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辛萬苦醞釀好,準備向顧成殊求助的勇氣,在好友的一個電話下就崩塌了。是啊,不到萬不得已,和自己朋友一起奮鬥,總比被這個劣跡斑斑的男人裹挾著前進好。


    顧成殊瞥了她一眼,濃長睫毛將他鋒利冷淡的目光遮掩了大半,卻依然讓葉深深覺得頭皮發麻,不由自主地縮起身子,往後麵縮了半寸。


    她聽到顧成殊的聲音,冰涼緩慢地從她的耳邊流過:“如果你執意要這樣,我也無話可說。畢竟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運,我不是上帝,改變不了一意孤行的撲火飛蛾。”


    葉深深的心裏湧起一股暗暗的酸澀與羞憤。她輕輕咬一咬牙,抬頭對他說:“我會努力的。我已經找到誌同道合的夥伴,我相信隻要慢慢來,一定能成功。”


    “慢慢來?花幾十年從小網店到大品牌?你等得了,我都等不了!”顧成殊嗤之以鼻。


    葉深深不知道他為什麽比自己還急切,隻能尷尬地捏著自己的手指尖,說:“那我也……隻能這樣啊。”


    “葉深深,你有向上飛的力量,不要浪費它。”顧成殊望著她,眼眸幽深,在此時窗外流動的燈光下,有一種攫人的力量, “我不想看著一隻可以橫渡長空的飛鳥,浪費它碩大無朋的羽翼,最後變成養雞場裏一隻普通的下蛋雞。”


    她沒說話,店內一片死寂,她隻聽到自己急促的唿吸聲。


    她小心翼翼地看向顧成殊,終究不敢與他目光對視,隻敢偷偷瞄著他的身軀。柔軟而細密的質料,每一分都恰到好處的尺寸。這是路微嘲笑她永遠用不起的thomas mason,是薩維爾街量身定製的襯衣,是從米蘭到巴黎,熠熠生輝,浮光掠影。


    ——也是一個可怕的,擁有長睫毛與薄唇的男人。從鬱霏到路微,他從不缺乏利用與欺詐,暗藏著毒刺的玫瑰。


    葉深深不自覺地捏緊了自己的裙角。廠裏因為瑕疵而處理掉的裙子,下擺撕裂了一個小口。她拿迴家裁掉了下擺,改成了短裙。大家都讚賞地說,對啊,深深你的腿長,多露幾寸更好看。


    ——這是她的人生,是輕紡城八塊一件的棉t恤,是母親用腳踏縫紉機用邊角料縫製出來的款式,是烈日與風沙混雜的喧囂輕紡城,是炎熱煩躁,灰暗貧瘠。


    這兩個世界的區別,判若雲泥。


    “母雞……有營養、會下蛋,也還好嘛……”葉深深用力地梗著喉嚨,不讓自己的聲音顫抖,也拚命地控製自己畏縮的淚水,“顧先生,我覺得,人最重要是不好高騖遠,不做虧心事。就算我做一隻普通的母雞,可我每天有米吃有水喝,準時下一個蛋,睡得安穩踏實不虧不欠,一輩子不知道天空有多大……也沒什麽。”


    她是一個世界的,而他與路微是另一個世界的。他們習慣於從別人身上攫取自己所需要的東西,所以,路微不遵守約定,難道顧成殊就會守信嗎?


    “發過的誓呢?”顧成殊盯著她的眼睛,嘲譏地問,“不會已經忘記了吧?”


    葉深深深埋著頭,低聲說:“我……我會慢慢來的。”


    “嗬。”顧成殊笑了笑,說,“真是人各有誌。醜小鴨始終喜歡在泥潭遊曳,終究飛不上高空變天鵝。”


    她不敢再說話,隻低著頭。


    她知道顧成殊說得對,甚至她也懊惱自己的懦弱與動搖。有時候她也想,或許自己是羨慕路微的,不是因為她是青鳥的大小姐,而是因為,她肆意張揚的性格,是自己所永遠無法擁有的。


    劉海遮住了她的眼睛,一片陰影,她始終沒有抬起頭來。


    “那麽葉深深,祝你前途廣闊。”顧成殊看了看表,站起身,“衣服估計處理好了,走吧。”


    洗衣店老板弄得不錯,染上的顏色全部消失了。


    可是,就算衣服已經恢複,又有什麽意義?她終究得了0分,終究失去了前往方聖傑工作室的機會,終究輸給了路微。


    顧成殊送葉深深迴去的路上,她一直低頭沉默。他也不說話,隻偶爾瞥一下坐在身邊的她。


    直到車子緩緩停下,顧成殊略一抬手表示告別。葉深深這才發現,已經到了自家小區門口。


    她的膝蓋還是疼痛,遲鈍地謝了他,抱著那個裝衣服的盒子就要下車。顧成殊卻抬手將盒子拿走丟在後座,隻把那個裝著藥的袋子拎起來,丟到她懷裏去。


    她呆了呆,趕緊伸手抱住,站在路邊看著他。


    顧成殊再也沒說什麽,直接就把車門關上了,說:“衣服先給我,看看你運氣怎麽樣。”


    沈暨是被哐哐的砸門聲驚醒的。


    他茫然坐起,大腦一時還無法正常運轉,用了很久的時間才確定那聲音來自自己家門。


    趔趄地扶牆出門,走到大門口,外麵的人顯然已經用腳在踹了,一聲巨響,門都在震動。


    他第一反應就是“那個世界上最可怕的人”來了,頓時嚇得全身寒毛直豎,徹底清醒過來。直到趴在貓眼上一看,才鬆了一口氣,一把將門拉開,問:“顧成殊你瘋了?認識你十幾年都沒見你這麽失態過!”


