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a:口語


    那天,李茂盛空歡喜一場。


    在郭員外屋頭,他不僅稀飯都沒有汪到1一頓。甚至連搭勾子2的蝕財話,都沒有人對他說過一句。李茂盛恨透了曹興發。盡管後來編出有大批軍兵,要從流沙堰村子經過的白話。而且,又在吳家狗帕艘懷〈蠡穡把曹興發他們嚇來嚇不得。但這些都是啷不到3到好處的事情。


    這合兒想起來,竟連他自己也覺得,就像幾歲塊家的娃兒兒子些幹的傻事娘4,一低低兒都沒得意思。


    李茂盛嘴巴焦幹5,他拿起竹子檔檔在缸子頭舀了半檔檔6冷水,咕嚕咕嚕喝了幾大口。正想去找侄兒子李紹清,忽然聽見有人敲門7,他貴兮鑽到柴草堆頭去藏了起來。


    “李大爺在不?”


    既然提到名字呐喊,敲門的多半是熟人。但李茂盛還是非常謹慎,他輕輕走到院子頭,尖起耳朵,確認沒得問題,方才問了一聲:“哪個?”


    “我。良補鍋匠。”


    良補鍋匠?他來爪子咹?我又不補碼子8。


    李茂盛與良補鍋匠雖然熟悉,但向來沒有多大交往。李茂盛賊嗬嗬的9,生怕窮光蛋些把他沾濕到10了,他猶豫一陣,才把大門隙開。


    “謔,果然是你良……”


    李茂盛話還沒有說完,發現良補鍋匠後頭跟了個陌生人,頓然詫愕。盡管這是在他喳個兒的屋頭,可他還是接連倒退幾步,才吞吞吐吐問道:


    “我說良……良補鍋匠,這是……啥……啥子風把你吹……吹來喃?”


    “沒來頭,李大爺。”良補鍋匠見李茂盛有些害怕,貴兮解釋說,“這是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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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汪到:找到。2搭勾子的好聽話:應酬話。3啷不到:得不到。4傻事:讀哈事。5焦幹:很幹。6檔檔:讀dāng dāng,竹筒做的有長柄的舀液體用具。7敲:讀kāo。8補碼子:鍋、盆、壇罐裂縫後補的鉚子。9賊嗬嗬:賊讀罪。內心奸詐在臉上表現出來。10沾濕到:賴到。


    “哦……朋……朋友呀?我還默到……”李茂盛鼓起眼睛,把缺耙子差役瞟了一眼,說,“稀客,稀客。”


    “我們來找張端公,沒有找到人。”


    良補鍋匠說著,便與缺耙子差役?進了屋子。


    “你曉得他這合兒在哪裏不?”


    “逋兒迸,他這塊老鬼,你咋找得到他哦?常性都是,沕倒去沕1倒來,哪個都整不醒豁。”李茂盛嫑得良補鍋匠和他朋友要找張端公整啥子,便把嘴巴一比,說,“起碼半打半年沒有看到過他的人了,連一低低兒音訊都沒得。”


    “既然嫑得,那就不打擾李大爺了。”


    “咋呐?”


    “還有很多事。”


    費了半天工夫,冤枉走了一二十裏路程,卻沒有找到端公,缺耙子差役很不了然。兩人轉身出來,缺耙子差役走得疲2,過意掉在後頭。走了一截,缺耙子差役突然說道:


    “日塌,帽子搞忘在李大爺屋頭了。師傅,你在這兒間等我一下謔。”


    不待良補鍋匠反應過來,缺耙子差役已經轉身朝李茂盛屋頭走去。李茂盛正在關門,忽見缺耙子差役舉動有些日怪3,趕緊把門關來留了一個縫縫。


    缺耙子差役走攏門前,劈中間4問道:


    “哥子,你以前當過裏長哇?”


    “你……”李茂盛先是一驚,然後反問說,“你咋曉得咹?”


