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再見(2)


    從墓園下來,岑瑞一直走在我前麵,我亦步亦趨的跟隨著他的腳步。


    岑瑞走下階梯,頎長的身影突然走到大道時停了下來,他坐在了兩顆鬆柏之間的長椅上。


    他拍了拍身側的位置,對我道,“來,坐下來,給我看看。”


    “看什麽?”我脫口而出,身體卻順從的走過去坐下。


    臨近中午的太陽已經高掛,樹影傾瀉,岑瑞坐在逆光中,就連發梢都帶著通透的光芒。


    麵對岑瑞的時候,我必須眯起眼睛,戴著隱形眼鏡的雙眸被照的有些幹澀,但是我想看清他。


    越是渴望這份清晰,越是覺得他太耀眼。


    岑瑞抬起雙手放在我的肩頭,輕輕的轉過我的身體,讓我背對著他。


    陽光照在頭頂有些發燙,更讓我熱得無法思考。


    風依舊洋洋灑灑,漸起漸落,吹亂了我的發絲。


    岑瑞的雙手拂過我的耳畔,摘下我耳後的發卡,攏好發絲,輕輕纏繞,像上次在度假村的山頂,他替我綰發戴上簪子。


    這次還替我戴好了發卡,腦後顯得有些沉重繁複,我抬手摸了摸頭發,指尖描繪著簪子的形狀。


    我怎麽會忘呢?


    這是趙冪送我的杏葉簪子,撫摸的時候帶著堅硬和冰冷,每一寸我都記得。


    我垂下腦袋。


    岑瑞的雙臂圈住我,臉頰貼在我的耳邊,似低語,“讓我看看你。”


    我看著地上的影子,重疊繾綣。


    “你知道是我?”我以為岑瑞誤以為那天陪著他的是杜清雅。


    原來岑瑞什麽都知道,我還讓魏雨說了那些誤導人的話。


    “我不會認錯的。”岑瑞輕聲開口。


    他的氣息噴灑在我的側臉,有些發癢,又有些發燙。


    岑瑞又道,“開始醒來看到杜清雅的確是誤會了,問了前台魏雨,更加生氣了,不過客房服務員說我掉了東西,我就知道是你。”


    所以岑瑞才會有簪子。


    我覺得這樣和岑瑞說話很舒服,沒有冬日的嚴寒,天空清明,陽光也溫暖,連岑瑞都是有溫度的人。


    “所以你知道杜清雅的孩子不是你的?”


    “嗯。”


    “所以……”我的語氣變得著急。


    “噓,聽我說完。”岑瑞打斷了我的話,雙臂將我禁錮的更加用力,“許應塵,你記住,你沒去過我的房間,知道嗎?”


    我渾身僵硬,掙紮了一下,卻掙脫不了他的懷抱,就連迴頭想看清楚他的表情都辦不到,唯一能看到的就是他微張的雙唇。


    岑瑞的話還沒說完。


    他繼續道,“許應塵,你不要自作多情,我隻是把你當做……一條狗,因為你欠著我,所以你必須聽我的,唿之則來揮之則去,這種幼稚的遊戲我也玩夠了,所以以後就這樣吧,兩不相欠,你要是真的覺得愧疚,以後我媽忌日你就來磕兩個頭。知道嗎?”


    我奮力的轉動身體,雙腿用力的蹬地,想要拉開岑瑞的雙臂。


    但是岑瑞那些傷人的話還在繼續,“玩玩而已,不要太當真,我也厭煩了,以後你也別煩我了,少在我麵前晃。”


    我用力的唿吸著,掙不開他的雙臂,隻能頹廢的垮下自己的身體,任由他詞句刺耳。


    頹然之下,岑瑞的唿吸聲都沒有,像是屏著一口氣,但是他的臉頰貼得我更緊,轉首的時候唇瓣擦在我的耳畔。


    “有些話不能說了,剩下的事情交給我。以後我和杜清雅都和你無關。”


