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年前,京城。


    孟留一個人在家裏,拿著一把木劍試圖砍倒院子裏的銀杏樹。


    父親說,隻要他能砍倒這顆銀杏樹,那就教他更厲害的可以保護家人的功夫。


    父親從不騙他,所以從上半年開始,他每迴從幼兒園迴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著木劍砍樹。


    傍晚七點,母親從屋裏出來喊他。


    “孟留,吃飯了~”


    孟留迴身,手裏的木劍握得緊緊的,小饅頭一般的額頭上沁出了一層汗珠,他滿臉欣喜,眸底有興奮的光在閃爍。


    左手指著跟前的銀杏樹喊媽媽看。


    “媽媽,你看,我砍出一道印子了,很快就要被我砍倒了。”


    媽媽眉眼溫柔,向前走了兩步,櫻紅的唇瓣張了張。


    “孟留真棒,等爸爸迴來……唔……”


    媽媽的話還沒說完,就聽見砰的一聲響從媽媽身後傳來,媽媽站在原地,血液從她胸口湧出來,隻眨眼間浸透了身上的長裙。


    雪白的裙身染上一大片一大片的鮮紅,媽媽站在了原地,嘴角艱難地揚起,衝他笑著吐出一個音節。


    “孟……”


    隻可惜,一個留字還沒出口,鮮血從媽媽的口中噴出,吞噬掉了媽媽的話音,媽媽也在那一刹那間倒地。


    孟留站在原地,手中的木劍握得緊緊的,抬起的左手緩慢地收迴,而後開始無意識地顫抖。


    他眼珠子瞪得很大,看著媽媽倒在跟前,眼睛睜著,鮮血並沒有因為唿吸的停滯而停止外湧。


    鮮綠的草地被染上一層厚厚的暗紅色,就連泥土都透著濃濃的血腥味兒。


    屋內,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從暗處走了出來,他手裏拿著槍,嘴角的笑意戲謔又可怖。


    “小朋友,你是叫孟留嗎?那你爹是不是叫孟愴啊?”


    孟留抬眸,看著來人呆呆的,看不出一絲一毫的表情,隻有不自覺顫抖的小手出賣了小朋友此刻心底的恐懼。


    男人笑著上前,舉著手裏的槍晃了晃。


    “你爹死在了我手裏,現在你娘也死在了我手裏,叔叔送你去見你爸爸媽媽好嗎?”


    孟留這才抬起手裏的木劍對準來人,哪怕雙手顫抖,卻仍倔強地舉著木劍,惡狠狠地瞪著來人。


    男人戲謔地笑了下。


    “嗬嗬,很好,能懂得反抗很好,隻可惜你越反抗我就越會折磨你。”


    他說著舉起手中的槍,上了膛,對準孟留。


    砰!