    “補鍋匠給我講了。”缺耙子差役說,“實話告所你吧,我是正縣新來的差役。”


    “差役……”李茂盛隨即把門開了邊邊5,“你……”


    “新任知縣,要你幫他一個忙。”


    “啥子咹?知縣……”


    李茂盛鼓起眼睛把缺耙子差役看了看,很快反應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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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沕:埋。2疲:慢。3日怪:奇怪。4劈中間:從中間。5邊邊:半邊。


    “啥子忙吧?”


    “找個端公。”


    “找個端公?”


    “表現好了,”缺耙子差役低聲說道,“縣太爺自然會重用你的。”


    “算是。”李茂盛本身就是官迷心竅的人,一聽表現好了就會重用,他的態度忽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包在我身上。”


    “不過,縣太爺吩咐的事情,嫑忙告訴補鍋匠謔。我還一直把他瞞到得,看整漏黃哦1。我是什麽人,你也暫且嫑提。”


    “曉得曉得,你一說我就懂了。”


    李茂盛歡天喜地把缺耙子差役請到屋頭,又把良補鍋匠喊了迴來。


    “唉呀,你看我這個人哦,記性一點不好。往天下午,明明碰到過張端公,嫑咋整來作到2了,這半天才想起來。”


    “李大爺這些,”良補鍋匠說嫌(寒)話道,“貴人多忘事嘛。”


    “不不不,硬搞忘了。”李茂盛給良補鍋匠解釋後,又朝屋頭呐喊說,“李王氏,搞點子燒低低兒開水,給兩個客夥泡杯茶。”


    李王氏在屋子頭應了一聲,便去了灶門前。


    “我這兒屋頭,硬是仆兒味3得很,四到處都揳滿4了,你們嫑見笑謔。”


    李茂盛對缺耙子差役,又是點頭又是哈腰,可缺耙子差役一點沒得反應,反倒把李茂盛整得很尷尬。他皮笑肉不笑地搓了搓手,說:


    “縱塊起,你們就這兒寬耍一合兒,我去把他齁過來5。”


    “把他齁過來?”缺耙子差役見李茂盛說話提勁打靶。“是背得哦?”


    “唓,我喊到他了,還有不叫符6的謔?隻要我把嘴給他一歪,臊求7,他熱嘖8都不敢說一句,百分之百就來了。”


    良補鍋匠說:“我們李大爺這些,真的,非加日得起殼子。”


    缺耙子差役問:“要得好久唄?”


    李茂盛說:“一兩杆煙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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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漏黃:穿幫。2作到:作為同音字,反應不過來。3仆兒味:難看。4揳滿:滿不讀滿,讀悶。5齁過來:差遣,但略帶強製性。6叫符:聽從,辦好,有把握,無差錯,準確。7臊求:肯定,敢說。8熱嘖:雜音。


    缺耙子差役說:“要得吧。”


    “李王氏,你把兩個客夥稽優好哦,我出去扛一轉,一合兒就迴來了。”


    “你走吧,”李王氏也在屋頭搞婁了1,“我曉得。”


    良補鍋匠見李茂盛一個勁2就變得眾麽熱情起來,感覺這裏頭,擔怕有鍋拐3。於是他把對麵坐著的缺耙子差役,重新打量一翻。方才發覺眼前這個人,一點不像逃難的,倒是有點像個跑公差的人。不過,良補鍋匠心頭道:我隻是收點帶路費而已,隻要背得軍兵,就不得徹火4他。


    再說流沙堰村子的郭家大門裏頭,馮水生一個人坐在那裏,捏根棒棒,老是推測:軍兵會不會突然按起進來呢?萬一按進來了,毫不含糊,肯定要拿腦殼呀……


    這幾天,在馮水生腦殼頭,總是“軍兵”過去“軍兵”過來,就是下決心不朝“軍兵”康上想5,他也辦不到。


    一個精剛剛的小夥子,叫軍兵一嚇,就整來神經都差點錯亂了。本來,他找了個馬馬兒給他作伴,哪曉得馬馬兒他奶奶,偏偏在這個關鍵時候,死了。馬馬兒情緒不穩,馮水生不好再去找他。


    “嘭嘭嘭……嘭嘭嘭……”


    馮水生正在疑神疑鬼,硬是就聽見了撞門聲。他唿兒聲站起身來,拍腿便跑。因為慌張,用力過猛,竟然嘭的一聲,撞在了雜屋的門枋上。盡管馮水生眼冒金星,可他蒙到青頭兒包,還是拚命的跑。


    馮水生跑了一截,呐喊起來:“……軍兵……軍兵……軍兵來了……軍兵來了……”不過,馮水生呐喊的時候,不僅沒有把話謇清楚,而且聲音太弱。結果誰也沒有聽見,就連拴在後門那邊的大黃狗,也沒得反應。


    “開門!開門!媽依死絕完啦嗻?”