    急促的氣息灌入耳中有些發癢,卻又像根細針一樣刺破了我的耳膜,讓我的聽覺瞬間消失。


    岑瑞要和我劃清界限了。


    所以到了現在,我依舊是那個被拋棄的人。


    我能感覺到岑瑞放鬆警惕,將臉埋進了我頸間,吹涼的臉頰貼著我脖子上的肌膚,激得我渾身一抖。


    我深蹙眉頭,嘴裏發出刻意壓低的發泄聲,用力咬住岑瑞的手臂,趁機掙脫了他的懷抱。


    我轉身盯著岑瑞,眼前的岑瑞好像變成了趙雅葬禮上的蒼白少年,灰暗的雙眼半垂著。


    “看著我,再說一遍!說!”我渾身都在發抖。


    岑瑞卻撇過臉,深吸一口氣,冷淡道,“有的話說一遍就行了,再說費力。”


    陽光還在,可是這份溫暖卻漸漸在消退。


    我眼前的岑瑞在一點一點將自己藏進陽光無法照射的陰暗處,他快消失了。


    一想,我眼中就蓄著水光,雙手冰冷的捧住岑瑞的臉頰,“我不要你幫。”


    “我沒幫你,我隻是……不想要你了。”


    岑瑞輕描淡寫的說著,好像隻是丟棄了一個玩膩的玩具一樣簡單。


    我的心口卻被狠狠的剜了一道,心血淋漓的窒息漫上眼角。


    我盯著岑瑞的雙眼,他從來都看不透,我卻在急於尋找著突破口。


    內心根本不相信他的每一個字。


    “你騙我。”我湊近他,難受的重複著,“你騙我,你騙我。”


    岑瑞沉默著,寡淡的像是沾了水的水墨畫,一點一點化開衝淡。


    若是以前我一定會相信岑瑞說的每一句傷人的話,但是今天聯想發生的一切,我根本無法相信。


    捧著岑瑞臉頰的手心感覺不到他身上的溫度,我慌了。


    著急的貼上岑瑞的唇瓣,沒有一絲技巧可言的親吻,隻是想從眼前這個人身上找到一點真實感罷了。


    但是我還是演不過岑瑞,他強硬的像是一座沉重的冰山,我靠不近也融不化。


    我嗚咽一聲,離開了岑瑞的雙唇,放棄似的看著他,用力的點頭,“好,我知道了。”


    盯著岑瑞的時候,眼睛的確像是忘卻本能的眨眼,以前覺得害怕總會小心的觀察著,後來覺得想看到他,再後來是看不夠,現在是看一眼少一眼。


    我就知道,今天出來不會是好的。


    我的湯圓白吃了,我的許願也是一廂情願。


    可是我還沒想好告別的話,“我……”


    最後一個字消失在了彼此再一次緊貼的唇間。


    唇上終於有了溫熱而柔軟的觸感,氣息陡然糾纏不清,帶著迷離醉人的引子,叫人吸食上癮。


    他的氣息環繞著,從唇間傳遞著,心口那個深刻的名字又踉踉蹌蹌的在心間迴蕩著。


    他溫柔的描繪著,探索著,甚至珍惜著。


    彼此的摩挲,溫柔得化不開,甜膩間帶著溫熱。


    他噙住的不止是雙唇,更是我這個人和心。


    我閉上了雙眼感受著岑瑞片刻的溫柔,眼淚跌落滾進了緊密的雙唇,帶著苦澀。


    卷著落寞的風吹亂我的碎發,發絲沾著眼角的濕潤貼在臉頰上,猶如瘙癢,一遍又一遍刮擦著我破碎的心。


    我的喉間忍不住發出快要窒息的嗚咽聲,卻又緊緊環著岑瑞的脖子。


    隨後我仰著頭,用力喘息著,頭頂飄落的枯葉正好落在了我雙目上,遮住了我傾瀉的淚水。


    也遮住了我曾經一直追逐的光芒。


    離開墓園後,我和岑瑞都默認了這場告別,誰也不再去提起,當做什麽事也沒有發生。


    吃了午餐,我以為這一切就到此畫上了句點。


    岑瑞卻看了看時間,問道,“看電影嗎?”