    顧成殊惱怒地反問:“你說呢?平日從不在十二點之前迴家的人,找你有事時就十點上床睡覺!”


    “連續幾天評審應酬,我都快被逼瘋了。”沈暨說著,見隔壁鄰居被驚動了,趕緊朝他點頭致歉,然後把門關上,問,“怎麽不打電話不按門鈴?”


    “電話關機,門鈴沒人應。”顧成殊將手中的紙盒子丟在他麵前,“要不是你在家裏睡覺的消息來自我萬能的秘書,我才不相信你真在裏麵。”


    “伊文確實是個好秘書。”沈暨說著,毫不愧疚地坐在沙發上,將那個盒子拿過來,打開看,“這是什麽?”


    顧成殊沒有迴答,因為沈暨已經迅速地跳了起來,睜大眼睛:“葉深深的設計,《奇跡之花》!”


    顧成殊點了一下頭,說:“她的設計圖得分是第一,那麽,這件樣衣的得分是多少?”


    沈暨打開了客廳的吊燈,將衣服拿起,離遠了看整體效果,再拿近一些,在明亮的光芒下仔細地端詳著細節。從羽毛製作的繁盛花朵,到疏密有致的純色藤蔓,再到搖曳如煙霧的薄紗裙擺,被他的目光一一掃視過。


    顧成殊任由他慢慢看,去冰箱裏找了一瓶水喝。


    “實物的效果非常好,一件忠實還原設計圖又更加熠熠生輝的樣衣。”沈暨慢慢地說,“如果當時我看到的是這件衣服,那麽毫無疑問,我會向聖傑保舉葉深深,甚至不需要經過考察期。”


    “所以,這次評審,最後贏的人,應該是葉深深,是嗎?”


    沈暨輕撫著那些羽毛花朵,抬眼看他:“可惜,她送來的,是一件廢衣,錯過了機會。”


    “沒有錯過機會。”顧成殊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牆上的鍾。


    時間是午夜十一點五十六分。


    “今天是評審結束的日子,然而,午夜十二點的鍾聲還沒敲響,今天還未過去。”


    沈暨不由得笑了出來,說:“可是我們已經沒有時間召集評審組的所有人了。”


    “據我所知,方聖傑給了你一票否決權。”


    沈暨抬頭看著顧成殊的眼睛,有點煩惱地托著腦袋,手指繞著自己染成茶褐色的頭發,猶豫了半晌才說:“雖然如此,但……路微已經開心地前往北京了。你覺得,讓她這樣空歡喜一場,好嗎?”


    顧成殊微微皺眉,仰頭看著吊燈,水晶切割麵細碎閃爍地反射著光線,在他們身上蒙上一層不安定的光斑。


    “畢竟,在這件事上,你是對不起路微的。一個女孩子,在婚禮當天被人毀約,你有沒有想過她蒙受了多大的屈辱?”沈暨說著,又歎了口氣,說,“雖然她也有不對的地方,但你一開始,就不應該以那樣輕忽的態度對待自己的婚姻。”


    顧成殊抬起手,製止他再說下去:“葉深深這件事,你怎麽說?”


    “這個忙,我想幫,但是不能幫。”沈暨認真地說著,將那件衣服又拿起來看了看,問,“就算你不考慮路微,可你有沒有想過,我們幫葉深深頂替了路微的名額,將路微從雲端一下子扯了下來,那麽……路微這輩子,會放過葉深深嗎?”


    顧成殊冷笑說:“我做事從不考慮失敗者的感受。”


    “那你考慮過葉深深的感受了嗎?”他反問。


    顧成殊微微皺起眉,頓了許久,才緩緩說:“有我在,她不會成為失敗者。”


    “或許吧,畢竟你永遠都這麽強勢,說到做到。但你打算一輩子都這樣幫她,永遠讓她這樣被你拉著前進?你根本不是為了她好,隻是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而已。”沈暨說著,抬頭看向牆上的鍾。


    半夜十二點,秒針剛好跨過那一秒。


    “結局就是結局,已經來不及了,不是嗎?”沈暨站起身,將那件衣服拿起,問,“可以給我嗎?這會是我十分喜歡的一件收藏品。”


    “隨便你。”顧成殊打開門,準備離開時,沈暨在他身後問:“對了,下一步,葉深深準備怎麽辦?”


    “她準備……”顧成殊停了片刻,說,“開網店,一個令所有人驚歎的網店。”


    宋宋和孔雀以破釜沉舟的方式從青鳥辭職,她們的第二個網店“葉宋孔雀”開起來,陷入悄無聲息的死寂中。


    心滿意足前往北京的路微,似乎放棄了針對她的小網店,可店裏也始終沒有買家。孔雀尚且淡定,而摩拳擦掌想要大幹一場的宋宋,則每天都快急瘋了,連帶著其他兩人看著無人問津的網店,也是無精打采。


    過了半個來月,林林總總做好的t恤也有百來件了,可店裏始終隻是偶爾銷出一兩件,半個月的進賬居然隻有兩百來塊。


    加上媽媽,一共是四個沒有工作的人,每天坐在那裏無所事事閑得慌,心更慌。


    終於有一天,看著堆在客廳裏的衣服,媽媽也忍不住了:“深深,你看這可怎麽辦?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啊。”


    在這邊蹭飯的宋宋和孔雀,都忍不住將目光轉到那堆衣服上。


    葉深深低頭吃飯,默然無語。


    每月都要還的房貸已經快到期了,可上次賠償那個開袋機已經讓她們拿出了家裏最後一點錢,就算吃飯水電能勉強對付過去,但房貸不還上,她和媽媽就要無家可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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