    “咦?所像6有人在呐喊哇?”馮水生耳朵嗡嗡響,隱隱約約聽到了喊話聲。“當真有人呐喊嗲。”


    馮水生停住腳步,又聽了一下,心裏道,“如果是軍兵?還會呐喊開門嗎?隻怕那氣就7打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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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搞婁了:搞忙了。2一個勁:形容很快。3有鍋拐:有問題。4徹火:害怕。5康上:上麵。6所像:好像。7那氣就:早就。


    於是他車起過來,膽怯怯地上前問道:“哪……哪個……”


    “我,李茂……媽喲呐,連李大爺的聲氣都聽不出來謔?”


    “哦……李……李大爺呀……來……來了……”


    “龜兒子聾啦?喊你這半天,連我李大爺的門都不開?說塊不信,掌你的家夥謔。”


    馮水生遭李茂盛給他日起火1,才貴兮把門開開。李茂盛?進屋子,惡狠狠說:


    “要不是他們把我擋到,哪久我就想弄你娃娃了。主人家都死了,長年還在,簡直是怪得搞出來了。”


    馮水生掌起腦殼,不敢開腔。


    “張端公喃?快點去,得我喊出來!”


    李茂盛將子把馮水生日朗2煞擱,抬頭見曹興發和陳秀才從屋頭走了出來。


    “喲,李大爺。”曹興發招唿說,“你還不怕冷嗲。”


    “幹啥子哦,還是你幾個呀?”李茂盛眼睛一愣,後頭的幾個字也就沒有壓昂了3——太鏽皮4。


    “李大爺,”陳秀才說,“你稀客。”


    “張端公呢?”李茂盛說,“秀才,幫我喊一聲吧,我急著要找他。”


    陳秀才老實,轉身走了進去。


    “既然走攏這兒蒿了,”曹興發說,“還是要耍一合兒噻。”


    “少加多事5,”李茂盛說,“討不得控。”


    “啥子討不得控哦?走走走。”曹興發說著,就與李茂盛逗醒起來,“耍一下耍一下。”


    “耍不得,耍不得。”李茂盛怕曹興發把他纏到,緊倒走不脫,“當真耍不得。”


    “今天咋呐?大疲郎6都曉得忙了謔?”曹興發踏削7他說,“弄到啥子尖窩兒8啦?還是胎到9啥子好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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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日起(燃)火:打燃火。2日朗:批評。3壓昂:說出來。4太鏽皮:臉皮厚。5少加多事:很多事。6大疲郎:慢性子人。7踏削:貶低。8尖窩兒:好東西。9胎:弄到,得到。


    “啥子好事哦?”


    “看你笑來這塊樣樣,又搭轉了哇?”


    “喲喂,就是……就是縣太爺,喊我幫他跑跑腿。”


    “謔,怪求不得,李大爺眾麽高興,原來弄到縣太爺了謔。”


    李茂盛盯著曹興發,洋洋得意地把牙巴嘻了嘻。


    “縱塊起,我給你抬把椅子來。”曹興發故意朽他1一句,“既然李大爺那樣了,今天高矮都要把你擱平。”


    “不訕談子。”


    “嘖?瞧不起謔?”


    “當真忙,這合兒縣太爺等到我得。”


    “等你吃九大碗哇……”


    李茂盛與曹興發,走攏一堆光愛片2。不過呐,真正片上幾句倒是小事,李茂盛本身背得善人。問題要耽擱時候得嘛,這合兒李茂盛最輸不起的就是時間。他想躲開曹興發朝裏頭走吧,自己才將個兒說過不進去。老是立在這兒間吧,曹興發又不斷用語言來刺兒他3。李茂盛沒法,就把腳尖尖踮起,望起腦殼朝裏頭看,盡量避開曹興發。


    “王寡婦又沒有在裏頭,有啥子看頭咹?”


