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二百年前(一)


    二百年前的銅雀閣不似如今這般熱鬧,抵達過去的那一瞬間,空氣中屬於季淩紓那似魔非魔似仙非仙的壓迫感頓而散去,轉而闖入了一派草深石冷的寂寥當中。


    於菟紅衣獵獵,鬼魅般自由穿行於銅雀閣的重重機關之間,不費吹灰之力地一腳踹開了上一任鴉川之主蒼狼季婭的寢殿大門。


    因妊娠而四處蔓延的血腥氣倏然與這不速之客的紅衣紅影融合在一起,門口傳來的巨大動靜驚動了屋內的人,剛生產完的季婭無比虛弱,聞聲嗓子中溢出了一道幹涸的聲響,雙臂顫抖著抬起,做出捏訣的動作。


    地板上偌大的陣法短暫地明爍了一瞬,下一秒便在於菟的腳下化作了一縷萎靡的青煙。


    季婭立即便明白了這來者的可怕。


    她發顫地看向深處珠簾後的人影:


    “仙神……求您一定要保護好我的孩兒……”


    “哦?”


    迴應她的卻是於菟的一聲嗤笑。


    它碾過墨族侍衛們的阻攔,一把扯開了那深色的簾幕。


    於是便對上了江禦那一雙透若冰玉的眼睛。


    “……嘶!”


    護體的劍影如燕隼般直朝它釘去,於菟直麵接下,目光不斷地在江禦和江禦懷中尚且氣若遊絲的嬰孩身上遊移。


    墮藪的種子已經在那嬰兒身上種下,江禦也已經趕到,看來於菟對時間的掌控並不夠精確,不過……


    它甩了甩被劍鋒刺傷的手掌,嬉笑道,


    “原來這小子的命是靠你渡氣才保下來的,這麽大個窟窿,可得你使勁填上一番吧,江禦?”


    於菟並不著急,甚至比起擁有了墮藪的季淩紓,它似乎發現了更有意思的東西。隻見它腳下的影子裏陡然睜開數十隻通紅的人眼,一動不動地死死打量起江禦。


    “滾出去。”江禦眉心緊蹙。


    突然闖到他麵前的這紅衣男”人“的氣息無比詭譎,麵容也一派模糊混沌,好像一團凝墨滴在了它臉上,如何也化不開,看不清。


    “別急啊,我可得好好謝謝你……嗬嗬,你助我複興有功,我本打算封你為我的大祭司呢。”


    於菟當初願意將窺視未來的力量借給江禦可不是出於好心,作為兇神,越多人提到它的名諱,越多人知曉或是使用它的力量,它便也越是強大,越是不可磨滅。


    此時的江禦顯然聽不明白於菟指的是什麽,他見這闖入者執意挑釁找死,便也不再多言,手中的冰玉劍瞬然出鞘,寒光傾泄,絲毫不斂鋒芒地朝於菟殺去。


    殺意赤裸而果斷,威力亦震天撼地,屋中的桌椅門窗悉數被掀翻,長劍錚然將於菟那血色的衣袍釘在了地上。


    “嘖。”


    江禦皺了皺眉。他單手召迴了冰玉劍,另一手則需始終抱著季淩紓,靈氣的輸送一旦被中斷,這孩子便會立刻變成一具死屍。


    於菟不禁捧腹大笑:


    “看來他無論何時都會是你的累贅。可惜啊可惜,現在的你反而變成了最好殺的那個。”


    剛剛的劍鋒打在它身上,力道雖然仍舊強勁,卻遠不至殺絕,於菟用數雙眼睛仔仔細細觀察了一番後已經可以確定此時的江禦比它往後任何時候見到的他,都要虛弱。


    看來救愈季淩紓並非簡單地療傷治愈,而是生生扭轉生死,逆天而行。


    於菟立刻改變了策略。


    讓江禦死在今天會如何?


    春天將失去守護徹底被明宵星君掠奪吞噬,季淩紓體內的魔性也將再無壓束終將墮落,世間無疑會陷入漫長的混亂,越是民不聊生之時,它這兇神便越容易趁亂死灰複燃。


    那便,殺了江禦!


