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我去看你們供奉明宵星君的殿堂。”隻聽江禦淡淡道。


    “不……呃……!”人麵魚口中發出痛苦的哀嚎。


    “帶我師尊去。”


    季淩紓冷冷地盯視著他,如同在看一具死物,


    “否則我就把你們都片成魚片。”


    “呃啊…………呃……遵、遵命……”


    涎水從唇角溢出,人麵魚渾身忽然一僵,泄了氣般匍匐在了地上不是出於被片成魚片的恐懼,而是出於早已被刻入了他們一族血脈中的臣服的本能。


    他將地上渾身是血的魚頭人扛起,眼神疏散地為江禦和季淩紓引了路。


    湖心亭四周依舊瘴氣重重,尊商陸之命守在外圍的雪煜並不曾知曉此刻的亭中已經空無一人。


    江禦親自禦了劍,疾風而行,季淩紓則蹲在劍首替他看守著那兩個被挑在劍下的魚人。


    從銅雀閣乘風至南部魚人部落,可以看見腳下的光景一步步地變得荒蕪,空氣也漸漸變得濕潤沉膩。


    人麵魚帶著他們避開了滿洞的魚人,從偏僻小道一路穿行至了一座敦厚青黑的石窟跟前。


    那石窟形狀崎嶇,苔蘚遍布,其中從低到高有大大小小成千上萬的冥密窟窿,透出其內閃爍不斷的血色的燭燈,如一隻蟄伏在夜色當中的野獸,不見一星半點的神聖之跡。


    “大、大人們,此處就是我們用以拜祭星君的神殿。”


    人麵魚將江禦和季淩紓引入窟內,


    “您看這新奉的香燭,還有那日日不滅的海燈和高香,”他邊咕噥著邊雙手合掌跪在了石窟正中央的一座半人高的星君像前,“我們魚人在鴉川內也常常遭到打壓,哪怕被逐到了這偏野邊陲之地,仍就盡我們所能竭盡全族之力為星君鑄成了這座金身像,我們對星君的虔誠之心天地可鑒!”


    “是麽。”


    江禦漫不經心地環顧著石窟中的香火燭。


    他此番來到鴉川,一是為鑄莫邪劍,二便是要找到於菟真身的蹤跡。


    那陰險狡詐的兇神最有可能藏匿之處當然就是它信仰的誕生之地,即這位於鴉川南部邊陲的魚人村。


    可顯然當初明宵星君也十分重視此地,如人麵魚所說的親自進行了淨心點化,強硬地逼迫此處的魚人們都信奉於明宵星君。


    偌大的石窟中處處皆是對星君的虔信,根本沒有其它信仰的容身之處。


    季淩紓借其此刻的靈巧之身替江禦迅速檢查了一圈,以確認這石窟是一座貨真價實的星君殿。


    他剛從一座擺滿了蓮燈的燈架後跳出來,正要迴到江禦身邊時,恰巧看見江禦正靜靜抬眼,眼神深邃地注視著那被供奉於高處的金色神像。


    季淩紓不覺陷入了恍惚。


    江禦……是在看著柴榮嗎?


    唿吸須臾間,燭火閃爍處,一道劍光忽然破開滿窟的虔榮。


    人麵魚的唿吸一滯,嘶啞地尖叫出聲。


    季淩紓也是一愣,雖然這不是江禦第一次在他麵前砸爛神像了,但正大光明地砸到明宵星君頭上,還是前所未有……


    他本能地仰頭朝天上看去,隨時準備為江禦擋下天罰。


    然而天色依舊碧波如洗,不見分毫陰晦。


    江禦哂笑道:


    “不用畏懼天罰,因為這根本就不是星君像。”


    “不!你胡說!!”


    人麵魚不管不顧地撲向那滿地的碎金,可惜江禦還是快他一步,將他掀飛了出去。


    “柴榮辦事果真是不靠譜,”


    江禦冷嗤一聲,


    “竟容你們在他眼皮底下弄虛作假,被於菟偷了這麽多年的信仰還不自知。”


    他用劍挑起了地上破碎的金雕玉像,厚重的金粉之下,顯露而出的竟是一尊猙獰醜陋的獸麵怪像。


    第142章 貢品(二更)


    季淩紓見狀不由得大吃一驚。


    鍍金神像隻是用以掩蓋其內裏的表象,這座部族真正敬仰供奉著的竟然是於菟的泥胎。


    “誰在裏麵?!”


    不遠處有守廟的魚人聞聲尋了過來,一腳踹開石窟洞口的垂簾闖了進來。


    “你們是誰?竟然敢破壞明宵星君的聖像,你們……這、這神像裏麵是什麽,這簡直……呃啊!”


    來者被眼前複雜的情形震驚不已,還沒來得及看清究竟發生了什麽,就被始終躺倒在地上、順著影子神不知鬼不覺地匍遊到他身後的魚頭人給扭住了脖子。


    魚頭人獰笑起來,喉嚨中發出怪物般的叫聲。


    眼看他就要折斷那倒黴守廟人的腦袋,江禦劍鋒忽至,毫不拖泥帶水地削去了魚頭人的雙臂,那詭異的魚人失去雙臂後看起來更像一條赤條條的魚,怪異地張大魚唇怪叫了兩聲後,因再難以保持平衡而重重摔倒在地。


    “滾出去,有多遠滾多遠。”


    江禦瞥了那守廟人一眼,被嚇得癱坐在地的魚人立刻連滾帶爬地逃出了石窟。


    季淩紓蹙眉道:“看樣子剛剛那人並不知道自己一直以來敬奉的是於菟……這個村裏說不定有許多和他一樣的人到現在還被蒙在鼓裏,以為這就是一座真正的星君殿。”


    江禦點了點頭:“所以說於菟是在竊取信仰。也難怪他吃了這麽多年的香燭海燈還是沒能真正死灰複燃,偷來的信仰對修為的增進微乎其微。”


    但隻要還存在,就能保它不死不滅。


    季淩紓問:“師尊,你打算怎麽辦?要把它的據點一個個都像這樣找出來然後搗毀嗎?”