    李茂盛躬起勾子4等張端公,被曹興發洗刷,心頭煩躁不安。他正想給曹興發日起火,忽見張端公與陳秀才、郭大漢兒一路走了出來。


    “你這個老東西,咋不再唆擺一下5咹?搞點,把外前去,我給你說塊話。”


    李茂盛說著,拉起張端公,爬起來就朝外前跑。


    --------------------


    1朽:挖苦。2光愛片:光愛,老是。片,鬥嘴。3刺耳:譏諷,挖苦。4躬:不讀gong,讀jiong。躬起勾子,形容想急於找到。5咋不再唆擺:咋不再囉唆一下,反語。


    b:普通


    那天,李茂盛空歡喜一場。


    在郭員外家裏,不僅稀飯都沒有人請他吃一頓,甚至連敷衍他的蝕財話,都沒有聽說過一句。李茂盛恨透了曹興發。盡管後來編出有大批軍兵,要從流沙堰村子經過的白話。而且,又在吳家狗帕艘懷〈蠡稹0巡苄朔7們嚇了一大跳,但這些都是得不到一點好處的事情。這會兒迴想起來,竟連他自己也覺得,就像幾歲的小孩子幹的傻事一樣,根本沒有意思。


    李茂盛嘴巴焦幹,他拿起竹檔在水缸裏麵舀了半檔冷水,咕嚕咕嚕喝了幾大口。正想去找侄兒李紹清,忽然聽見有人敲門,他迅速鑽到柴草堆裏藏了起來。


    “李大爺在不?”


    不對,既然是呐喊李大爺,敲門的一定是熟人。但李茂盛還是非常謹慎,他輕輕走到院子裏,偏起頭來聽了聽,確認沒有問題,方才問了一聲:


    “誰呀?”


    “我。良補鍋匠。”


    良補鍋匠?他來做什麽?我的鍋又沒有爛。


    李茂盛與良補鍋匠雖然熟悉,但向來沒有多大交往。李茂盛非常奸詐,生怕窮光蛋些就把他盯上了。他猶豫一陣,才把大門隙開。


    “謔,果然是你良……”


    李茂盛話還沒有說完,發現良補鍋匠後麵跟了個陌生人,頓然詫愕。盡管這是在他自己家裏,可他還是接連倒退幾步,才結結巴巴問道:


    “我說良……良補鍋匠,這是……那……那陣風把你吹……吹來呐?”


    “不要緊,李大爺。”良補鍋匠見李茂盛有些害怕,慌忙解釋說,“這是我的朋友。”


    “哦……朋……朋友呀……我還以為……”李茂盛鼓起眼睛,把缺耙子差役瞟了一眼,說,“稀客稀客。”


    “我們來找張端公,沒有找到人。”


    良補鍋匠說著,便與缺耙子差役一起走進了李茂盛院子。


    “你知道他在哪裏麽?”


    “逋兒迸,他這塊老鬼,你怎麽找得到他嘛?經常都是,一個人去一個人來,誰都搞不清楚。”李茂盛不知道良補鍋匠和他朋友找張端公有什麽事。說,“起碼有半年沒有見過他了,連一點音訊都沒有。”


    “既然不知道,那就不打擾李大爺了。”


    “怎麽?”


    “還有很多事情,忙。”


    費了半天工夫,冤枉走了一二十裏路程,卻沒有找到端公,缺耙子差役很不了然。兩人轉身出來,缺耙子差役走得慢,過意掉在後邊。走了一截,缺耙子差役突然說道:


    “啊呀,帽子搞忘在李大爺家裏了。師傅,你在那裏等我一下謔。”


    不待良補鍋匠反應過來,缺耙子差役已經轉身朝李茂盛家裏走去。李茂盛正在關門,忽見缺耙子差役舉動有些奇怪,趕緊把門關來隻留了一尺多寬。


    缺耙子差役走攏門前,突然問道:


    “哥子,你以前當過裏長哇?”


