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也沒想地要掙開風曲的阻攔,風曲歎了口氣,隻把他抱得更緊:


    “你不會想進去的。”


    而後又補充了句,


    “你的江仙尊也不會想你進去的……真不明白你這麽維護他做什麽。”


    蔣玉捶打著他的臂膀:“放開!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你就不能信我一次嘛,唉……怎麽又來一個麻煩的。”


    風曲無奈地抽出一隻胳膊,單手製服蔣玉,另一手則伸出去攔下了一道自遠處襲來的虹光。


    咣!


    兵刃交接的刺響在夜晚迴蕩,風曲倒抽了口氣,瞥了眼自己見血的胳膊。


    被攔下的商陸虎視眈眈地盯著他:“讓開,剛剛隻是警告。”


    蔣玉憂心忡忡地看向商陸:“商少主你怎麽來了?難道你也感覺到不對勁了?”


    商陸緊盯著風曲,冷冰冰地一字一句道:


    “是護體金身,破境之人才能得到的用以保命的金身……仝從鶴還沒迴來,現在鴉川之內擁有金身的,唯獨江禦一人。”


    風曲歎氣:“你這修為還真是隻差臨門一腳啊,別人破了金身你都能感覺到。”


    商陸沒好臉色道:“我再說一遍,讓開。”


    他眼中怒光灼灼,並不是在和風曲開玩笑,蔣玉不禁倒吸一口寒氣,預感到如果風曲再不退讓,商陸可能會連他一起殺掉。


    劍拔弩張到斷弦之際,幾人身前的柳條忽然被人從裏掀開。


    江禦完好無損地從中走出,發尾還墜著濕漉漉的水汽,之前的狼狽全都被洗去,又恢複了清風朗月之態,隻是他脖頸上纏著一條薄薄的紗,血腥味便是從那裏散發而來的。


    江禦看了眼風曲:“多謝。”


    風曲冷哼一聲,“我又被當成壞人了,劍聖大人可得替我解釋。”


    蔣玉和商陸麵麵相覷,不知道他們二人話中的意思。


    商陸急促道:“你的護體金身真的碎了……?是誰?現在還有誰能傷你至此……?”


    一旁的風曲抱著手懶洋洋道:“他自己唄。”


    江禦又看了他一眼,目光如霜,鎮得風曲訕訕閉上了嘴巴。


    蔣玉摸不著頭腦道:“江仙尊,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他看江禦此時雖然唇色發白,一副失血過多的蒼白模樣,可眼底的死氣卻好像全都被滌蕩幹淨,甚至亮晶晶的,仿若有光。


    那光亮低斂,卻足以將他心裏莫須有的不安驅散。


    江禦讓他和商陸寬心,簡潔道:“皮肉之傷,無需擔憂,用這點代價換來窺見破局的天機,不虧。”


    “……你借用了於菟的能力?”商陸蹙起眉來,不住地看向江禦脖頸上那被薄紗遮掩住的傷口。


    於菟起源於鴉川,他作為鴉川之主,對於菟的了解多於其它人。


    窺伺未來的能力他曾在上古時期遺留下來的祭祀石碑上看到過,相應的代價他也有所了解。隻是因為這能力和代價都太過天方夜譚,他一直以為這隻是有關兇神的傳說,沒想到竟然真有此事,江禦這是為了季淩紓賭上了一條命啊……


    “那你……看到的天機是什麽?”商陸握了握拳,他已有如此修為,在麵對聖神時依然無能為力,江禦卻孤身一人承住了天。


    江禦垂了垂眼。


    他其實在血濺三尺的那短暫一瞬間看到了許多重疊的命運。


    血紅充斥,災厄漫天,季淩紓失去自我,他亦隻剩死氣。


    萬千腐爛的結局中,唯有一條單薄到快要抓不住的線蜿蜒延伸,能夠抵達遠處朦朧的春天。


    他再次抬眼,神色炯然地看向蔣玉,那一瞬蔣玉隻感覺自己撲通一聲被拉入了漩渦般水色安然的隔音結界。


    他聽到江禦單獨問他道:


    “無極山河圖,你覺得現在開始鑄造的話,多久可以完工?”


    蔣玉有些意外,這時候要那繡花枕頭一般用以賞玩的神器做什麽?


    “鑄材我都隨身帶著,山河圖比莫邪劍簡單許多,能用銅雀閣裏的工匠的話……最多半個月就能完成。”


    “那便又要麻煩你了。你對外便說是在鑄副劍,不要透露山河圖的消息。”


    “……我明白了。”


    蔣玉剛應聲,便又撲通一聲迴到了浴池外。江禦失血過多,又破了金身,難以在風曲的眼皮底下維係太久的結界。


    可這無極山河圖難道就是江禦口中的破局天機?


    靠一塊能變出花來的帕子?