    他頓了頓,“我來幫師尊把它們處理幹淨。”


    “哈!處理幹淨?”


    人麵魚從石堆中爬了出來,猖狂地指著季淩紓大笑起來,


    “晚了!早就晚了!隻要你還活著我們的老祖就不會消失,你以為是什麽讓你苟活於世的?是老祖的恩賜!你不過是老祖留於世間的一個容器,要不了多久就會變成一具行屍走肉!”


    “我才不是容器,”


    季淩紓尾巴上的絨毛悉數豎起,弓著身用幽碧的獸瞳冷冷地盯著人麵魚,


    “為了那怪物賣命的你才是行屍走肉。”


    “你什麽都不懂,虧你還擔過聖子的名號,竟然心甘情願地被那人神的信徒們養育,簡直就是墨族的恥辱。”


    人麵魚嘴裏嘀嘀咕咕不斷,咒罵緊接著譏諷,又是大笑又是咬牙切齒他知道江禦不會讓他活過今晚了。


    但那又如何,於菟大人會記得他所做的一切。


    他憤恨地瞪視著季淩紓,最初因為能在他身上看見於菟大人的影子而流露出的本能臣服已經被烈烈的妒火燃成了灰燼。


    “真不知當初老祖是如何瞧上你這隻黃毛小狼的,明明我們魚族才是它最虔誠的信徒……哼,你就感謝那個叫季婭的該死的女人獻上了老祖喜歡的祭品吧……”


    “你果然知道當年的事。”江禦忽地抬起眼來,看向人麵魚的目光如同一記宏亮的劍光。


    他從見到這對魚人兄弟時就在心裏有所懷疑。


    那魚頭人的模樣和他在銅雀閣裏見到的那巫醫蛇女如出一轍,二人都神思潰散,狀似瘋癲,難以言語。


    想來在季婭分娩的那一天,這魚頭人作為於菟的爪牙一定也在場目睹過什麽,隻是他和那蛇女一樣,都在事後被封了口。


    但和蛇女不同的是,他的人麵魚兄弟能聽懂他的吱呀亂語。


    人麵魚喉間一哽,意識到自己一時大意說漏了話,他絕望地看了眼自己那倒在血泊中的魚身兄弟,在刹那間做出了決意。


    隻聽他忽然大展開雙手,仰頭朝著天上大喊道:


    “明宵星君你這虛偽的聖神,是你毀了鴉川,老祖會讓你血債血償!我等一定會光複於……於……菟大人的榮耀!”


    他仿佛是耗盡了畢生的力氣才說出於菟的名字,哪怕那兩個音節已經扭曲成了超出人類音域範圍的詭異聲響。


    求仁得仁一般,隨著他的話音落下,天空中再次劈出一道電紫的雷光。


    這下連季淩紓也意識到了,這人麵魚是在求死!


    他寧願被天罰劈得灰飛煙滅也不肯告訴江禦有關季淩紓誕生那一天的任何事情。


    江禦抬頭掃了眼那驟怒的雷雲,心裏不屑地歎出一口氣。


    他這柴榮師兄真是千年如一日的小心眼,人世間殺人如麻的兇煞他管不急,鴉川角落裏一句要擁護其它聖神的話卻能立刻招至天罰。


    眼看那象征天罰的雷光直劈下雲霄,轟天撼地的神霧越逼越近,人麵魚一麵等待著死亡的降臨,一麵得意地向江禦露出挑釁的哂笑。


    誰也別想阻礙於菟大人的迴魂!


    然而下一瞬間,人麵魚臉上得意的笑容便忽然凝固了下來。


    隻聽嘩然一聲巨響,劍氣凝落成的光輝填滿了他的雙眼。


    一麵是雷霆高懸,一麵是劍舞遊龍。


    他難以置信,嘴唇蒼白地顫抖著。


    “怎麽可能……怎麽能有人……怎麽能……”


    怎麽能有人生生用劍斬碎了天罰?!


    他此次所受的天罰和江禦當年遭遇的威力並不相同,畢竟他隻是在嘴上對星君不敬。


    雖然威力不及當時,江禦手中的鐵劍卻還是被劈成了灰燼,除了被他握在掌心裏的劍柄,整個劍身已經蕩然無存。


    季淩紓也是目瞪口呆。


    他是將封存有師尊當年五成修為的玉髓從玄星秘境裏帶迴給了江禦,可這畢竟是天罰,而且江禦剛剛手裏拿著的實在算不上是什麽好劍。


    江禦擊碎天罰後並未做停頓,沒有任何猶豫地躍上前去掐住了人麵魚的下顎,以免他選擇咬舌自盡。


    “唔……唔…你、你放開我……放開我!”


    人麵魚痛苦地哀嚎出聲。沒想到他看起來清瘦單薄,手上的力道竟能有如此之大。


    “說。”


    江禦麵無表情地垂視著他。


    “季婭獻祭了什麽給於菟?她和於菟交換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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