    “你……”李茂盛先是一驚,然後反問說,“你怎麽知道?”


    “補鍋匠給我講了。”缺耙子差役說,“實話告所你吧,我是正縣新來的差役。”


    “差役……”李茂盛隨即把門開了半邊,“你……”


    “新任縣太爺,要你幫他一個忙。”


    “什麽?縣太爺……”


    李茂盛鼓起眼睛把缺耙子差役看了看,很快反應了過來。


    “幫什麽忙?”


    “找個端公。”


    “找個端公?”


    “表現好了,”缺耙子差役低聲說道,“縣太爺自然會重用你的。”


    “沒問題。”李茂盛本身就是官迷心竅的人,一聽表現好了就會重用,他的態度忽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包在我身上。”


    “不過,縣太爺吩咐的事情,還暫行不能告訴補鍋匠謔。我還一直沒有講,不要說漏嘴了。我是什麽人,你也暫且別提。”


    “知道知道,你一說我就懂了。”


    李茂盛歡天喜地把缺耙子差役請到家裏,又把良補鍋匠喊了轉來。


    “唉呀,你看我這個人哦,記性一點不好。往天下午,明明見過張端公,不知怎麽就搞忘了,這半天才想起來。”


    “李大爺這些,”良補鍋匠說嫌話道,“貴人多忘事嘛。”


    “不不不,真的搞忘了。”李茂盛給良補鍋匠解釋後,又向屋子裏頭呐喊說,“李王氏,快點燒壺開水,給兩個客人泡杯茶。”


    李王氏在屋子裏應了一聲,便去了廚房。


    “我這屋裏麵,真不像樣子,到處亂七八糟,你們別見笑喲。”


    李茂盛對缺耙子差役,又是點頭又是哈腰,可缺耙子差役一點沒有反應,反倒把李茂盛整得很尷尬。他皮笑肉不笑地搓了搓手,說:


    “這樣吧,你們就這裏安安心心,休息一會兒,我去把他差過來。”


    “把他差過來?”缺耙子差役見李茂盛說話有點大塊。“是不是哦?”


    “唓,我喊到他了,還有不聽從的謔?隻要我把嘴給他一歪,敢說,他腔都不敢開,百分之百就來了。”


    良補鍋匠說:“我們李大爺這些,真的,威望高得很。”


    缺耙子差役問:“要多少時間?”


    李茂盛說:“一兩杆煙的工夫。”


    缺耙子差役說:“要得吧。”


    “李王氏,你把兩個客人照顧好哦,我出去一趟,一會兒就迴來了。”


    “你走吧,”李王氏也在屋子裏搞得手忙腳亂,“我知道。”


    良補鍋匠見李茂盛在陡然間,就變得如此熱情起來,感覺裏麵可能有問題。於是他把對麵坐著的缺耙子差役,重新打量一翻。方才發覺眼前這個人,一點不像逃難的,倒是有點像個跑公差的人。不過,良補鍋匠心裏道:我隻是收點帶路費而已。隻要不是軍兵,就不會害怕他。


    再說流沙堰村子的郭家大門裏麵,馮水生一個人坐在那裏,捏根木棒,老是推測:軍兵會不會突然打進來呢?萬一打進來了,毫不含糊,肯定要拿腦袋呀……


    這幾天,在馮水生腦子裏,總是軍兵過去軍兵過來,就是下決心不朝軍兵上麵想,他也辦不到。


    一個精明強幹的小夥子,叫軍兵一嚇,就搞來神經都差點錯亂了。本來,他找了個馬馬兒給他作伴,誰知馬馬兒他奶奶,偏偏在這個關鍵時候,死了。馬馬兒情緒不穩,馮水生不便再去找他。


    “嘭嘭嘭……嘭嘭嘭……”


    馮水生正在疑神疑鬼,真就聽見了撞門聲。他唿兒聲站起身來,拍腿便跑。因為慌張,用力過猛,竟然嘭的一聲,撞在了雜屋的門枋上。盡管馮水生眼冒金星,可他蒙著額頭,還是拚命的跑。


    馮水生跑了十幾步,呐喊起來:


    “……軍兵……軍兵……軍兵來了……軍兵來了……”不過,馮水生呐喊的時候,不僅沒有把話謇清楚,而且聲音太弱,結果誰也沒有聽見,就連拴在後門那邊的大黃狗,也沒有反應。


    “開門開門!媽喲的,死完啦?”