    孟留眼睜睜看著一把刀從自己身後飛出,鋒利的刀刃觸碰到長長了沒來得及剪的頭發,斷發被風吹落,從眼前飄落在地上。


    孟留伸手,接住那縷斷掉的發,心裏琢磨著,昨天媽媽還說去理發的,隻是他當時倔不肯去,頭發也沒理成。


    媽媽那會兒好像還生氣來著,可現在,也不知道現在說對不起,媽媽還能不能聽到。


    孟留攥緊小手,短粗的手指扣緊,將那縷斷發攥在掌心抬眸。


    那把飛出去的刀這會兒已經插進男人的眉心。


    男人睜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也有可能看的不是自己。


    他握著木劍上前,還想在男人身上補上一刀。


    可一隻帶著淡淡桂花香氣的手伸過來,捂住了他的眼睛。


    他小小的身體被人抱起,對方一句話都沒說,就這麽把他抱走了。


    孟留也說不上為什麽不反抗,可能是因為對方幫自己打死了那個殺掉媽媽的男人,也可能是她身上有著和媽媽一樣熟悉的味道,很好聞。


    如果閉上眼,是不是可以假裝媽媽並沒有死,是媽媽這會兒在抱著自己,是媽媽在蒙著自己的眼睛。


    孟留這麽想著,真的閉上眼睛,甚至身體還輕輕朝旁邊女人的身體靠了靠。


    等孟留再睜開眼時,看到的是一個長得很白,五官漂亮的小妹妹。


    ‘她’正用自己的頭發發梢撓自己的脖子和耳蝸,很癢,很煩,可她還是玩兒得不亦樂乎。


    孟留坐起身,一把推開女孩兒,女孩兒身子往後踉蹌了一步,頭上的長發也因此掉落,露出短淺的和自己一樣隻到耳廓處的短發。


    他皮膚很白,長得真的很好看,尤其是這會兒被推倒了,卻因為惡作劇成功而得意笑著的樣子,好看得比幼兒園的所有小朋友都要好看。


    “哈哈哈哈哈,我最喜歡撓人癢癢了,謝知行那個呆子一動不動的,可算是來了個怕癢的了,真是太好玩兒了。”


    孟留坐在床上,看了她半天,仍然分不清對方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


    他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你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


    那個女孩兒站起身,走到床邊,一把拉開自己的褲子,大方得讓孟留想起幼兒園老師教他們學會分享時的情景。


    他很大方地抬頭。


    “呐,你自己看,我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


    孟留看著褲子裏和自己一樣的東西,抬眸瞪了對方一眼。


    “那你裝什麽女孩子!”


    長得好看的男孩兒咯咯咯笑著。


    “咯咯咯,我這不是為了騙你嗎!你是這裏麵第一個被我騙到的人,你真有意思,我以後要跟你做好朋友。”


    男孩兒說著伸出右手,大大方方地道。


    “我叫聞樂,你叫什麽?”


    孟留想了想,自認為很酷地打開他的手,扔下兩個字。


    “豺狼。”


    父親說,男人要像狼一樣兇狠,這樣才可以保護自己在乎的人和東西。


    母親沒了,他以後不做小孟留了,他要做一匹狼,一匹兇狠的沒有感情的狼。


    帶他走的阿姨長得很漂亮,卻沒有媽媽漂亮,全世界媽媽最漂亮。


    她教他識字,教他打拳,卻閉口不談他的父母。


    有一天,孟留練累了,他扔掉手裏的拳擊手套,發脾氣地坐在地上大喊著。


    “我要我媽媽,我要我爸爸,我要迴家,我不要在這裏呆著了,我要迴家。”


    他咆哮完,見那女人沒出聲阻止,便起身,朝著大門走去。


    可他才剛碰到門的把手,一把刀飛過來,插在了木門上。


    那個怪阿姨兇巴巴地看著他。


    “有一天你打得過我,你就可以迴家。”


    孟留留了下來,其實不是他不想走,主要是腿嚇得走不動了。


    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挪得動步子,還是聞樂來拉的他。


    之後的日子,孟留更勤奮地學,恨不得早一點打敗怪阿姨,可以早一點離開這裏。


    哦,怪阿姨有一個怪兒子,他不怎麽說話,也不怎麽跟他們玩兒,好像是個啞巴。


    真可憐,長這麽好看卻不會說話。


    孟留看著謝知行時這麽想著。


    第二年,院子裏忽然來了兩個人,看著兇神惡煞的,尤其是那個叫謝星洲的,仗著個子大,老欺負他和聞樂。


    不過隻要他和聞樂在一起,謝星洲打不過兩個人,占不到便宜他自然也就不敢來招惹。


    有一次,怪阿姨帶著聞樂出去了,還有他那個啞巴兒子。


    豺狼本來也是要一起去的,但他不喜歡每天像條尾巴一樣跟著怪阿姨,他是男子漢,不能像聞樂一樣。


    院子很大,孟留一個人在院子裏練拳擊,謝星洲走了過來,他笑嘻嘻地手揣進兜裏。


    “豺狼。”


    豺狼瞪他一眼,沒搭理他。


    謝星洲又抬腳踹了他一腳,豺狼當即一拳砸在了謝星洲的腿上,打的謝星洲嗷嗷叫,像一條被打斷了腿的野狗。


    豺狼摘下拳擊手套,斜瞪他一眼。


    “別來惹我。”


    他轉身欲走,謝星洲躺在草地上喊了一聲。


    “你爹死了你知道嗎?”


