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嘎!”


    “竟會如此……竟有此事……哈,哈哈!”


    人麵魚喘笑出聲,忽然轉向商陸:


    “少主,你這客人要問我們話,可以,但旁人都不許聽,我們隻和他講!”


    商陸和江禦對視一眼,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讓我離開,可以。但你們別想耍花招,隻要你們敢逃離這亭子半步,我就折了你們的手腳。”


    人麵魚搖了搖頭:


    “不,不止是你。他也要走!”


    這次他指向的是江禦。


    商陸蹙眉,“這是什麽意思?要我和他都走了,你的話還能說給誰聽?”


    “啊,嘎…”


    魚頭人按捺不住,若不是被商陸按住了肩,他那雙濕漉黏膩的魚鰭便已經攀到江禦肩頭去了。


    人麵魚詭笑著看向季淩紓:“我們說給這小玩意兒聽。”


    季淩紓被他們二人盯得後背發涼,尤其是那上半身長成魚樣的魚頭人,死物一樣的眼睛盯著他時充滿了貪婪。


    他伏在江禦耳畔輕聲道:“師尊,讓我會會他們。”


    “我也要留下。”


    江禦隻冷冷道。


    人麵魚雙手抱胸,傲然冷哼一聲,“那我們就無可奉告了!”


    “你……!”商陸還沒來得及有所動作,眼前忽然一道弧光閃過,腥青色的血灑了滿地,緊接著便聽見魚頭人“嗷”的一聲慘叫起來。


    “我說我要留下。”


    江禦的聲音清清淺淺,穿過黏腥的血色。


    他亮了亮手裏鋥亮的鐵劍,不知又是何時從哪個倒黴的侍衛身上順來的。


    在魚頭人哦哦呀呀的扭曲慘叫聲下,人麵魚怔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太陽穴邊頓時暴起了根根青筋,以至於他差點掙脫了商陸的壓束:


    “你放開他!你這混蛋!唔……!”


    下巴登時被從江禦肩上跳下來的小狼踹得脫臼,魚頭人不顧劇痛,依舊惡狠狠地朝著江禦狂吠:


    “我什麽都不會告訴你們了!拿開你的髒手!”


    “不告訴我?”


    江禦輕笑一聲,用手上的劍刃再次毫不留情地剝下了魚頭人臉頰上的一片灰鱗,


    “好啊,那我就把他,把你,還有你們整個部落統統片成薄魚片,到時候你們就算求著我要告訴我,我也沒興致聽了。”


    “喔喔啊啊啊!”


    他手起刀落,沒給人麵魚猶豫的時間,這次他一劍刺入了魚頭人渾圓的眼睛裏。


    就是那雙眼睛,帶著毫不遮掩的貪婪和覬覦,膽大包天地盯著他的小狼。


    直到血色漫延滿地,沾濕了人麵魚的鰭爪,他終於無法忍受看著同伴被生生千刀萬剮,滿眼恨意道:


    “我說…!我說,你可以留下!行了吧你這瘋子!”


    “嗯。這還差不多。”


    江禦淡淡收了劍。血跡唯獨沒有沾到他身上。


    他轉而看向商陸:“那還請商少主迴避片刻,我盡早問完了話,那位魚僧才好盡早止血療傷,別耽誤了性命。”


    “……好。”


    商陸腦中還有些怔然。


    直到他退出了湖心亭,那魚頭人的慘叫聲還仍舊環繞在他耳畔。


    剛剛的江禦讓他感到陌生不已。


    他知道江禦神通廣大,修為蓋世,想要誰的性命都是信手拈來。


    但同時江禦也胸懷寬闊,脾性淡然溫和,不屑與麵前的宵小為難計較。


    可剛剛的他……


    商陸的喉結滾了滾,說不出心裏那夾雜著興奮和畏懼的情緒是好是壞。


    他覺得剛剛的江禦就像是破開了慈麵神像的一尊修羅。


    兇悍,冷漠,無比強大。


    好似一尊隻會為季淩紓而墮落的佛。


    第141章 瞞天過海


    湖心亭中最終隻留下了魚僧二人、江禦,以及掛在他肩頭看似人畜無害的小狼。


    人麵魚從懷中掏出隻經幡,跪地搖轉的同時口中念念有詞地念叨著繁縟的咒語,自他的經幡中蕩漾出一圈幾不可見的水色波紋,搖搖欲墜地將湖心亭籠罩。


    “唿……”


    人麵魚擦去額角的汗,看來這些魚僧更擅拳腳功夫,像這樣施咒語布結界的術法並不專擅。


    他收起經幡:“這下才萬無一失,確保那臭老虎沒法偷聽我們說話。”


    江禦無意與他們廢話,手指淡淡撥弄著季淩紓頸間的絨毛,道:“你那長著魚頭的族人剛剛和你說了什麽?你們想要我的這隻狼?”


    “您說這是您的狼?”


    人麵魚低微地搓著鰭爪,害怕哪句話說的不對就會再次惹怒江禦,但眼底陰詐的精光仍舊難掩,


    “您這琉璃海來的仙人卻養著這樣的穢物,當真不怕被那上頭的明宵星君責罰啊?”


