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成殊盯著她低垂的臉,皺起眉,再迴頭看滿坑的破衣爛衫,說:“這樣不行,估計到天亮也找不到你那件衣服。”


    他轉身就往上走,葉深深趕緊跟了上去。


    他出了淺坑,迴頭向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將她拉出,卻並沒有放開。而葉深深隻覺腳痛得更厲害,她一瘸一拐地被顧成殊扶著,也沒有力氣倔強了。


    顧成殊帶著葉深深到劉老四得活動板房前,拍著門大喊:“劉老四,劉老四在嗎?”


    一個老頭兒開了門,鑽出頭來看他:“你誰啊,找我?”


    “我要找一件衣服。”顧成殊簡短地說,“應該是被你丟到後麵那個坑裏了。”


    “自己找去!”劉老四沒好氣,就要關門。


    顧成殊卻抬手撐住他的門,劉老四一個幹癟老頭,無論怎麽使勁也無法關上大門,氣得瞪了他一眼。而顧成殊盯著劉老四,從包裏掏出一疊錢:“找到衣服的人,這些給他。”


    劉老四看了他半秒鍾,還沒出聲,顧成殊又拿出一疊錢,說:“幫我叫人去找那件衣服,這些給你。多於十個人,給你加一倍。”


    劉老四立即轉身抄起屋內的應急燈,出門衝著板房內大喊:“起來,都給我起來,找一件衣服!”


    半個小時後,一個紙盒子放在了顧成殊的麵前。


    盒子上,被撕破的字條還留著開頭的“奇跡”和最後的“深深”四個字。葉深深隻覺得心口一陣劇跳,她搶過盒子,打開來一看,白色的短裙,被胡亂塞在那個塑料袋中,透明的袋子上,打了一個大大的叉,預示著淘汰。


    顧成殊丟下錢,帶著葉深深迴到車上。


    在行駛的車上,葉深深將衣服拿出來,放在自己的眼前,慢慢地看過。


    車窗外照進來的暈黃色路燈光,照在她手中的衣服上,一件完美的衣服,如煙似霧的薄紗,搖曳多姿的藤蔓,花朵的質感嬌豔又別致。


    然而,在白色的薄紗上,一團一團的粉色亂七八糟地暈染開,領口、胸口、腰間、下擺……就像侵襲的肮髒垃圾,徹底毀掉了這件裙子。


    “是誰……弄的?”葉深深死死地抓著衣服,將它抱在懷中,咬牙控製自己湧上來的眼淚,卻控製不住自己顫抖的聲音。


    顧成殊瞥了她一眼,緩緩說:“我聽說,評審組的安保做得很好,基本上,沒人有機會接觸到你送過去的衣服。”


    “是……我親眼看著工作人員封存的,鑰匙也直接投到信箱裏去了,隻有評審組長才能打開。”


    “那麽,必定就是出在你的製作過程中。”顧成殊冷靜地說,“想一想吧,能下手的人,究竟是誰,為什麽。”


    葉深深隻覺得大腦嗡嗡作響,她努力迴想,卻一無所獲:“不太可能啊,都是我媽媽的朋友,大家都認識的,熱心地義務幫我的……”


    顧成殊的聲音驟然變冷,打斷努力迴憶的葉深深:“你媽媽的朋友……青鳥的工人?”


    她點了一下頭,臉色蒼白。


    “和路微爭奪前往工作室的機會,居然還去找路家工廠裏的人幫忙,葉深深,你的心可真寬。”他嘲諷地說道。


    葉深深抓著那件被汙了顏色的衣服上,僵直地坐著,一動不動。


    她也知道這一點,所以從頭到尾她都認真地和大家一起製作這件衣服,應該是沒有任何被人動手腳的可能性才對。


    “我告訴你怎麽迴事吧。”顧成殊拐過一個路口,眼睛瞥了她一下,冷冷地說:“是羽毛上的顏色,染到了裙子上。”


