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是什麽病?」點著羊油燈的禦帳內,紫堯關切地問禦醫。尹天翊昏睡不醒,已經一天一夜了。


    「殿下麵色泛紅,脈弦緊湊,是熱症之相。」禦醫站起來,躬身應道:「草原氣候炎熱,加上舊症未愈,所以昏睡不醒。」


    「舊症?」


    「哦,是去年冬天落下的病根,寒氣深入殿下-體內,調理了四個多月,又突然墜馬摔傷,所以一直不能痊愈。」禦醫憂心道:「殿下其實宜靜養,不宜長途跋涉。」


    又是凍傷又是摔傷?尹天翊不是王妃嗎?怎麽那麽多傷?


    還有,在下棋的時候,紫堯就發現,尹天翊的雙手並不像皇族子弟那樣白皙,他手上有許多暗褐色的傷口,像是燙傷留下的痕跡,難道除了刷馬以外,尹天翊還幹其它粗活?


    紫堯竟有些憤怒。堂堂金閾皇子,究竟在大苑過著什麽樣的生活?


    紫堯再次看向尹天翊,緊盯著他潮紅的雙頰,心裏十分擔心,聲音也透著焦急,「那殿下什麽時候能醒?」


    「燒退了就能醒了,現在讓殿下多休息也好,一路上車馬勞頓,趕得急,殿下是在硬橕。」禦醫不僅看病,也要照顧尹天翊的飲食起居,自從離開大苑後,尹天翊的胃口越來越差,晚上也睡不踏實,眼底泛青,這讓他很擔心。


    尹天翊看起來是水土不服,外加天氣炎熱才會生病,可仔細想來,又和一般的熱症不大一樣,行醫三十年,這一次他心裏竟然沒底。


    苦思冥想,翻開醫典琢磨,大概還是由於體內的寒氣未消盡吧?禦醫開了新方子,不再是簡單的清熱藥,藥材也從七、八樣變成了二十幾樣,有些藥材還有毒。


    但這也是抱著暫且嚐試的想法,尹天翊的脈象實在有些奇怪!


    禦醫轉身出去煎藥,紫堯站在臥榻前,看到尹天翊急促地喘著氣,汗水從額頭滑下,便想替他擦汗。


    守在臥榻邊的寶音搶先一步,伸手阻攔道:「我會照顧殿下,使臣大人請先迴氈帳休息吧,已經子時了。」


    紫堯很想留下照顧尹天翊,可又知道這樣做不合禮數,隻好點頭道:「好吧,我先迴去了,請小心照顧殿下。」


    看了尹天翊一眼後,紫堯轉身走出禦帳,寶音走到銅盆前搓洗了布巾,輕輕地替尹天翊擦去臉上的汗水。


    紫堯走出禦帳,正穿過數十頂白色氈帳時,寶音追出來喊道:「使臣大人,借一步說話。」


    紫堯皺眉,跟著寶音來到偏僻處,問道:「什麽事?」


    「這次刺客事件,我希望大人您調查清楚後,能對可汗有個交代。」寶音的眼神咄咄逼人。


    紫堯略一沉默,誠懇應道:「好,如果查清楚誰是背後的主謀,蒲離國一定會有個交代,到時,還會把主謀的頭顱親手奉上。」


    「那最好。」寶音不冷不熱地點頭,「可汗很重視王妃殿下,這件事一定會讓可汗大怒,希望大人不要食言。」言下之意,不管那主謀是何等身分,都必須用性命償還。


    「是。」紫堯輕點頭,一雙清明的眸子直視著寶音,雖然是波瀾不驚的眼神,卻讓寶音感到不快。


    「那我就不打大人休息了,請。」


    沒有多餘的話,紫堯稍一頷首,便徑自走開了。


    寶音斂聲屏氣地注視著他離去的身影。


    這是一個一舉一動都恰到好處的青年,看上去溫柔優逸,對尹天翊非常好,可是,寶音覺得他隱瞞了什麽,與刺客對陣時的淩厲氣勢,絕不是一個使臣會有的。


    而且,他舉手投足間的富貴之氣也不像使臣的身分,難道他真的是蒲離國的大祭司?


    可大祭司會出國嗎?那種終身住在高塔裏的人物,怎麽會出使其它國家呢?