    豺狼站定腳步,雖然在這住了一年,怪阿姨從沒說過爸媽的事,可爸爸一直沒來找他,媽媽又死在了他的麵前。


    他其實是能明白一些事情的。


    可自己明白和別人說出來又是兩迴事,更何況還是謝星洲那副炫耀的姿態。


    他迴身,眼眸微眯,惡狠狠地瞪著他。


    “你再說一遍。”


    謝星洲得意地笑著,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


    “你爹死了,被我爹派人殺死的,你還要聽嗎?我可以跟你講講細節,那個殺手來跟我爹匯報的時候我就在旁邊聽……”


    砰!


    謝星洲話還沒說完,豺狼已經一個飛身撲了過去,兩人扭打在一起,在草地上滾了好幾圈。


    他打他一拳,他又迴他一腳,兩人幾乎沒人占上風,都受了傷。


    豺狼剛把謝星洲按在地上,捏緊了拳頭要朝他腦袋打去,謝星洲從兜裏摸出什麽東西戴在了手指上,而後在豺狼眼前一晃而過。


    幾乎就在一瞬間,豺狼感覺一股火辣辣的疼痛襲來,有熱的什麽東西在往外冒。


    他垂眸,看著鮮紅的血液滴滿了身上,連地上的雜草都染上了一抹血紅。


    “在幹什麽!”


    怪阿姨的聲音從遠處響起,幾乎就在聲音抵達的下一秒,謝星洲撕心裂肺地喊了起來。


    他捂著和自己一樣的地方大哭著,鮮血也染紅了他的衣裳,和他周圍的草地。


    孟留和謝星洲一起被送去了醫院,不過卻不是同一間病房。


    等再睜開眼時,眼瞼處的刀疤已經做了處理包紮好。


    聞樂坐在床邊,像個小大人一樣看著他。


    “醫生說不影響視力,就是可能會留疤,以後會不太好看。”


    聞樂說完,又怕他難過,補了一句。


    “但馮姨說,等你長大了可以去做手術,疤能去掉。”


    孟留別開頭,看向人來人往的醫院走廊,那個長得好看的小啞巴就站在門口,手裏拿了一把刀,折疊著背在身後。


    這個小啞巴不會打架,他是知道的。


    這幅樣子,估計連謝星洲兩拳都擋不了,居然還想保護他!


    他這麽想著,在心底嗤笑了一聲,而後收迴視線迴了一句。


    “我不去,我要讓這疤一直留著。”


    要時刻提醒自己這疤是怎麽來的,要記得謝星洲在挨打之前說的每一句話,要讓那兩父子死在自己的手裏。


    他被子下的小手,攥得緊緊的。


    可他沒能等來複仇,卻等來了一個行李箱和一把鑰匙。


    怪阿姨把他們還有她那個啞巴兒子一並塞上了車,讓人帶著他們去了南方。


    她兒子那會兒好像才三歲還是多少,他也不太懂年紀這個東西,隻記得好像比自己小。


    發生了什麽事,怪阿姨居然要把自己的兒子委托給他們兩個孩子!


