。


    他身上有不少傷口,都是蠱雕的牙齒和爪子留下的。傷口都不大,但是一處摞著一處,密密麻麻。之前動手的時候注意不到那麽多,現在坐下來了,才開始感到疼:傷口疼,渾身上下的肌肉和骨骼也在叫喚疼。


    周圍的人也都一樣。但這個時候他們手裏什麽都沒有,藥物就不用說了,幹淨的水也沒有多少,根本沒條件處理傷口。


    後麵可能還有追兵,有傷也隻能忍著。


    他們這些人當中,除了秦時這樣不熟悉地形的外來戶,大多數都是從樓蘭城以及樓蘭附近的村寨逃難來的。這些人對石雀城附近的地形還是比較熟悉的,再遠一些的地方,比如庭州、高昌一帶,他們就說不上來了。


    但他們知道的地方,石雀城裏的守衛肯定也是知道的。


    於是他們所知道的這些常識,在這個時候也變得沒那麽有用了。


    從樓蘭往東,過石雀城之後,地形地貌就發生了一些變化,視野之內出現了高低起伏的山丘,雖然一眼看過去還是灰黃色的石頭山,但山穀的縫隙裏已經可以看到星星點點的綠意了。


    秦時首先想到的就是有山,就可以想辦法藏到山穀裏去,或者利用山裏的地形來躲避石雀城的追兵。但這個念頭也隻是在他的腦海裏閃了閃,就被他放棄了。俗話說望山跑死馬,就他們這一群快累癱了的老弱婦孺,秦時覺得,大概率是沒可能跑那麽遠的。


    但他們提起的那些村寨,秦時覺得也不是什麽好選擇。他們這麽一大群人,身上還都是廝殺過的痕跡,一看就很值得懷疑。村子裏的人真的會毫無戒心地招待他們嗎?


    當然他們七嘴八舌提起的這些地名,秦時一個都不認識就是了。


    他像一個苦逼的轉校生,剛剛來到新班級,發現新學校的課本不但跟原來不一樣,連聊天的話題都不一樣。


    他聽不懂身邊的人都在說什麽,隻能硬擠出一個淡定的表情,坐在一邊幹瞪眼。


    賀知年他們三個人知道的要比秦時多一些,但他們也不覺得石雀城附近的村寨是什麽好的選擇。這些地方他們知道,石雀城的追兵也知道,說不定村民們跟石雀城的士兵還更熟一些,若是反手就把他們給賣了,那他們可就白跑了。


    一群人提出的選項多少都有些問題,有些人原本是打算去投靠親友的,眼下這情況也不敢貿貿然地脫離大部隊自己行動了。


    被年輕婦人抱在懷裏的小嬰孩大約是餓了,像隻小貓崽似的哭了起來。年輕婦人一臉疲態地抱著他。他們現在連一口水都沒有,更別提能喂孩子吃的東西了。


    嬰孩的哭聲放大了籠罩在他們上空的那種焦躁感。


    賀知年知道沒有吃喝的東西,他們在荒原上根本走不遠。他有些動搖,或者他們應該去近處的村寨試一試?


    這時,那個不肯離開院子,被他們硬拖出來的老人家帶著猶豫的神色開口了,“其實,要說近處,還真有這麽一個地方,過路的人都會繞著它走……”


    他長得幹幹瘦瘦,頭上包著一塊布巾,布巾下麵露出的頭發微微有些卷曲。這一路跑過來,多一半兒的路都是年輕小夥子們輪流背著他,即便如此,他也累得夠嗆,臉色也有些發灰,盤著腿坐在地上都些搖搖欲墜。


    坐在他旁邊的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伯像是猜到他要說什麽,忍不住拿胳膊肘撞了他一下。


    周圍的人都有些懵,不知道這兩位在打什麽啞謎,但與他們年齡差不多的人卻都有些變了臉色。


    秦時轉頭去看賀知年,卻見他們三個人也是一頭霧水的樣子。


    沐夜性子跳脫,聽見老人家提了個開頭又不說了,連忙湊過去問道:“是什麽地方?”


    幾個老人家卻都顧不上他了,七嘴八舌的開始數落那個叫庫爾拜的老人家,說他昏了頭了,那種地方怎麽能去,豈不是讓大家都去送死。


    庫爾拜歎了口氣,臉上的神情也有些訕訕的,“這不是想著,官兵們肯定不敢去那裏麽。而且那裏應該是有水的,說不定也有吃的……”


    老人家們的爭吵卻已經升級,阻止庫爾拜說下去的那位老伯已經氣唿唿地站了起來,踉蹌著勉強站穩,指著庫爾拜的鼻子罵道:“咱們好容易活下來,你這是讓大家去送死!你一把年紀,死了就死了,可是這些娃娃怎麽辦?!”


    說著,老伯還用手指頭在周圍劃拉一圈,顯然把所有人都包括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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