    寶音邊思忖著邊走向禦帳,發生刺客事件後,王妃殿下的禦帳前嚴密地守衛了三十名士兵,篝火通亮,他也會通宵值守,絕不讓尹天翊再遇到半點危險。


    雞鳴時分,中藥剛剛煎好,寶音掀開藥罐蓋子,禦帳裏頓時彌漫著一股藥味,巴彥在旁邊看著,他的手臂吊著白色繃帶,和多數人一樣也是箭傷,不過傷口不深,巴彥堅持守在禦帳內。


    寶音把包著藥草的細紗布取出來,用木棍擠壓出藥汁,倒進白玉碗裏。


    巴彥極小聲地說:「我看到藥方,裏麵有毒芹,它不是有毒嗎?」


    對於這個藥方,寶音也有些疑惑,不過,也許是解熱毒的偏方。他對醫藥知之甚少,如果吉瑪在就方便多了,沒有吉瑪不知道的藥草,可吉瑪遠在北方,而他們在蒲離國邊境,方圓百裏,荒無人煙,去哪裏找第二個大夫?


    還有,就算找到了,能比禦醫更醫術精湛嗎?


    「等殿下退了燒再說。」


    寶音定了定神,拿起藥碗,讓巴彥扶起尹天翊,用金勺一點一點地喂尹天翊喝藥,由於尹天翊昏睡著,意識不清,藥水流下來的多,喝進去的少,如果可汗在,一定心急地抱過尹天翊,以嘴喂下去,但他們是侍衛,哪敢這麽做。


    一碗藥喝了近一個時辰,扶尹天翊躺下後,寶音又細心地替尹天翊擦汗,輕探他額頭的溫度,一步不離地守在臥榻邊,直到天亮。


    尹天翊做了一個夢,其實是小時候的噩夢,在夢裏到處是一片黑色,並不是虛無的黑,而是牆壁的黑色,是皇宮的顏色。


    在一片恐怖的黑暗中,他蹲在牆角裏哭,「娘……你在哪裏……娘……」他一直在哭,十分傷心,這個夢沒有結局,小時候一直折磨著他,但這一次,有一隻手放上了他的肩頭。


    「天翊,別哭了,我們去騎馬。」男人的聲音十分溫柔,他穿著馬靴和裘皮袍。


    「騎馬?」


    「嗯,走吧。」


    ……在握住男人伸出來的大手時候,尹天翊突然醒了過來,淚水沁出眼角,胸口激蕩著一股暖流,他知道這個男人是鐵穆爾。


    「殿下醒了?」看到尹天翊睜開眼睛,寶音驚喜不已。


    「嗯……」尹天翊不僅醒了,精神還很好,微笑著道:「寶音,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以前都是噩夢,可這次卻不一樣。」


    「哎?」


    寶音聽不懂尹天翊在說什麽,隻知道尹天翊笑容滿麵,看起來神采奕奕。


    「寶音,能來大苑真是太好了。」尹天翊笑著,從繡金枕頭下摸出鐵穆爾給他的蒙古刀,專注地瞧著,能結束這個噩夢,就像解開了一個心結,一切釋然了。


    不清楚尹天翊做了什麽夢高興成這樣,不過,一定是和可汗有關。寶音也笑了,「殿下,先吃點東西吧?是駝奶粥。」


    「好。」尹天翊坐了起來。


    一碗雪白香甜的駝奶粥隨即端了上來,上麵還撒著紅瑪瑙似的棗泥,看著就讓人垂涎欲滴,尹天翊接了過來,「謝謝,寶音。」


    不知為何,這一覺醒來後,尹天翊突然胃口大開,覺得自己餓了一輩子似的,吃了許多東西,燒退了之後,一切不適的症狀都消失了,禦醫也大感驚奇,他抱著「試試看」的想法配的藥方,居然如此有效?


    兩天後,尹天翊完全康複了,並且生龍活虎,甚至還想騎馬。


    第三天,一行人重新啟程。他們已經在蒲離邊境了,濃綠的草原漸漸被大片原始密林覆蓋,眼前出現了連綿的群山,飄渺的白霧,有時候,在路上還能遇到三三兩兩背著竹簍,在邊境采藥為生的蒲離百姓。


    尹天翊對蒲離很好奇,問了紫堯許多事情,而紫堯似乎被這樣活躍的尹天翊吸引了,視線總是追逐著尹天翊的身影。


    煙雨迷蒙的一日,已進入蒲離國境的尹天翊,登上蒲離太子準備好的金色鳳舟,沿水波粼粼的漭水河,駛向河流上方的國都傳蠻,河兩岸是挺秀的山巒,秀色青青,濃綠的樹枝垂在水波裏,一幅世外桃源的景致。