    “可是,羽毛染好後,已經烘幹了……”說到這裏時,她腦中忽然一閃念,頓時呆呆地坐在了那裏。


    整燙的時候,噴出來的蒸汽,重新熏蒸了羽毛。然後,未等水汽蒸發完畢,就立即折疊好衣服,濕潤的花朵被小心仔細包裹在了裏麵,珠光粉色暈染了一大片——而那個時候,她還滿懷欣喜地將這件已經廢掉的衣服抱在懷中,滿懷憧憬地送去評審。


    “就那麽小小一個細節,不需要動手,不需要欺騙,連證據也不會留下。”顧成殊見她臉色慘白,顯然已經明白了原因,才以冷淡的口氣緩緩說,“對付你這樣單純無知的人,真是毫不費力。”


    車子經過街道,顧成殊停下,伸手說:“裙子給我。”


    葉深深木然把衣服遞給他,他下車進了路邊一家幹洗店。


    隔著車窗,葉深深聽不到他說話的聲音,但卻看見店主人拿著衣服為難地看了看,又終於點點頭,拿到裏麵處理去了。


    他又迴到車上,說:“估計要一個小時左右才能弄完。”


    葉深深點了點頭,覺得疲憊至極,便將頭靠在椅背上,怔怔地坐著發了一會兒呆。


    顧成殊看看時間,即將十點。


    “餓嗎?先去吃飯。”他問了她一句,卻壓根兒沒征詢她的意見,便帶她去吃飯。


    城郊的深夜,壓根兒無處可去,隻在附近找到一家咖啡店,葉深深喝了杯奶茶吃了兩個點心。


    時間還早,他們坐在裏麵消磨時間。顧成殊給沈暨打電話,卻發現他電話關機了。他放下電話,抬眼看向麵前的葉深深,她正急促地轉開自己的眼睛,假裝正在看窗外的黑夜。


    他沒說話,但那不動聲色的了然眼神,葉深深簡直跟裹著層玻璃紙一樣,輕易就可以被他看穿裏麵的一切。所以她終於還是忍不住,問:“為什麽……要幫我呢?”


    顧成殊淡淡地說:“是啊,為什麽要幫你?我們之間沒有交情,也沒有交易,甚至連尋常的交往都不曾有過。”


    葉深深低下頭,想起了自己毀約不接的那個電話,一種心虛羞愧湧上心頭。


    “然而,我是一個天使投資人。”他端著手中咖啡,雙眼凝視著她,唇角輕微一絲弧度,“做天使拯救別人是我的愛好。”


    葉深深想起被自己撕掉的名片,還有掛斷的電話,囁嚅著,難以啟齒。掙紮許久,她才鼓起勇氣,問:“我……我想問您,上次我們說的那個事情,還算不算數?”


    “什麽事情?”他仿佛已經全然忘記,將目光在她身上輕輕一掃,望向了窗外。


    窗外有車子一閃而過,明亮的光線在他的眼中流星般滑過,愉快的光芒閃爍著。他不接她的話茬,隻等著她下麵的話,仿佛是俯視著一隻溺水的蝴蝶,明知自己是她絕境中唯一的助力,卻始終不肯伸出手指,隻是嘴角掛上一絲似有若無的弧度,等待著她主動唿救。


    而葉深深握著手中的杯子,想著自己如今麵對的困境。路微的手段這麽厲害,縱然她無望掙紮,從夜市到網店,可是無從依憑的孤身奮戰、曆經奔波終於還是一事無成的結果,讓她的心口又湧上來一陣絕望。


    她知道,麵前這個人,可以輕易幫她抵達遙不可及的彼岸,然而……她的腦中又難以抑製地閃過他所有的極品事跡,她明知對麵這個男人人品敗壞,聲名狼藉,又要如何能向這個混蛋,說出求助的話?