    於菟的長發因興奮而變得更加豔紅,早已枯死的胸腔和喉管開始閃爍著喘息,它嗅到了!嗅到了死亡,也嗅到了將要重流的輝煌。


    彼時江禦正因懷中的小孩受到了驚嚇而使勁抓疼了他而苦惱萬分,背後忽然一陣涼風襲來,他敏銳地察覺到殺機,正起劍準備好迎擊,卻見那排山倒海般的紅霧忽然矛頭一轉,如巨獸張開了血盆大口,朝向了奄奄一息的季婭。


    江禦眉頭一蹙,沒有絲毫猶豫,轉而也趕向季婭所在,要為她擋下這足夠讓她魂飛魄散的一擊。


    !


    手臂上忽然一痛,江禦震愕垂眼,隻見懷裏的嬰孩渾身也泛起了陰濕的紅,心口的位置不知何時長出了似霧般半透的一株猙獰藤蔓,死死將他半個身軀束縛。


    “暢快!暢快啊!這時候的墮藪可還是屬於我的!”


    於菟得意洋洋地咧起嘴,肆意地通過還是嬰兒的季淩紓操縱著墮藪。


    “永別了,江禦,我會讓我的信徒們把你的‘豐功偉績’傳頌下去的。”


    它料到江禦不會置季婭和季淩紓於不顧,身姿翩翩的劍仙此時此刻好似一隻被墮藪織就的鮮紅羅網捕獲的蝶,它馬上就能將那雙礙眼的蝶羽撕碎吞噬!


    江禦也意識到自己中了計,可若強行掙脫,身後的季婭和懷中的季淩紓必然隻有死路一條,他隻能咬牙生捱下這一擊。


    血霧腐蝕萬物,消融衣物和皮膚,灼熱的痛感遍布全身。


    千鈞一發之時,忽有一陣粗糲卻清涼的薄風撲麵而來。


    “師尊,我找到你了。”


    清亮的聲音,好像總藏著幾分委屈。


    江禦的眼睫動了動,手臂上的刺痛感頓然消失,那釘住了他的墮藪好似重新找迴了自己的主人,沸騰著倒流而去,刺向對麵那猩紅的血影。


    而剛剛已經逼至眼前的紅霧也都被人擋下,悄無聲息地融化成了一片片塵埃。


    江禦抬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無比清俊的麵龐。


    那雙本該被殺意浸透的含翠雙眸中鋪開的卻全是柔和,像蒙上了一層水霧一般,見到他的那瞬間便變得更加清澈透亮。


    這熾熱的光亮,還有其中不言而喻的飽滿情緒讓江禦感到無所適從。


    “你叫誰師尊,我從未收過徒兒……唔。”


    季淩紓不容他推拒地攥住了他的雙腕,突然埋頭在他頸間深吸了一口氣,快要被血色覆蓋的雙眸才再次變得清明,但隨著視線的略微下移,他周身環繞的深重戾氣卻又加重了幾分。


    江禦能感覺到他比於菟更危險,因而眼底始終帶有狐疑和疏離。


    背在身後的手悄無聲息地握緊了冰玉劍的劍柄。


    然而短暫的沉默過後,季淩紓隻是忽然脫了外衣塞給了他,然後便頭也不迴地轉過身去,再開口時聲音裏含了幾分的沙啞:


    “我…收拾了它再來和你解釋。你穿好衣服!不要著涼!”


    第184章 二百年前(二)


    剛剛將江禦侵襲包裹的血霧具有極強的腐蝕力,連皮膚都能被侵蝕到潰爛,最外頭的衣紗就更不必說。


    隨著紅霧變得稀薄,江禦握劍的手也微不可見地放鬆了些,他問季淩紓道:


    “你們是誰?或者說,你們從何而來?”


    “這個說來話長,總之那怪物是要來殺我們的。”季淩紓也不確定身處過去之人妄言將來之事是否會招致天罰,一個於菟已經夠難纏的了,他可不想再驚動此時還沒被江禦重創過的明宵星君。


    他說著,又情不自禁地朝著江禦靠近了些,隔著似有若無的距離輕輕攬住了此刻還不是他師尊的江禦,


    “但你放心,我就是專程來保護你的。”


    江禦聞言,似是極輕地嗤笑了聲,他抬了抬手中的劍:“我還需要誰來保護?”