    三個人在車上一路顛簸,從北方到了南方。


    這一路沒下過車,要上廁所都在車裏解決,最好的辦法就是少喝水少吃東西,避免上廁所,不然車裏味道實在太大了。


    更何況那個小啞巴還愛幹淨。


    等到了南方,那人才把後車廂打開,放了他們三個出來。


    鑰匙對應的是一座小院兒,外麵看著破敗不堪,一道鏽跡斑斑的鐵門進去,木質的小屋裏卻幹幹淨淨,還提前把食物和生活用品都準備好了。


    那一晚,三個孩子吃得飽飽的洗了個澡舒服得躺下。


    夜裏,聞樂和小啞巴睡了,孟留卻沒睡。


    他手裏拿著從小啞巴那裏上繳來的刀,坐在木屋的台階上,不敢閉眼。


    好在,兩天後又來了一個叔叔,帶來了怪阿姨的口信,好像是有人死了,她暫時不能過來,讓他們再照顧一段時間她兒子。


    孟留心想,這麽個聽話又會做家務的小啞巴,有什麽好照顧的。


    半個月以後,怪阿姨也來了南方,他們開始一起生活,還給她兒子找了幼兒園去上。


    但孟留和聞樂不願意去上,他們嫌那些孩子煩,鼻涕眼淚的惡心,一點都不像他們,是男子漢。


    孟留信誓旦旦地對怪阿姨說,要替爸媽報仇,讓她教他。


    他一直記得,那天怪阿姨看了他很久,而後才問他,確定嗎?


    孟留肯定地點了頭,為了表決心,還割斷了自己的頭發。


    至於為什麽割,他也不懂,但記得看過的電視裏好像是這樣的。


    他割了,身側聞樂也跟著割了,不過割的卻不是他自己的。


    孟留看著兩人手裏同樣的自己的頭發,抬腳一腳踹在了聞樂的身上,而後逼著他割下頭發還給他才罷休。


    怪阿姨什麽都教他們,但總會時不時離開,連句話都不留就消失。


    不過三個孩子好像也習慣了。


    後來有一天,小啞巴開始說話,也開始學打拳,還總是抱著一本厚厚的看不懂的書在看,聞樂和豺狼也開始執行一些不大不小的任務。


    他們完成得很出色,出色到能成為馮姨的左膀右臂。


    可有一天,馮姨還是發現了他們倆教他兒子的事。


    本以為會是一頓責怪,卻沒想,馮姨什麽都沒說。


    又過了幾年,豺狼已經習慣了自己這個名字,習慣到快忘了自己原本姓孟,習慣了自己不能見光的那些身份和任務。


    有一天,馮姨又抱迴來一個孩子,那個孩子還很小,小到需要喝奶的地步。


    想想自己曾經也是這麽被馮姨帶迴來的,豺狼沒問,就在執行任務的空檔幫著謝知行照顧一下這個孩子。


    漸漸的,日子在這麽忙碌的各種見不得光的行動中過去,大家過得像是一家人一樣。


    豺狼從沒想過有一天會重新迴到北方,重新見到謝星洲。


    他下眼瞼處有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刀疤。


    見著謝星洲那天,他恨不得立刻殺了他。


    可他也很清楚,這次陪謝知行迴來是為了找馮姨的,他不能壞了謝知行的大事。


    他暫時忍了,就讓那條瘋狗再活一段時間,當是多年不見給他的見麵禮。


    好在馮姨活著迴來了,而他還在軍團裏獲得了不高不低的職位,執行一些馮姨不放心別人去做的任務。


    他一直記得,那天被派到冰天雪地的國外執行任務,他為了隱藏,在雪地裏躲了很多天,屋內寒冷徹骨,他感覺自己快要凍死在這木屋裏了。


    那天迷迷糊糊間,他好像看見木屋的門被人推開,一個長得高大的男生走了進來,他摘掉毛線帽,露出一腦袋金色的頭發。


    豺狼已經被凍得有些意識模糊,看不清長相了,卻很清楚得記得對方在身側坐下時那濃烈的熟悉的香氣。


    是他啊。


    這才放心地鬆開手裏的刀,閉上眼睡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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