    而顧成殊眼看她心中矛盾交鋒,也不說話,隻好整以暇地坐在她對麵,平靜地看著她。


    終究,對路微的恨與對成功的渴望還是壓倒了葉深深。她提高聲音,狠狠地說:“就是你要幫我……”


    好不容易積聚的勇氣,終於擠出喉口時,卻被急促響起的手機鈴聲淹沒。


    她下意識地咬住了下唇,將所有還未來得及出口的話吞迴到肚子裏去,伸手到口袋裏去摸自己的手機。


    顧成殊帶著自己也不理解的懊喪,將臉偏開了。


    那邊是孔雀的聲音,語氣急促:“深深,你在哪兒?”


    葉深深“啊”了一聲,下意識地迴答:“我在城東這邊。”


    孔雀在電話那頭鬆了一口氣,說:“哦……我在你家樓下等了很久,可你一直沒迴來,我有點擔心。”


    葉深深愣了一下,問:“擔心我?”


    孔雀沉默了一下,然後說:“路微的司機老金發了個消息。”


    “……真是壞事傳千裏,消息居然這麽快。”她無力地靠在椅背上。這麽說,她在機場的事情,已經傳遍了。


    “重點不是這個!”孔雀在那邊迅速轉移了話題,“是我聽說,你在機場宣稱要超越路微,成為比她還厲害的設計師?”


    聽他這麽一轉述,葉深深有點羞恥,但她深吸了兩口氣,又鎮定下來,說:“對,沒錯,我說了。”


    “是嗎?”孔雀停頓了一下。就在葉深深以為他又要說出“人貴有自知之明”之類嘲諷的話時,她卻隻說:“深深,幹得好!”


    葉深深沮喪又忐忑的心情,在這一刻忽然波動起來。她毫無把握、前途未卜的荒謬決定,得到了第一個人的肯定,這讓她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般,緊緊攥住不放,又感動又喜悅:“真的嗎?你……你不覺得我太沒有自知之明了嗎?”


    “有。”孔雀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略帶模糊,“但要是我,我也會這樣。”


    葉深深緊握著手中的電話,唿吸微微急促起來,眼中也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淚光。


    電話那邊孔雀的聲音,更加清晰:“深深,你現在在哪裏?趕緊迴來,我們三個人,一起努力奮鬥吧!”


    葉深深頓時愣住了:“我們……三個人?”


    “對啊,我和宋宋都決定不幹了!”孔雀在那邊激動地說道,“深深,我們不怕別人,也不靠別人!什麽路微,什麽顧成殊,都統統甩到一邊去吧!我們三個人一起開網店,慢慢來,不管未來怎麽樣,可我們不虧欠別人,不求人也不怕被人利用、傷害,你說是不是?”


    葉深深的目光,轉向旁邊的顧成殊。


    孔雀的聲音這麽響,在此時安靜的咖啡店內,她不確定顧成殊聽見了沒有。但她看見了顧成殊的唇角,一絲輕微的冷笑。


    孔雀又說:“其實往好處想,差評也沒什麽,好歹你積壓的t恤賣掉了,接下來就有流動資金了。雖然才三千塊,但你可以買下那一批裙子了不是嗎?裙子可以買五百條,剩下來的錢還可以買一批輔料。所以路微還算幫了你呢。”


    葉深深呆了許久,覺得對,又覺得好像不對,想了半天,她終於喃喃地問:“可我們的店全是差評呀!誰還會來買我們的東西?”


    孔雀理所當然地說:“關閉啊!我們再注冊一個店鋪不就好了?”


    這麽簡單的答案,葉深深覺得自己全身的力氣都散盡了,她 “哦”了一聲。


    “所以,深深,趕緊迴來吧,你,我,宋宋,我們一起幹吧!”


    掛了電話,她忐忑地抬頭看顧成殊,而他隻是看著窗外籠罩在黑暗中的城市,沉默冷笑。


    他問:“你剛剛,接電話前,想對我說什麽?”


    她蠕動了一下嘴唇,但終究還是說:“沒……沒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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