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雨水漫過了腳跟,微翹的屋簷上滴落的雨連綿成一片, 過載的水讓已有上千年歷史的京都古城不堪重負, 池塘中的蓮花也彎下了腰肢, 奄奄一息。


    雨幕下,雷暴天。


    記憶總是會在某個無意的剎那重合, 同樣是在失去重要之物的雷雨日,上天若有情, 奏響了哀婉不絕的喪鍾。


    隻是這一迴。


    他早已不似兒時軟弱無力, 卻依然阻止不了既定的離別,這股被人活生生從心口剜下一塊血肉的痛楚。


    在那一天之後,禪院惠太忙太忙了。


    忙著調查幕後黑手, 忙著拷問儀式上抓捕的那名少年僧人, 忙著應付天皇及一眾大臣的盤問,忙著清點傷亡人數,以及站出來安撫人心。


    他必須要表現得若無其事。


    在這個節骨眼上, 對待傷亡家屬的體恤更不能馬虎, 麵對外界諸多「辦事不利」的指責,也要一點不落地承受下來。


    不能出言反駁, 更不能情緒化。


    那些對他深懷敵意、恨不能往死裏潑他髒水的人,沒有上千也有上百了。


    好不容易抓到他的瑕疵, 自然是爭先恐後地抹黑他,在言論的一次次傳播中將他的「失職」行為擴大化,如一窩徘徊不去的蒼蠅, 瞄準了那一點不完美的縫隙就開始叮。


    禪院惠懶得理會這些跳樑小醜。這幫人不遺餘力地抹黑他的名譽,他身邊的人卻比他還著急。


    「你都不管管這些渣滓嗎?!」


    禪院甚一頭一次體會到了什麽叫「恨鐵不成鋼」,他的雙眼微微紅腫,像是剛剛哭過,他瞪著案桌前神態自若的男人,聲音氣急敗壞。


    「再這樣放任謠言發酵,外麵的人對你的誤會就會越來越大!」


    禪院甚一想破腦袋都想不明白,這個男人是怎麽做到對謠言滿不在乎的。


    他一個外人,聽著都氣血上湧。


    「他們說你過度自大,自以為是,不把儀式放在心上,才會導致防護不利……」


    「有人說,你的強大都是被吹噓出來的,其實你根本沒有相應的實力,你德不配位。」


    「他們不分青紅皂白,汙化你的聲譽,甚至還有人說……」


    禪院甚一的嗓音發起了顫。


    「還有人說,你其實是被儀式上的那個女人迷惑的,那個女人是禍害,讓你迷失了本心,也忘記了自己的職責。」


    啪——


    黑漆描金狼毫的筆桿,從中間被硬生生折斷。


    禪院甚一抬起頭來。


    他看到禪院惠迴首,不論那些抹黑形象的謠言多麽難以入耳都無動於衷的他,此時卻眉目間冷意盡顯。


    「我知道了。」他聲音中的冰碴,讓事外人的甚一都打了個寒顫,「我會查清楚的。」


    「這些天也辛苦你了,早點迴去休息吧。」


    被請出去的禪院甚一看著重新合上的門扉,欲言又止。


    辛苦?


    若說辛苦……


    偌大的咒術界,又有幾人比得上連續多日不眠不休的你呢。


    迴屋的路上,他還在想著夏油裕真交代自己的話。


    雖然不想承認,但是裕真的確要比他看得清人心。


    裕真說,就算你把全世界的惡意都暴露在他的眼皮底下,他也不會動一下眉毛的。


    禪院閣下,對自己根本毫不在乎。


    他有隱晦的自毀傾向。


    那些汙言穢語不過是毛毛雨,對他而言不痛不癢。


    你要是想讓他真的放在心上,做出行動,你隻能……


    「隻能讓他感覺到痛。」


    這太簡單了,隻要在他麵前再提一次阿音就行了。


    禪院甚一沒有帶傘,聽著間歇不斷的雷鳴聲,雨點劈裏啪啦地打在他的皮膚上,濕潤了他的頭髮。


    他忽然有點迷茫了。


    可是這樣做,真的是對的嗎?


    打著為他好的名義,在他的傷口上撒鹽。


    如果阿音還在的話,肯定會動手揍他的吧。


    禪院甚一曾恨過禪院惠,那時的他多想看這個男人悔恨的表情啊,他曾一度認為,隻有禪院惠的痛苦才能真正讓自己獲得快意。


    可等到了這一天真的到來,他才發現自己錯了。


    沒有半點快意。


    看著他孑然一人,獨坐在案桌之前的身影,他隻感覺到……


    這個男人,實在太可憐了。


    出麵安撫人心的是他,體恤傷亡家屬的是他,扛起上層責難的壓力的,還是他。


    沒有人會體諒他的心情。


    沒有人在乎,他究竟失去了什麽。


    ………


    「好巧,禪院閣下,今天是什麽風把你給吹來了?」


    戴著麵具的又豈止是禪院惠一人。


    黑髮青年抬起眸,所目睹的仍是他一貫不喜的、那張沒心沒肺的笑臉。


    小小的亭子裏,兩大家主單獨會麵。


    沒有帶上僕人,因為接下來他們的談話,不適合被任何人聽到。


    他把一卷文書甩到石桌上,與被雨淋得濕了大半邊的他不同,那幾卷文書幹燥如初,白紙黑字,沒有絲毫浸濕的跡象。


    「這是?」


    「近日謠言四起,應該也有不少傳進了你的耳朵裏吧。」禪院惠不願再跟他多廢話,單刀直入,「裏麵有人蓄意汙衊阿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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