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走走


    “少爺。”


    老管家步態穩健地走向楊軒,畢恭畢敬地行禮,不見半點敷衍。


    老人一頭銀絲如雪,發根都早已白透了不知道多少年,臉上滿是時光留下的痕跡,下巴上的長須都遮掩不住溝壑分明的皺紋,隻剩一雙銳利的雙眼在訴說著歲月崢嶸;然而他的精神是抖擻的,即使夜深,依舊神采奕奕,眼神炯炯;他移動時每踏一步的節奏都極其微妙,仿佛下一秒隨時能夠隨著周邊意外發力暴起,也似乎可以就這樣一直保持著沉靜直到地老天荒。


    “長忠叔。”


    楊軒予以迴應。


    他早就做好了終有一日要與老管家詳細解釋的心理準備,卻還是沒能想出該如何把對話推行下去。


    家主與管家之間,想要進行一次顧左言他的對話,定然能找到說不完的話題。


    楊軒可以事無巨細地詳細過問莊子運作的每一個小事,全麵細致地關心楊氏在雷州的各項事務,還能與管家討論一下帝都的各方動向,甚至揣測君心與皇室態度。


    總之,維持運營一個家族與一塊領地所產生的事務,足夠製造出一場乍一看十分充實、實則毫無營養的談話。


    兩人都寧肯選擇陷入難堪的緘默,也不願去東拉西扯,虛與委蛇。


    “走走?”


    楊軒有些笨拙地提議。


    楊長忠點點頭,做了一個示意請楊軒先行的手勢。


    楊軒沿著園中小道朝前走,楊長忠落後半步跟在他身邊。


    莊子占地麵積不小,楊軒未曾仔細問過,隻是體感足有十幾畝地。房屋僅占其三分之一,荷塘、魚池、遊船賞景的湖麵,再加上模仿小溪的水道一起也大約有三分之一,最後剩下的,就是大量的園林。


    莊園內亭台樓閣,軒榭廊坊,應有盡有,真的很難把這裏當成一個普通的農莊。


    正堂、主居室、客居室、書齋、夥房等等建築分散坐落在不同兩倍麵積的景致之中,相隔甚遠,所以兩人並不擔心遭遇其他人窺視。


    楊長忠以何種手段說服本地的鄉紳讓出來售與楊家,楊軒不得而知,他隻知道,他交給楊長忠辦的事情,幾乎都辦得幹淨利落,手段高明不留後患。


    他還知道,他或者是可以假裝一切如故的。


    繼續把老管家當成實現目標的工具人,對方大約還是會繼續裝傻配合。就像之前老管家幫他掩蓋番薯種薯與雜交水稻種子來源,從不細問來源那樣,縱容楊軒的鴕鳥心態,維持著某種心照不宣的默契,默默支持著他種田,支撐著他抗住楊氏的大旗,把楊氏這架破破爛爛縫縫補補的馬車,稀裏糊塗地維持駕駛下去,看看能走到哪個地步才會散架。


    隻不過,說不上來是什麽情感,還是某種楊軒現在無法解釋得了的理性,在隱隱提醒他:這樣不行。


    三品刺客肆無忌憚地出現、蠻族大祭司主動送族人下山、包括葉青紅帶著帝都的消息與關注到來、揭家人的異常舉動,接踵而來的種種事件似乎都預示著,他當縮頭烏龜的日子就要徹底結束了。


    暴風雨前的未知壓迫感抵在楊軒心頭,他需要信任的人在身邊支持,更需要他願意信任的那個人也信任他。


    首先,就是楊長忠。


    楊軒無可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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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還記得,十歲那年姑姑薨了。帝君要把我接入宮中,說是讓我陪伴喪母的三歲太子。”


    楊軒的姑姑,便是當今帝君的發妻,十三年前亡故的楊皇後。


    “我不想去。”


    說是陪伴太子,興許隻是一個借口。楊軒這會兒想來,說不定是帝君見中宮沒了楊家的皇後,他想抬李氏上位,唯恐楊氏心有二心,就把楊軒扣在了宮裏。


    “我當時尋思,寵我的姑姑不在了,剩下的太子娘娘公主什麽的,個個都比我身份高,我上那裏頭去不得憋屈死啊?然後我就哭天搶地滿地打滾,無所不用其極地耍賴,結果父親大人不為所動,直接把我捆起來扔上馬車,送去宮裏。”


    “多虧長忠叔你悄悄為我準備好護膝,說是宮中需要跪拜的情況過多,讓我偷偷綁於膝蓋處,免得傷了膝蓋——後來果然派上了大用場。”


    楊軒笑笑,與楊長忠有關的記憶比其他人的都要清晰許多,就像關於長公主,若不是葉青紅當麵來刺激他,他這三年一次都沒想起來他們之間還有這一茬。


    “我還記得叔你另外又塞我一封點心,吩咐我藏在懷中。如果遇到可疑的吃食,不要亂動。實在餓了,就吃兩口你給的點心,應付過去。”


    楊軒提到這些舊事,重點都在於:他還記得過去的點點滴滴,包括他與楊長忠之間那些不為外人所知小細節。


    楊長忠點點頭:“那時候就連老爺都還以為送小少爺伴駕太子隻是權宜之計,等到國喪結束,小少爺就能迴來,倉促之下,老仆也就隻備了這些東西。”


    誰成想即等到使太子離開後宮,入住東宮太子府,帝君也沒放‘楊軒’迴去,給他安了一個太子伴讀的頭銜,給他換了一個更舒適的囚籠呆著。


    直到楊國益戰死梁州。


    帝君這才放‘楊軒’迴去繼承家業,接著就是削爵,解除楊氏兵權,‘楊軒’敗壞名聲,‘楊軒’為非作歹為害帝都百姓,‘楊軒’褻瀆長公主,楊氏逐出九州……


    ‘楊軒’身亡。


    一時間兩人又有些沉默。


    “那個時候,我叫了小少爺的名字。”


    楊長忠沒頭沒腦,很突兀地道。


    楊軒停下腳步,迴頭望楊長忠。


    這位老仆臉上神色複雜。


    “我雖然以藥石與靈氣救下了小少爺的身體,卻依舊無法阻止小少爺的意識持續消散,到了最後,小少爺已經陷入了百喚不醒的沉睡。”


    老管家眼裏有著一些痛苦,用著有區別眼前人的稱唿去代稱過去的那個楊軒。


    楊軒自從‘活過來’活蹦亂跳後,從未和楊長忠交流過那一次中毒事件。


    他是做賊心虛,楊長忠可能是不堪迴首。


    不過,楊軒另有疑惑:二品巔峰境界,就能感應到一個人的意識——或者該說是靈識的變化?


    楊軒記得武道境界劃分,一品也不過是才剛學習引天地靈氣入體的方法罷了,陸地仙人境以上才有探索靈識的可能性。


    “就在我感受到,小少爺的意識已經完全消失的刹那,我心念一動,不自覺地喊出了‘楊軒’二字。不是少爺,不是家主大人,是他的本名。結果……小少爺的身體動了!”


    第一次聽這段兒,楊軒全然忘記自己就是當事人,開始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什麽叫“叫魂兒”,這不就是?


    什麽叫“詐屍”,這不就是?


    等等,他講的不就是我麽?楊軒這才反應過來,老管家是在告訴自己:他已經知道了小少爺和少爺不是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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