    鬱鬱蔥蔥的樹林間,聚居著大大小小的村寨,類似大苑的各個部落,不過,蒲離的村寨人數要比大苑的部落人數少,而且都住在一種別有風情的竹樓中。


    雖然聽紫堯說過,這種竹閣樓是蒲離國的特色,因為蒲離國地下潮濕,不宜居住,所以房子就搭建成竹樓形狀,樓上住人,樓下圈養牲畜,上麵還有一個大露台,用來曬糧食。


    但親眼看到是另外一迴事,竹閣樓比尹天翊想象中的漂亮多了,樓房四周種滿了花草,遠遠望過去繁花似錦,美麗極了。


    尹天翊站在窗邊,新奇地東張西望,風景是那麽旖旎,江水又是碧綠碧綠的,隨船隻前行微微蕩漾開漣漪,真是美不勝收。


    「殿下。」紫堯撩起珠簾,走進富麗堂皇的船廳,笑著說:「果然還在看啊,還有一時辰就到傳蠻了,休息一會兒吧,晚上還有國宴。」


    「我不累。」尹天翊迴頭一笑,又興致勃勃地望著窗外,「紫堯,我剛才看到一隻好大的鳥,全身通紅,從樹林裏飛出來,又飛迴去了!」


    「那叫鳳凰鳥,樹林裏多著呢,」紫堯微笑道,「它的喙可以用來做解毒的藥,是報喜的鳥。」


    「真的嗎?」


    「嗯,其它還有許多鳥、獸、蟲,就和天上的星星一樣多,數都數不過來呀。」


    稀奇的飛鳥蟲獸尹天翊最感興趣,小時候沒人陪他玩,他經常一頭栽進禦花園裏,和蟈蟈、蜻蜓、雀鳥玩耍。


    「登基大典後,會有連續三天的狩獵大會,是捕黑熊,到時,我帶你去森林裏玩吧?」紫堯看出尹天翊很想去探險,於是說道:「捕到黑熊的人是英雄,會把黑熊皮送給他,還有很豐厚的獎品,殿下想參加嗎?」


    「當然想,」尹天翊眼睛都亮了,「聽說熊皮做的裘衣,冬季很保暖,就算躺在雪地裏也不會凍壞,是嗎?」


    「熊皮的確很保暖。」紫堯點頭。


    「那如果我打到了,真的會給我嗎?」尹天翊笑盈盈的。


    「這是蒲離幾百年來的規矩,當然會給優勝者。」紫堯並不相信尹天翊能捕殺黑熊,那可是兇殘的猛獸!


    「太好了!」尹天翊十分高興,他想把裘衣送給鐵穆爾,因為一直以來,都是鐵穆爾送他東西,從珠寶玉器,奢華的服裝,到各種弓箭、寶刀、駿馬,多到都放不下,也該他迴送禮物了。


    看到尹天翊如此高興,紫堯心裏也高興,暗暗打定主意,如果是他捕到黑熊,一定把熊皮送給尹天翊,蒲離國也有製作裘衣的能工巧匠,黑得發亮的熊皮,再配上上等翡翠珠子做鈕扣,尹天翊穿起來一定很好看。


    尹天翊並不知道紫堯心裏在想什麽,他正專注著看著河岸邊的一群搖搖擺擺、憨態可掬的鴨群,「嘎、嘎」叫著撲進水裏……


    北方,塔塔爾─


    濤濤林海遮不住硝煙的氣息,花崗岩城牆徧布炮火打出來的焦黑痕跡,城頭上可見塔塔爾的士兵為備戰忙碌,數十門鑄鐵大炮嚴陣以待。


    鐵穆爾站在山頭,和親信塗格冬一起眺望塔塔爾外城。前一天的對仗隻是牛刀小試,為了看清楚塔塔爾外城的防守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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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塔塔爾是一座城中城,外城牆很高,堅固無比,城牆前有一條剛剛加寬的護城河,河水有三米多深,河外還有兩道新挖的溝濠,裏麵徧布尖樁,看上去就毛骨悚然,但這些都不是鐵穆爾擔心的。


    他已命人午夜時分炸開護城河東邊的閘口,開閘放水,這樣士兵衝上城牆時,就不會跌落河裏淹死。


    大苑士兵大多水性不佳,而那些尖樁,更不是問題,在溝濠上搭上雲梯,鋪上木板,就可讓士兵安全通過。


    最大的問題是那五十門大炮,和牢不可摧的城牆。


    硬衝,一定會死傷不少士兵,鐵穆爾不想為這場戰鬥犧牲太多兄弟,該死的人隻有一個,就是塔塔爾的族長海日古!


