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獨夏聞聲呸了一口,偏頭躲開了木羽暉射來的火矢:


    “哪兒來的小蟲子,滾開。”


    “有眼不識泰山,小爺可是羨陽仙尊座下大弟子!你有本事就再吃下我這一箭!”


    木羽暉再次搭箭拉弓,這一次他往箭矢中注入了滾灼豐裕的神霧,那箭羽便變得神光流淌,如虹貫日。


    季淩紓不禁替獨夏捏了把汗,木羽暉那支箭的箭頭用的是品相極好的火曜石打磨而成,一箭下去星火燎原,不滅不息。


    看來木羽暉這次是下了十足的殺心,定要屠滅獨夏,好搏得一個為漱冰仙尊雪恨的名聲,估計他偷聽了半天什麽也沒聽懂,唯獨咬死了獨夏殺害了簡遐州這件事。


    季淩紓不願讓獨夏就這麽死在木羽暉手裏,木羽暉又打定了主意必須要除掉獨夏,幾人就這麽在火光之中亂成了一團。


    “季淩紓?!你礙著小爺射箭了!趕緊滾開,不然小爺連你一起紮穿!”


    “你這蠢貨……我讓你在宮中留守勘察異動,你跑過來了,宮裏出了事誰負責!”


    “那作亂的兇手就在眼前,宮裏能出什麽事?!讓開!我這就擒拿兇手!”


    木羽暉撞開擋在麵前的季淩紓,執意要將箭矢對準獨夏的心口,然而剛剛還在麵前晃悠的少年身形一閃就不見了蹤跡,再次出現在木羽暉眼前時,竟“哐當”一聲踩在了他的弓弦上。


    “就憑你也想擒拿我?”


    獨夏笑得充滿邪氣,


    “簡遐州說過,金霞宗裏玩火的沒幾個好東西,這話果然不錯。”


    “呔!”


    木羽暉氣得齜牙咧嘴,抬起運滿了神霧的右手想要給獨夏一掌時,那身形鬼魅的少年卻又一腳蹬在了他臉上,果斷地把他當做跳板躍出了熊熊燃燒著的火牆。


    “哪裏跑!”


    季淩紓欲追,一隻腿卻被火鳥環繞住,絆住了腳步。


    “木羽暉你做什麽!”


    “我還問你想做什麽!剛剛要不是你礙事我就把那惡徒射殺了!季淩紓,小爺早看你不爽了,不讓我殺是吧?那你也別想殺!大不了誰都不得賞了!”


    “你這豬腦子犯蠢也真會挑時候!他是去殺三皇子的,你還不快撒開手?!”


    “就不,誰讓你剛剛壞小爺好事!”


    木羽暉死死拖住季淩紓的衣角,季淩紓本就惱火,一轉頭還發現江禦不知何時也不見了蹤跡,心頭的戾氣不覺又大了三分。


    他眼睛也不眨一下地略過木羽暉周身環繞著的真火,狠厲地揪住了他的頭發:


    “我最後說一次,鬆手。”


    “………………”


    木羽暉沒來由地顫抖起來。


    依靠重火丹的他修為暴增,按常理來說根本不必再把連神霧都不會操控的季淩紓放在眼裏,可被季淩紓掐著脖子時,他卻還是毫無反抗之力。


    或者說他突長的修為反倒幫助他更加真切地感受到了恐懼。


    有什麽能殺人於無形的怪物藏在季淩紓的身體裏,不管是他眼底的陰翳,胳膊上餘毒般的刺青,還是語氣裏錚錚冰冷的寒意,都能在瞬間要了木羽暉的命。


    在某一瞬間,木羽暉眼裏的季淩紓甚至不再是季淩紓,他變成混亂的石陣,變成深潭中的巨手,變成魚身蛇尾像,變成麵目猙獰的豺狼虎豹。


    咕啾……


    木羽暉重重咽了口口水,連滾帶爬地往獨夏和江禦一前一後離開的方向逃去:


    “救命…季淩紓、季淩紓他瘋了……!”


    作者有話說:


    江禦在時的季淩紓:乖巧小狗


    江禦離開兩秒:變成壞狼


    第72章 魂兮歸來


    天色將明,晟風獵獵。


    獨夏像一隻輕燕,躍然於屋簷廊瓦之間。


    他記得這條巷子,他隨簡遐州遊曆時曾在此停留過。再過半個時辰,巷尾的早點鋪子就會開始熬湯,簡遐州最喜歡帶他去吃那家的餛飩。


    中間靠南邊是戶賣糖水和甜豆糕的,獨夏愛吃又不好意思承認,為此簡遐州還和人家老板演過一出稱壞了的蹩腳戲。


    街頭就是那家被三皇子燒毀了的衣料店。


    那樣繡樣精細的文竹,要是簡遐州還活著,一定會穿到衣襟都磨皺了才肯罷休。


    獨夏微一斜眼,瞥見了那不知何時追了上來、默不作聲地緊跟在他斜後方的身影,銀魚白的衣裾下似有霞色紛飛。


    又讓他想起他曾笑話過簡遐州,笑話他一個活了幾百年的“老頭子”還喜歡在衣領或是袖口繡點什麽蘭草墨竹遊魚飛鶴。


    你們仙宗裏的人不都穿金絲玉線織就的仙袍嗎?或者從頭到腳一身白,說好聽了叫仙風道骨,我看就是拽布披麻。


    也不都是那樣。


    簡遐州咬斷針腳,滿意地看著剛繡好的雲紋,


    我之前和你說過的蘭時仙尊就不愛穿白的,他嫌沉悶單調,不過他在吃穿用度上未免有些太過挑剔就是了。但在穿衣這事上我一直都讚成他,若修仙者為了所謂威嚴都穿得一模一樣,則確實是有些無趣了。


    喂!你手裏的是我的衣服吧!還給我!我才不要在領子裏偷偷繡花紋,姑娘家一樣!


