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倒是能確定,獨夏許多不合常理的行為並非是被天道操縱,而隻是因於生者對逝去之人的思念。


    眼淚順著獨夏的下巴落在衣衫上,微冷的晨風刮過,在他臉上留下通紅的疹子,任誰看了都會心生憐愛。


    江禦無奈道:


    “別哭了。你總不能邊哭邊殺人吧?”


    獨夏揉了揉眼睛:


    “為何不能?手起刀落的事。”


    江禦:“……那三皇子犯盡惡戒,無需你動手命數也差不多該盡了,你既是漱冰留下的愛徒,看在與他的交情上我自會保你,此次金霞宗務必要抓一個罪魁禍首迴去複命,你能不能不往刀口上撞?”


    “保我?你省著力氣保你自己和你那徒弟去吧。”


    獨夏嗤笑一聲,並不領情,眼看已經能看見宮牆,他正欲加快速度甩掉江禦,不料江禦卻主動頓住了腳:


    “我手上尚留有漱冰一縷未消散的元神,你若就此收手,我便讓你和他再見上一麵。”


    第73章 白晝劍影


    獨夏的臉上閃過了短短一瞬的怔然。


    但很快他就恢複了那副不諳世事而風輕雲淡的神色,唇角抿起譏諷的笑意:


    “別騙我了,他死得有多透我比誰都清楚。”


    獨夏求證過千千萬萬遍,簡遐州的神思魂魄早已被那“孤魂野鬼”取代,泯滅再無蹤跡,而肉體也最終由他親手覆滅,說什麽能留下元神,簡直是無稽之談。


    “他修為接近破境之界,能在所馭神霧上留下獨屬於他元神的印記,”


    江禦淡淡解釋道,


    “在金霞宗的大殿裏,每位仙尊得名之時都會以神霧匯聚出一顆星宿,日夜漂浮,輝光耀世,”


    他頓了頓,看著獨夏一字一頓道,


    “那裏麵是純粹的、隻屬於簡遐州的元神,未曾被你口中的野鬼沾染過半分。”


    “你以為我傻麽,”


    獨夏邪氣一笑,


    “在簡遐州身隕之時,你們金霞宗裏頭那星星就一起碎成流螢魂歸大地了,拿早已不存在之物來和我交易,蘭時仙尊你也未免有些,品德不端吧?”


    江禦眨了眨眼:


    “搖光星落是落了,也如你所言支離破碎,但破鏡亦能重圓,沒人說過碎掉的元神撿不起來吧。”


    “笑話,聚斂元神比操縱神霧難上成百上千倍,誰能有那個能耐……”


    獨夏話到一半自己哽住。


    常人,甚至其它鼎鼎有名的仙尊來了必定是沒有辦法。


    但此刻站在他麵前的人是江禦,是突破了飛升之境本可以成聖神的人,是近乎在全天下都無敵手的簡遐州也隻能與其“過三招而敗”的劍聖,是簡遐州口中“他修煉飛升根本不需要依靠神霧”的蘭時仙尊。


    獨夏突轉話鋒,這次他那雙笑意未曾達到過的、死氣沉沉的眼裏悄聲閃過了一絲小心翼翼的光亮:


    “你有那個能耐……是不是?”


    “當時的我,自然是有。”


    江禦拂袖。


    金霞宗的正殿之中有七星環月之景,宗主、漱冰、羨陽、敬玄,加上已經仙逝的三位前輩,七位仙尊各執一星,而所拱繞的那輪明月,自然是由自金霞宗飛升成聖的明宵星君升起。


    江禦作為唯一劍聖,不修神霧,也就沒參與這星陣的構築。


    換言之這玩意兒除了好看、能唬一唬那些剛入宗門的小仙使,在江禦看來半點用處都沒有。季淩紓很小的時候過生辰許願要月亮時,要不是玄行簡以“你敢動我就死殿裏”相逼,他早就把那月亮給扯出來送給季淩紓玩了。


    隻是漱冰所執的搖光星落下時,他稍稍察覺到了一些異常。


    那時江禦正與簡遐州研究神器無極山海圖有十餘年之久,後來雖然簡遐州出海平亂、開始在平玉原遊曆,二人也常有聯係,江禦時不時能收到簡遐州傳迴的圖輿碎片、或者有關那上古神器的點點線索。


    簡遐州此人做事周全,不是莽撞之人,因此江禦不相信,他會那麽突然不聲不響地死去。


    更讓江禦在意的是,在簡遐州封印於星宿神霧中的零星元神碎落四溢時,比起江禦所見證的那些“前輩”仙逝時魂歸周野的安然,他似乎看見簡遐州破碎的靈魂對世間仍有掛念。


    彼時江禦因而“多此一舉”,籠聚了簡遐州那微漠的元神,後來他漸漸將此事忘記,直到今日遇到獨夏,他才了然簡遐州有所牽掛而放不下的是什麽。


    “你沒騙我…你沒騙我對吧?”


    獨夏的聲音裏夾雜著微不可見的顫抖,他無措地摩挲著刀柄,印刻在本能中的動作是舉刀殺人,情緒有所波動時他隻有摸到那微微泛黃的人骨才能冷靜。


    他一步步逼向江禦,


    “江禦,你別騙我,就算是你,要是拿簡遐州來糊弄我,我拚了命也會追殺你到天涯海角,我不會放過你的。”


    江禦歎了口氣:


    “我攔你隻是為了替漱冰穩住你好不容易相平的德和孽,比起殺那什麽三皇子,顯然你也有更重要的事要……唔!”