    「可汗,」山頭的風漸漸大了,狼圖騰旗幟被吹得啪啦啦直響,見鐵穆爾依舊握著大刀,濃眉深鎖地望著塔塔爾城,塗格冬擔心地道:「看這天要起風沙了,還是先迴軍帳吧。」


    大苑北方,群山之後便是荒無人煙的浩渺沙海,每年夏季就開始起漫天黃沙,塔塔爾在山中,有茂密的森林做天然屏障,又有充足的地下水源,因此能成為地方一霸。


    鐵穆爾似充耳不聞,突然說道,「塗格冬,人沒有糧食可以活十幾天,可是沒水,就隻能活七天了。」


    「可汗是有了攻城的主意?」塗格冬欣喜道。


    「不錯。」鐵穆爾點頭,思考著,「可現在時機還不對,塔塔爾城內的數萬百姓,亦是大苑子民,海日古拿他們做炮灰,本王不能。」


    「可汗英明。」塗格冬知道鐵穆爾愛民如子,不然,以鐵穆爾的本事,早就攻下塔塔爾城,凱旋而歸了。


    唿嘯的大風搖撼著山林,卷著黃沙石礫從天際邊浪潮般撲卷過來,吹得人睜不開眼睛,鐵穆爾這才騎上全副武裝的赤驥,在副將和侍衛們的環繞下,騎馬馳向山腳下的營地。


    沙塵暴比預料中的強烈,大黃風灌得士兵們滿臉滿脖子泥沙,像是從土裏鑽出來的。


    鐵穆爾頂著風沙迴到營地,看到萬騎長之一的拉克申灰頭土臉的站在營地門口。


    也顧不得風沙天氣,見可汗迴來,拉克申急急一跪,然後抬手指了指西北方向,那是隔離區。


    最近有不少士兵患上了莫名的「腳痛病」,患病的士兵先是腳底疼痛,然後發展到整條腿都劇痛,腿部發黑,有奇怪的腫瘤,如果不把腿砍掉,到最後就會喪命。


    而為了查清楚病因,鐵穆爾的愛將托雷將軍也染上了怪病,他是個大大咧咧、渾身是膽的草原漢子,善戰,視死如歸,他不肯把腿砍掉,因為失去了腿,他如何為可汗效命?任何人都勸他不動,如今,腹部都開始發黑了。


    拉克申也是一名勇猛的漢子,可現在眼裏卻含著淚光,鐵穆爾的心猛地沉到了底,邁開大步伐,直奔隔離的軍帳而去。


    而在離大苑營地約三百裏的地方,烏勒吉瑪在溪邊清洗臉上的塵土,兩個大苑士兵守在她附近,拍去一身的灰,架起篝火烤番薯,他們不明白烏勒吉瑪為何會往塔塔爾的方向走,她不是去給她父親送葬的嗎?


    兩個士兵心裏有很多疑問,可礙於烏勒吉瑪是王妃殿下的貼身侍女,也不敢多問,也許烏勒吉瑪是受王妃秘密之托,有什麽東西要交給可汗呢?


    「烏勒姑娘,番薯烤好了,隻有這些粗糧,希望您別介意。」一個士兵殷勤地送上烤好的番薯,這一路他們沒命地騎馬奔馳,為減少負擔丟了許多衣服糧食,隻剩一點番薯了。


    「謝謝兵大哥。」烏勒吉瑪客氣地雙手接下來,但沒有吃,塔塔爾就在前方了,她哪裏還有心思吃飯,恨不得立刻就飛到鐵穆爾跟前去。


    「兵大哥,」烏勒吉瑪聲似銀鈴,清脆地說道:「您有沒有衣服?借我一套穿吧?」


    「哎?我可沒有姑娘家的衣服!」


    「不是的,」烏勒吉瑪有些著急,「我是想要一套士兵的衣服,實話說吧,是王妃讓我去找可汗的,可是女人不能進軍營,王妃殿下是想我女扮男裝,這樣找到可汗也方便說話。」


    「這個……我不能私自做主啊。」士兵露出為難的表情,「軍法如山……」


    「兵大哥,王妃殿下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可汗,不然也不會派我來,如果耽擱了,誰擔當得起?」烏勒吉瑪一停頓,故作嚴厲道:「王妃殿下可是金閾二皇子,他一怒之下要迴金閾,金閾的皇帝和可汗,哪個能饒得了你?」