    蔣玉不解,想找機會支開別人再多問江禦幾句時,一股甜絲絲的晚風忽然從背後吹拂而來。


    甜意糯糯,卻讓人不寒而栗。


    江禦看向來者:


    “仝國師,來得正好。”


    仝從鶴盤腿坐在巨大化的白乎乎頭頂上,又丟了塊糕點給白乎乎吃,笑意盈盈道:


    “仙尊晚上好啊,小生這邊的準備已經做好了,就差舍得孩子去套狼了。”


    第168章 心眼


    白乎乎變大後似乎總不能完全控製好自己身體的每一部分,這會兒核心部分正被仝從鶴手裏的點心釣著,邊緣的幾須繭絲般的觸手則控製不住地往江禦身上貼去。


    因著此前被仝從鶴修理過,它倒也沒敢太放肆,觸絲隻輕飄飄地拂過江禦的肩膀和鞋底,淡如薄風,卻攀滿了因向往而生的顫抖,這顫抖中不帶有任何情或色,隻是把江禦也當成了一塊飄香可口的糕點,是出於獸類脆弱時趨暖趨光的本能。


    江禦敏銳道:


    “白苑的眼睛怎麽了?”


    八眼白蛛最為特殊之處便是他們的眼睛,可惜因為早已被滅族,那些眼睛究竟有何特別的能力也幾乎無從得知。


    “啊,小生為了和您的‘千秋大業’借用了一下內人的眼睛,”


    仝從鶴風輕雲淡道,手掌輕撫著白乎乎的腦袋,


    “他別處沒什麽好的,就是眼睛又多又亮,您不必為他感到心疼。”


    “你要幹什麽需得用上他的眼睛?”


    “這個嘛,小生是好奇這心眼的能力能不能借給更多的人用,”


    仝從鶴壓低了聲音幽幽解釋道,


    “要威脅到明宵星君的根基,就必須撥開他用神霧鑄造出的這世界的表象,您說對嗎?”


    江禦果斷搖了搖頭:


    “你讓尋常人突然看得太清,他們必定一時無法接受,甚至可能道心崩壞,走火入魔。沒有足夠的心力和修為,貿然得到心眼的能力反倒是一種災禍。”


    仝從鶴隻笑:


    “小生斷沒有能力讓旁人能同咱們一樣看得那麽透,看到那麽多,不至於有損道心,不放心的話可讓商少主暫且一試。”


    商陸聞言自是沒有推辭,點頭看向江禦:


    “我願一試。”


    商陸離破境也就臨門一腳,而且他早已能模糊地感覺到許多事,比如發覺了世上的花隻會在江禦身邊綻放。


    江禦點了頭後,仝從鶴便從衣袖中抽出手來,揮出了一片巴掌大的陰沉雲霧,他將那片朦朧的雲放在唇邊細細一吹,白霧便朝著商陸的雙眼撲灑而去,細細密密如清晨的雨霧。


    商陸閉上眼睛頓了幾秒,一片漆黑中仿佛看見了許多纖細的繭絲忙碌地織出了一張網,如白雪皚皚覆蓋在了他的瞳孔上。


    他一直在探求的世界的真相馬上就要呈現在眼前了麽……


    商陸深吸了一口氣,再度睜開了眼。


    “……”


    而眼前的景象與此前卻並無差異。


    他看了看仝從鶴和白乎乎,又低頭去看掌心召馭出的神霧,依舊看不出差別。


    仝從鶴歎了口氣,笑道:


    “小生能力有限,神霧這種東西暫且沒法讓少主您看破,現在少主能看到的東西在這裏。”


    他說著伸出手指向了江禦。


    商陸的目光也隨之轉向江禦所在的方向,忽然的一眼卻讓他陷入了無比的震撼。


    他看見江禦周身積澱著龐大的,美麗的色彩。


    那色彩在他此前眼中的世界中完全不存在,超出了他的認知和理解,新異又燦然地流淌在眼前。


    在那瞬間他甚至理解了白苑本能地伸向江禦的手。


    “這……這是……?”商陸問。


    “是貢品,是春天,也是隻屬於聖神的顏色,”仝從鶴意味深長道,“小生和白苑能讓各位看到的是我們被明宵星君所掠奪過的痕跡。”


    “我也想看看……唔……!”


    蔣玉剛開口就被風曲給捂上了嘴。


    風曲狐疑地盯著仝從鶴,不甚認同:“你覺得靠這個就能動搖信仰?你是沒見過那些心甘情願上貢自己妻女性命為求一富的信徒嗎?那種把求神拜佛當做以物換物的人才是大多數。”


    仝從鶴沒想到第一個反駁自己的竟然會是風曲,他隻笑:


    “可小生覺得,越是這樣心思不存的人,越不會容許自己上貢的貢品被明宵星君拿去借花獻佛呢。”


    蔣玉狠狠朝著風曲的手指咬了一口,趁風曲抽出手的空隙掙脫了束縛。他雖咬了風曲,但風曲的話卻十分在理,於是也問仝從鶴道:


    “明宵星君一統天下的信仰千餘年,我們要對付他,難道不應該攻短避長嗎?朝著他最得意也最為穩固的信仰設計……真的穩妥嗎?”


    “到今天為止的千年穩固都是建立在風調雨順的基礎上的。”仝從鶴淡然道。


    蔣玉卻聽得脊背發涼:


    “……到今天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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