    獨夏跳起來去搶,自然搶不過簡遐州,隻能眼巴巴地看著這人在自己的每件衣裳上都留下了不同的紋樣。


    簡遐州,你等著!我要趁你睡著在你衣服上繡豬頭!繡狗腿!讓人見了都笑話你!


    動手動不過他,獨夏隻能憤然地在嘴皮子上占占便宜。


    簡遐州隻是一個勁地笑:


    好啊。要是你能為我在衣服上繡出點什麽,我一定得好好珍惜。


    你就笑吧,我繡坨牛糞上去看你到時候還笑得出來嗎。


    獨夏惡狠狠道。


    那時他以為他們還來日方長,以為他有許多個百十年可以蹉跎,可以慢慢學會如何穿針引線,如何繡花紋樣。


    他不知道簡遐州永遠也等不來他親手繡的衣裳了。


    “蘭時仙尊,你知道嗎?”


    獨夏自顧自地開口說道,跟在他身後的無疑是江禦,這世上能跟上他速度的人除了簡遐州也就隻有江禦了。


    “被燒毀的那件衣裳上,有兩棵竹子是我親自繡的。”


    江禦聞聲稍稍抬起眼,竟點了點頭:“怪不得我看有幾處針腳走線龍飛鳳舞,粗糙糟糕。”


    獨夏:“……”


    行,挑剔異常的蘭時仙尊,是他本人沒錯了。


    獨夏嘲弄地笑了兩聲,笑聲盡頭藏著不易察覺的淺淡悲息,“怎麽,你想說那樣難看的衣服燒給簡遐州他也不會高興?所以想勸我放過三皇子嗎?”


    這次江禦卻搖了搖頭:


    “我覺得他會高興。”


    “我徒弟也笨拙似你,送過我許多滑稽可笑的玩意兒,雖然擺出來顯得我很沒品味,但無論如何卻都舍不得扔。”


    獨夏挑了挑眉:“那你更該能理解我才對,為何還要追上來妨礙我?”


    “我想知道的是,你並非是昨日才殺的漱冰,過去了這麽久為何一直不聲不響,直到今日才想到燒衣祭奠,而恰好你的衣裳又被宮裏那惡貫滿盈的小混蛋燒毀,鬧到最後甚至驚動了金霞宗,是機緣巧合,還是誰的刻意謀劃?”


    江禦靜靜地看著獨夏。


    其實三皇子遇刺一事會驚動金霞宗並不奇怪,都皇城每年供奉的香火數量極多,仙人雖有隔,但並非完全沒有利益往來,獨夏身手矯捷如鬼魅,做事又癲狂不講常理,會讓城主懷疑是妖怪作祟也是常理。


    他隻是奇怪為什麽獨夏隔了這麽久才突然沒來由地想要祭奠簡遐州。


    雖然獨夏口口聲聲篤定天道並未影響他,可萬一他早已身在局中,淪為傀儡卻不自知,直到最近天道有了新的獵物,他才得以清醒過來,重新擁有自己的情感呢?


    獨夏說簡遐州是“上一個他”,那麽季淩紓也就會是“下一個獨夏”,江禦並不擔心自己的性命如何,卻十分在意季淩紓會受到天道什麽樣的對待。


    所以他才會問獨夏,為何突然沒來由地想給簡遐州燒件衣物。


    獨夏似乎被江禦的問題問住了,腳上速度未減,神色卻變得茫然起來。


    不遠處擁繁的青瓦屋舍下依稀傳來幾聲雞鳴,拂曉越來越近,陽烏光動,沉默持續了許久。


    直到獨夏怔然地看向江禦,喃喃道,


    “為什麽突然……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蘭時仙尊。”


    “殺了他之後再也沒人管束我了,我過得比誰都自在,你說我怎麽就突然想起他了呢?”


    “蘭時仙尊,在你看來,想念也是需要理由的嗎?那你的好徒兒未免也太慘了些。”


    獨夏說著說著再度笑了起來。


    他哈哈大笑,捧著肚子笑出了淚花。


    對啊,他親手送走過太多人了,命途多舛的褶子裏,有太多不同的苦命之人和他相互依存過,走的走死的死,簡遐州不過是陪伴他的時間多了些而已。


    他原也以為自己不會想念他的。


    直到那天偶然看到那襲白衣。


    他先是笑了,他想,那人要是穿著這衣服該有多好看。


    笑著笑著唇角便塌了下來。


    也是從那一刻開始,獨夏才緩慢又疼痛地意識到,簡遐州已經不在了。


    “仙尊,你也打心底裏覺得我癲,覺得我冷血,是不是?”


    獨夏斂起笑意,再一次在江禦麵前哭了起來,


    “我都是一個這樣的爛種了,為什麽我還要止不住地去想念他啊?仙尊,你如何渡我?我想他想到不殺點人就渾身難受啊!”


    “……”


    麵對少年人的眼淚,江禦少有地感到了棘手。


    他反正不會讓季淩紓哭,所以也就沒有哄人不哭了的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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