    士兵不覺冷汗涔涔,食不下咽了,他們隻是侍衛隊中的小兵,平時沒有和王妃說話的機會,不清楚王妃是怎樣一個人,但可汗的脾氣他們十分清楚,誰犯了錯,可汗是絕不輕饒的,他們一介小兵,犯不著和王妃過不去。


    想了想,他點頭道:「好吧,烏勒姑娘,我還有一套不常穿的衣服,不過,可別說是我們給你的啊。」


    「謝謝兵大哥。」烏勒吉瑪趕緊垂首道謝,臉上綻開喜極的笑容。


    蒲離─


    人聲鼎沸!鍾磬喧天!這是蒲離國近年來最盛大的迎賓典禮,青竹大碼頭上,鋪著百裏長的金色地毯,兩邊羅列著壯觀的儀仗隊,皇宮士兵、宮女和蒲離國上千百姓,聲勢浩大。


    尹天翊一走下鳳舟,所有人便齊刷刷下跪,聲音震耳欲聾。「蒲離國恭迎大苑王妃殿下,祝殿下福與天齊,千歲千歲千千歲!」


    耳朵嗡嗡響著,被這氣勢微微嚇到的尹天翊,擺手道:「大、大家免禮,請起。」


    「謝殿下!」眾人齊聲叩謝,依序站了起來。


    一名宮女手持金色華蓋迎了上來,在宮女之後,還跟著七、八名女人,她們衣著華麗不同宮女,尤其為首那位,尹天翊不覺多看了她幾眼。


    大約二十七、八歲的年紀,容貌美麗,長眉弱肩,身材窈窕,烏黑的秀發高高盤起,頭上戴著晃眼的銀花銀簪,穿著顏色鮮豔的筒裙,對襟蠟染上衣,她氣質高貴,像是一名公主。


    「殿下請。」一頂八人抬的大轎子抬了過來,繡金的轎簾由宮女掀開,由於蒲離的轎子橫檻比較高,紫堯伸手扶了尹天翊一下。


    這個動作讓許多人驚訝,尤其是那個女人,她秀眉皺起,一雙犀利的眼眸似乎是瞪著紫堯,但紫堯像毫不知道,坐上另一頂轎子。


    從碼頭到皇宮,街道兩邊擠滿了蒲離士兵和百姓,都在歡唿王妃千歲。還沒有被人這樣熱情歡迎過,尹天翊心裏興奮,又很緊張,笑著向百姓揮了揮手。


    寶音和巴彥走在轎子邊上,時時警惕著周圍,不讓百姓靠太近。


    一刻鍾後,壯觀的隊伍緩緩從青石禦街走進皇宮正門,尹天翊眼前豁然一亮,被那美得不可思議的庭園深深吸引了。


    高大的芭蕉樹在夕陽下閃爍著紅寶石一樣的顏色,遍地綠草如茵,鮮花似錦,庭園中央還有一個石砌的水潭,水波清澈見底,蓮花綻放著。


    這還隻是皇宮的外院,蒲離皇宮雖然不像金閾皇宮那樣龐大,有九百九十九間房,可占地也很廣,前後分為六殿,還有東南西北四個塔樓,殿與殿之間都有花園相連,東邊的是富麗堂皇的太子殿,聽說太子殿裏,還有瀑布呢!


    蒲離皇宮的建築風格也和金閾不一樣,每座大殿有三層屋簷,高高挑起,所有的地方必須脫鞋進入,地板上鋪著柔軟的篾席,每座大殿又有門堂、議事廳、正廳、東西廂房等等,杆欄式建築空曠涼爽,但裝飾都是極奢華的。


    下了轎,在一排宮女的引領下,尹天翊走進供貴客休息的雲霄殿,感覺所有的東西都很新鮮,可他又不敢東張西望,怕失禮。


    穿過門廳,長廊,終於到達內殿,荷花形的燭台已經點起來了,殿內燈火通明,尹天翊規規矩矩地坐在繡金軟墊上,寶音和巴彥等人分立尹天翊兩側。


    「殿下請先用些點心。」一個口齒伶俐的小宮女,用漆釉托盤端上精致的茶壺和糕點。


    尹天翊點頭道謝,發現除了茶水和點心,旁邊還有一個金色的小煙杆。


    記得紫堯說過,蒲離國盛產一種味道極好的煙葉,還進貢到大苑和金閾,蒲離百姓之間,彼此見麵也會互遞煙袋,和大苑牧民喜歡用鼻煙壺差不多。尹天翊想了想,拿起那柄金色的煙杆。