    隻聽撲通一聲,連江禦都沒反應過來,竟被獨夏生生撲倒在了屋簷上。


    獨夏不住地皺著鼻子,似想在他身上嗅到簡遐州的味道。


    “在哪?你把他放在哪裏??你沒帶在身上?簡遐州在哪兒?”


    獨夏近乎執拗地逼問他道,


    “江禦,你最好不是在騙我!我鼻子可靈了,你若真有他的元神,我不可能發覺不了,還是說你把他藏在了哪裏?快告訴我,在哪兒?”


    “……你先起來。”


    江禦推他也推不開,背上被硬朗的青瓦簷硌得生疼,不禁也蹙起了眉。


    “快給我!”


    獨夏低吼一聲,神色變化莫測,吼完江禦後又立刻變得可憐不已,懇求他道,


    “蘭時仙尊,你留著也沒有用,給我吧?求你了……!我不殺人了,我隻要簡遐州……呃!”


    少年帶著鼻音近乎瘋狂的哀求最後化作了一聲吃痛的悶哼,身上的重量驟然減輕,江禦輕輕拍了拍衣上的褶皺,淡淡抬眼。


    隻見是季淩紓神色不善地拎起了獨夏的衣領:


    “你在我師尊身上像狗一樣幹些什麽呢!”


    獨夏轉過頭來,看到季淩紓時竟眼前一亮,突然湊到他身邊亦是深深地吸了吸鼻子,突然喜笑顏開:


    “在你這兒……原來在你這兒!”


    “什麽在我這兒?”


    季淩紓皺眉,將鼻青臉腫、奄奄一息的木羽暉當做肉盾抵在了獨夏麵前,


    “你離我遠點!”


    他和木羽暉一路追行纏鬥至此,木羽暉那小子似乎真切感受到了他身上彌漫出的殺戾之氣,拚了命地逃向江禦他們,就在他被季淩紓追上、千鈞一發之際,季淩紓忽然被前方不遠處的二人吸引走了注意力。


    看到獨夏把江禦推抵在了屋頂上時,季淩紓立刻調轉劍鋒,殺向了獨夏。


    獨夏巧身躲過被扔過來的木羽暉,雙眼如鷹隼般雪亮地打量了季淩紓一番,目光最終落在了他耳畔那顆雪柳花樣式的耳墜上。


    原來被蘭時仙尊封印護存在那裏!


    獨夏長吸了口氣,驟然出擊,季淩紓也不甘示弱,為他剛剛冒犯江禦而生著氣,二人鏗鏘交鋒在一起,刀光劍影,把夜色晃照得煞白。


    “嘶……”


    獨夏先一步受傷見了血,他捂著胳膊上創口詭異的傷痕,神色複雜地挑了季淩紓一眼,


    “一會兒功夫不見,竟如此見長,你身體裏不會住著個怪物吧?”


    “我本來就比你強。”


    季淩紓“呸” 了一聲,擦去額角不易被察覺地細汗。他動用於菟的力量已經越來越熟練,甚至在某些瞬間,他感覺那力量並非於菟借予給他,而是本就屬於他……


    獨夏玩味一笑,忽然變了握刀的姿勢,江禦眉心一跳,正要提醒季淩紓小心時,天空中突然炸開了一朵巨大的煙火。


    黎明前最漆黑的時分被映照得耀若白晝。


    獨夏和季淩紓皆停下了動作,看向不遠處的皇宮。


    那是蔣玉點燃的信號彈。


    宮裏……出事了?!


    第74章 血洗皇城


    “怎麽可能?”


    季淩紓嘖了一聲,宮牆內有國師的結界,蔣玉所在的樓閣中更是有他和木羽暉各自親自設下的法陣,況且可能威脅宮中安全的繭妖已除、獨夏也他們拖住了腳,他實在想不通,這麽短的時間內宮中還能出什麽變故。


    和江禦心照不宣地對視了一眼,季淩紓倏然踩上劍鋒,不再和獨夏糾纏,而是旋身繞過他,抓起了江禦一起禦劍直朝宮牆方向趕去。


    獨夏飛身過去撲了個殘影,迴過頭隻見季淩紓已經飛出十幾米遠,立刻也調轉了方向:


    “哪裏跑!快還給我!”


    季淩紓迴首看了眼這陰魂不散的小瘋子,不禁暗罵一聲,


    “他到底在找我要什麽!”


    江禦意味深長地撇了眼他的耳朵,把簡遐州元神一事告訴給了他。


    季淩紓聞言不禁震愕住:


    “你、你怎麽能把別人家仙尊的元神封在送給我的護身符裏?!”


    “有什麽不行的?”


    江禦語氣平淡,季淩紓卻還聽出了幾分理直氣壯,


    “漱冰修為那麽高,那點兒元神雖然碎了些,但卻是提升法器品質的珍稀材料,他保護你你也珍護他,一舉兩得,不是很好嗎?”


    而且原本就不是完整的魂魄,說白了隻是帶著其印記的神霧而已,並沒什麽用處。


    季淩紓隻覺得渾身發毛:“我、我要早知道這東西裏裝著別人的靈魂,我才不珍護呢!而且這耳墜你自己不是也有嗎?為什麽要封在我的裏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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