    “看。”我想也不想就答應了。


    岑瑞牽著我走向電影院,走在路上,隨處可見牽手的情侶,也沒有顯得我們有多特別。


    但是我還是不由得握緊了岑瑞的手。


    岑瑞買的是一部喜劇的票,排片率很高,網上評論也很好,所場場幾乎爆滿。


    岑瑞買好票,環顧四周,學人家買了飲料和爆米花。


    我沒有第一次看電影的慌張,雙手捧著爆米花的桶,站在岑瑞身邊排隊檢票。


    岑瑞望了我一眼,我也低頭看了看自己,以為哪裏不妥。


    隻見他把爆米花的桶拿了過去,將手中放飲料的袋子遞給了我,他白淨的手指捏緊爆米花桶的邊緣。


    另一隻手牢牢的握著的手,我側首看了他一眼,他迴看我時嘴角上揚。


    他笑了。


    我察覺他手心還有凸起的傷疤,便想到了他為了抓那三個強奸犯,把其中一個打成重傷的事情。


    不由得握得更緊,恨不得將傷疤刻在自己手心。


    進入放映廳,幾乎整個大廳都坐滿了,我和岑瑞找好座位坐下,電影也開場了。


    電影講的什麽我不知道,但是應該很好笑,周圍的人一直都笑聲滿滿的。


    我也配合的笑了兩聲。


    電影過半,扶手上的雙手依舊交疊緊扣著,因為人多熱鬧,悶熱的空間下甚至出了一層汗。


    岑瑞買的座位很不合理,是最邊上的兩張,他就坐在過道邊。


    黑暗中,岑瑞的手機亮了一下,我的心口開始抽緊,察覺緊握的手一點點鬆開。


    我緊張的用力的扣住他的手指,但是還是被他掙脫了。


    “奶茶要涼了,記得快點喝。涼了就不要喝了。”他語速平靜的交代著。


    然後岑瑞站了起來,黑暗隱藏了我的害怕,我伸手捏緊他風衣的下擺,仰著頭看著他,但是看不清他的表情。


    後麵作為的人催促著,“站著幹什麽?還讓不讓人看電影?要走快點走。”


    對,要走快點走。


    我的心口都開始顫抖起來。


    岑瑞一言不發抽迴了自己的衣擺,緩步順著影院的階梯向下,連頭也不迴。


    我知道,他走了就不會迴來了。


    周圍的笑聲越來越大,此起彼伏,真是一部好喜劇。


    笑聲下隱藏了我的哭聲,剩下的半場電影,我吃著甜膩的爆米花,喝著十分糖的奶茶,依舊掩蓋不住絢爛色彩影片下的蒼白。


    我想讓自己看上去很正常,卻維持著一個笑的弧度,艱難落淚,眼淚順著弧度滑入嘴裏,混著爆米花反複的咀嚼,最後連甜的都變的苦澀。


    我聽了岑瑞的話,喝光了還算溫熱的奶茶,吃掉了一整桶的爆米花,放映廳亮燈時,大家笑得春光滿麵,我卻哭得眼眸漲紅。


    走出影院,我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


    想起,有些風景再美隻能欣賞,卻無法收藏,而有些人再喜歡隻能相遇,卻無法久伴。


    中途離開的岑瑞,是我無法久伴看到電影結局的人。


    也是我愛到恨也恨不起來的人。


    隔天,趙亦辰送來了一張火紅的喜帖。


    我平靜的掀開,沒有哭,沒有難受。


    十月二十三號,岑瑞的生日,他和杜清雅的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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