    「殿下!」寶音剛想阻止,尹天翊已經因為好奇,把煙嘴放到了嘴裏。


    他並不會抽煙,也不知道煙草是什麽滋味,才吸氣,一股極苦澀的氣體直衝肺部,嗓子眼像噴出火來,尹天翊猛烈地咳嗽著,眼淚都掉下來了,「寶音,這,咳咳……這是什麽呀?」


    「殿下快喝口茶!」寶音連忙給尹天翊倒茶,又拍他的背,「這種煙是很嗆人的!」


    尹天翊狼狽地吞了一大口茶,才發現這種翠綠的東西根本不是茶,是酒!胃部又是一陣翻江倒海,臉色都變白了。


    「太子殿下到─」


    真是雪上加霜。正想把酒吐出來時,宮女清脆嘹亮的聲音穿透長廊,尹天翊猛地站起來,卻因為強烈的暈眩感,整個人往地板上摔去。


    「殿下!」三個人的驚唿聲同時響起,及時扶住尹天翊的是寶音和巴彥,而另一個驚叫出來的人,是正踏進內殿的太子殿下。


    尹天翊感到自己的臉孔刷地燒紅了,太丟臉了!他怎麽能像一個醉漢一樣,在太子麵前如此出醜?慌張地站穩身子時,愣住了。


    走進來的人是紫堯,不是太子,尹天翊疑惑地看著紫堯,心想自己剛才是不是聽錯了?「惡!」胃裏又是一陣惡心,很想吐,他趕緊捂住嘴巴。


    「殿下,」紫堯一個箭步,扶住滲出冷汗的尹天翊,驚愕道:「這是怎麽了?」


    尹天翊搖搖頭,想推開他,臉上又紅又白、又青又紫,可謂五色雜陳,可是拿開手的一瞬間,他再也忍不住,哇地吐了出來。


    「啊?」紫堯一怔,他的褲腿和腳上都濺上汙穢之物。


    「太子殿下!」宮女大唿小叫起來,忙奔上前給紫堯擦幹淨。


    尹天翊這才發現,不是他聽錯了,而是紫堯就是蒲離太子殿下。這一驚可非同小可,尹天翊整個石化了,眼睛瞪得像核桃一般,嘴巴半天合不攏。


    這一路上,他在「紫堯」麵前,完全不像一個王妃,「紫堯」會怎麽想?還有……尹天翊真希望腳底下裂開一條縫,好讓他鑽進去,他竟然吐了未來的蒲離國王一身汙物,太、太羞恥了!


    「對不起,」在尹天翊還呆若木雞之時,「紫堯」搶白道:「是我欺騙了殿下,蒲離還有叛賊未除,為了安全,我才化名前往大苑,我應該早些說明身分,還請殿下恕罪!」


    說罷,「紫堯」誠懇地行禮。


    「紫堯」如此認真地道歉,尹天翊反而不知道說什麽好了,怔了半天,才道:「我沒生氣,紫堯,呃……太子殿下,快請起。」


    「殿下見外了,叫我楚英就可以,我們不是朋友麽?」楚英溫柔地看著尹天翊。


    站起身,尹天翊有些不自在,低頭,看到楚英的褲腳上濕了一片,才想起來自己的無禮。


    「真糟糕……」


    尹天翊大驚失色地蹲下身子,想幫紫堯擦幹淨,手卻被握住了。


    「沒事,殿下,我迴去換身衣服就行了。」


    「可是……」


    紫堯微微一笑,似乎知道尹天翊尷尬極了,安慰道:「本來就想先沐浴,再來拜見殿下呢。」


    尹天翊的臉孔更紅了,「讓您見笑了……」


    楚英沒有一點嘲笑尹天翊的意思,放開尹天翊的手,說道:「那我先退下了,晚些時候再見。」


    「好。」


    「對了,」楚英走到門口時,又轉身說道:「東南閣的暖池,池水有祛除疲勞的功效,殿下是有些暈船,好好休息一下吧。」說罷,溫雅地一笑,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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