    “穢物?我的小狼既沒有犯下過殺生孽業,更非邪妖兇煞,何來穢物一說?”


    “哈哈蘭時仙尊,您就別裝蒜了,當年您來鴉川大鬧一場,本意不就是為了替明宵星君除掉那兇祟老祖嗎?如今竟又將老祖帶在了身旁,還真是世事無常啊!”


    人麵魚無法輕易說出“於菟”的名諱。當年明宵星君為了將它徹底剿滅,防止它能死灰複燃,將它所有的信徒都屠戮了個盡,對於那曾世代侍奉過於菟的魚人族更是降下過不滅的詛咒,將“於菟”這兩個字從他們的生命中徹底抹除了。


    江禦微微蹙眉。


    他當時隻身來到鴉川原來是為了幫柴榮善後,覆滅兇神的嗎?


    他迴想不起來。哪怕現在大部分的記憶都已經恢複,關於那天的記憶卻仍舊是一片模糊。


    “信口胡言,”


    江禦冷冷看著那人麵魚,


    “你既知我是江禦,就也該知道我身邊的是當年被擄走的聖子,是你們該臣服的主人,而不是什麽兇祟穢物。”


    “可您大費周章地找到我們,不就是想確認那老祖有沒有借屍還魂嗎?”


    人麵魚仍舊卑微恭敬地向著江禦,可他的話音背後卻又若隱若現地摻雜著陰滲的咯咯笑聲,類人上半身看起來格外冷血詭異,皮膚下遍布著藏青色的猙獰血絡,


    “實話告訴您吧,您不該帶前聖子迴到鴉川的,這片土地早已被老祖打下了它的烙印,你帶前聖子來就是在自投羅網啊!”


    老舊的湖心亭旁蒼木鬱鬱,薄瘴濃,隨著人麵魚的譏笑聲掀起陣陣獵風。


    但那風止於江禦腳下,沒有吹拂到季淩紓半分。


    季淩紓早就想要開口大罵,無奈一直被江禦輕輕壓製著,他不確定江禦到底想從這兩個魚人口中挖出什麽來,故而隻能先按兵不動。


    隻是那匍匐在血泊中的魚頭人實在是惱人,都被江禦傷成了那樣,卻還不死不休地睜著雙煞白的魚目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


    而且季淩紓十分確定,那雙眼睛看的分明不是他,而是透過他在仰視著什麽更龐大的東西。


    江禦冷笑,反問那人麵魚,


    “聽你這副胸有成竹的口氣,難不成你們部族一直在暗地裏替於菟做著揚幡招魂的準備?”


    轟!!


    他話音剛落,原本晴朗如璃的頂空上忽然閃爍出一道流光瀲爍的悶雷,狀如一隻在雲層之上將頭探入人間的大蛇。


    天罰!


    江禦此話在明宵星君獨一的信仰之下乃是侮神辱聖的大不敬之言,觸碰到星君的逆鱗所在,即刻便招至了天罰。


    此刻這道神罰正虎視眈眈地懸桓在那兩個魚僧的頭頂上,仿若隻要確認了他們確有偷貢舊神、背叛星君之行,就會立刻降臨人世將他們劈得灰飛煙滅。


    尋常人哪裏見到過天罰之兆,饒是人麵魚嘴巴再硬,此刻也不禁雙腿打起顫來,他臉色蒼白地瞪向江禦,豆大的冷汗一滴連著一滴垂濺在地磚上,


    “你、你休要血口噴人!”


    人麵魚嚇得舌頭在口中都打了轉,尾鰭在地上拖出淅淅瀝瀝的濕痕,他不住地抬眼去看那半空中的雷光,魂不守舍地喘了好幾口粗氣才終於靈光一現,好似找到了一根定海神針。


    隻見他又恢複了那副陰惻惻的成竹在胸的模樣:


    “我們魚族可是、可是在當年受到過明宵星君的親自點化,承蒙聖神之恩以淨身淨心,供奉了星君數百年,放眼整個鴉川,沒有哪個部族比我們更加虔誠,更沒有誰比我們奉上過更多的信仰和貢品,你憑什麽如此汙蔑我們!”


    此言既出,那天上的驚雷蜿轉了一瞬,在眨眼間便悄無聲息地褪散了去。


    天色恢複了明亮,薄紗般的陽光透過湖心亭四周厚重的瘴氣淌落在了人麵魚的身上,如同神跡垂憐。


    得此安撫,人麵魚不禁有些喜不自勝,甚至膽大包天地想去探究江禦臉上的表情。


    竟想挑撥信徒和聖神間的關係,這蘭時仙尊的心思何其歹毒!


    然而在和江禦相對視的那一瞬間,人麵魚不禁渾身一顫,如墜冰窟的不安感在那刹那將他席卷。


    他沒能從江禦臉上看到任何失算或是慌張。


    相反,那張高不可攀到近乎神聖的臉上寫滿了鎖定獵物的從容。


    “你說奉上信仰啊。”


    江禦微聲重複起人麵魚剛剛的話。


    人麵魚忽然一激靈,正張開嘴想要改口辯解,喉骨卻已經被人“哢嚓”一聲緊緊攥住。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惶恐的眼瞳中倒映出從江禦肩頭飛身而出的那隻小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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