    “咦?好像是有人在呐喊哇?”馮水生耳朵嗡嗡響,隱隱約約聽到了喊話聲。“當真有人呐喊嗲。”


    馮水生止住腳步,又聽了聽,心裏道,“如果是軍兵?還會呐喊開門嗎?隻怕早就打進來了。”


    於是他轉過身來,膽怯怯地上前問道:“誰……誰呀……”


    “我,李茂……媽喲的,連李大爺的聲氣都聽不出來謔?”


    “哦……李……李大爺呀……來……來了……”


    “龜兒子聾啦?喊你這半天,連我李大爺的門都不開?說個不信,打你的家夥謔。”


    馮水生遭李茂盛罵他,趕緊把門開了。李茂盛走進屋子,惡狠狠地說道:“要不是他們把我擋住,往天我就想收拾你娃娃了。主人家都死了,長年還在,簡直太荒誕了。”


    馮水生偏起頭來,不敢開腔。


    “張端公呢?快點去,給我喊出來!”


    李茂盛剛剛罵過馮水生,抬頭見曹興發和陳秀才從裏麵走了出來。


    “喲,李大爺。”曹興發招唿說,“你還不怕冷呐。”


    “幹什麽喲,還是你幾個呀?”李茂盛眼睛一睖,後麵的幾個字也就沒有說出聲了——臉皮厚。


    “李大爺,”陳秀才說,“你稀客。”


    “張端公呢?”李茂盛說,“秀才幫我喊一聲吧,我急著要找到他。”


    陳秀才老實,轉身走了進去。


    “急什麽嘛,既然走攏這裏了,”曹興發說,“還是要耍一會兒噻。”


    “忙,”李茂盛說,“沒空。”


    “哪裏哦?走走走。”曹興發說著,就與李茂盛開起玩笑來,“耍一會兒,耍一會兒。”


    “不行不行。”李茂盛怕曹興發糾纏,自己走不脫,“還真不行。”


    “今天怎麽了?慢性子都知道急了謔?”曹興發鄙視他說,“弄到好東西啦?還是弄到好事了?”


    “哪裏有什麽好事哦?”


    “看你笑成這個樣子,又那樣了哇?”


    “喲喂,就是……就是縣太爺,喊我幫他跑跑腿。”


    “謔,難怪李大爺這麽高興,原來弄到縣太爺了謔。”


    李茂盛盯著曹興發,洋洋得意地把嘴巴嘻了嘻。


    “這樣吧,我給你抬把椅子來。”曹興發故意捉弄他說,“既然李大爺那樣了,今天無論如何要把李大爺服侍好。”


    “不開玩笑。”


    “嘖?瞧不起謔?”


    “真的,這會兒縣太爺正在等我。”


    “等你吃九大碗哇……”


    李茂盛與曹興發,隻要走到一塊,肯定要鬥嘴。不過呐,真正鬥嘴倒是小事,因為李茂盛本身就擅長耍嘴皮子。問題要耽擱時候,這會兒,李茂盛最輸不起的就是時間。他想躲開曹興發往裏麵走吧,自己已經喊陳秀才進去了。老是立在這裏吧,曹興發又不斷用語言來挖苦他。李茂盛沒法,就把腳尖尖踮起,望起頭來朝裏麵看,盡量避開曹興發。


    “王寡婦又沒有在裏麵,有什麽好看的嘛?”


    李茂盛急於找到張端公,被曹興發譏諷,心裏煩躁不安。他正想給曹興發發脾氣,忽見張端公與陳秀才、郭大漢兒一路走了出來。


    “你這個老東西,幹嗎不去再耽擱一會兒呢?快點,把外麵去,我給你說句話。”


    李茂盛說著,拉起張端公,拔腿就往外邊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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