    “……”


    季淩紓聞聲沒忍住,破了非禮勿視的規矩,垂下眼去看向江禦。


    這時候的江禦比起他所熟悉的樣子要淩厲孤高許多,麵容俊靈而氣質清華,像孤獨生長於遙遠雪洞中的一株冰蓮,清光孤照,也浩氣迴腸。


    而自從季淩紓有記憶起,江禦就不再是獨來獨往的一人,身邊有了他這隻狼,無論是要負責養還是因為有人陪了,江禦因為他而收斂了太多殺伐孤傲之氣。


    不知為何,季淩紓不由自主地就想象出了早期願與柴榮一次又一次對劍比試的江禦,看起來總是孤身玉立,清澈靈動,玉劍一起手卻又鋒芒畢露,處處都現神力,贏了後看起來不驕不躁,但若是沒得到稱讚和歎服,肯定又會輕飄飄地拿那雙玉般的眼去剜人。


    就是這樣的江禦,一點點在柴榮的心裏被打磨成了真神該有的模樣,變成了聖神的執念和擺脫不掉的陰霾。


    愈想愈是心浮氣躁,季淩紓悄無聲息地咬了咬下唇。


    視線不受控製地下移,看見江禦裸露在外的肩頭時他忽然一驚,仰起頭別過臉去大聲質問江禦道:


    “你、你幹什麽!不是讓你好好穿衣服嗎!”


    “你這麽大驚小怪做什麽?現在這關頭穿與不穿衣服還有那麽重要麽?”


    江禦白他一眼,原是把季淩紓剛剛塞給他的外衫又脫了下來包在了懷裏的嬰孩身上。季淩紓一說著涼的事可算是提醒了他,懷裏的這小生命是他違逆生死天命救迴來的,正是羸弱之時,可不能因為著涼染了風寒而夭折。


    “當然重要!!”


    季淩紓氣得頭頂要冒煙,死死咬緊牙關按捺住全身又沸騰起來的血液,煉滓洞中的種種伏淫之事又浮現於腦海之中,他的耳朵在瞬間變得漲紅。


    都怪該死的墮藪……他學了兩百年的禮義廉恥克己守禮,全都被毀了!


    嗜血的暴念蠢蠢欲動,季淩紓暗罵一聲,下定決心要在於菟身上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嘰呱!


    半空中的某處傳來一聲幾乎不可聞的響動,是墮藪捕捉到了於菟的蹤影。江禦也在那瞬間忽然朝同樣的方向投去目光,季淩紓按住他的肩膀,拔出腰間自己的佩劍直朝那處殺去。


    他一劍二式,一明一暗,明影如虹貫日,將獵物逼至絕路,暗形則陰狠毒辣,在預料之中的落點處於無形中將獵物截殺。


    “……哼!”


    於菟悶哼一聲發出古老怪物的咆哮,因中了劍而血色噴薄。


    “不長眼的東西……我才是你的主人!”


    它憤恨地撕扯掉已經被墮藪徹底纏上的那部分軀體,本是想將季淩紓當做溫床以培育力量,這該死的狼種竟反過來把它的力量占為己有,正麵爭奪墮藪的操控權時,它甚至落了下風!


    於菟氣急攻心,偌大的一團淋漓血紅徑直朝季婭所在之處淋去,它動用那麽大精力迴到過去,總不能白來一趟!


    這狼女也該死極了,竟敢對它不忠不敬,祭拜了它後竟又求了別的神佛!否則根本就不會招致江禦,沒有江禦,季淩紓早就該墮落成魔,淪為它的一具軀殼了!


    !


    劍影如雪也如蓋,堅不可摧地阻擋在季婭身前,破開了於菟卷起的腥風血雨。


    傷它的那劍妖邪詭異,擋它的這劍仙塵縹緲,是邪道與正道的兩極,卻又出自同一春暖花開的源塢。


    “江禦……又是你!”


    於菟咬牙切齒。


    隔著厚重粘稠的血雨,它與江禦四目相對。江禦的目光很快落迴到了懷中的嬰孩身上,剛剛季淩紓一出手他便認得出,那劍法劍式是出自誰的調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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