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癸雪生親自前來了。


    當然,他的身邊,還有另一個車隊。


    掛著的是王子舞的旗幟。


    兩列車隊被要求停在了大同城南方的驛站。


    才下車,就看到了源源不斷的糧草從他們所在的驛站道路一側的木軌往南走。


    這些糧食會在最短時間運到雁門山道北邊的一座小邑,之後再根據情況調撥轉運。


    “燕國的木軌,花銷巨大,真虧得他們供應得起這樣的花銷。”


    王子舞的手下,一個叫做窮虎的男人雙臂環抱,一臉不屑的說。


    他是這一次王子舞一隊的領頭,祖先來自東夷有窮氏,通過祖上聯姻的方式,隨著嫁過來的女子進入土方的族群。


    後來傳承幾年,開枝散葉,混到他這一代,混成了小部落的族長。


    而且還是這幾年才通過土方的擴張升遷上來的。


    隻是升遷上來之後,他卻對燕國頗有微詞,甚至可以說他的頗有微詞,就是為了討好王子舞。


    上次土方和燕國聯軍攻打有戎氏,王子舞受到了太多“羞辱”,深深恨上了燕國。


    如此為了討好王子舞,連帶著他也是如此。


    說太多了,哪怕王子舞不在身邊,他也免不了習慣性的酸上兩句:“有這個時間精力,還不如用來多開墾兩畝地。”


    此言一出,左右不少人都樂和和的應承,大放厥詞起來。


    癸雪生則沒有理會他,雙目盯著軌道車和車上的車輪,這是用兩年左右的硬木從中間切出來大小差不多的凹槽,然後整根整根埋進地裏的。


    春天行動,本該道路泥濘難行,但有了木軌作為基底,整個運輸隊都不需要擔心車轍影響,順著木軌行動的運輸效率還是大大提升。


    相當於是在車輪上安裝導軌,降低車輪摩擦力影響,也能讓土地泥濘狀況不至於破壞道路運輸。


    當然這些差不多隻能用三年,三年之後,這些木質導軌,就得更換,否則必然朽爛。


    隻是眼下,他身邊這群人還在放話,忽然走來幾個驛卒,聽得此言,嗬嗬冷笑:“鄙夫!我等燕國哪怕是奴隸一年都有兩千斤糧食的收成,能保證自己吃飽,需要多開墾多少土地?


    有這個閑心,不如琢磨吃好穿好用好。


    修一條木軌花不了多少時間和心思,但能極大提高運輸效率,能將我燕國實際控製地延伸更遠。


    而不是像你們一樣,出了太原,啥也不是。”


    “你!”


    有人聽懂了,當場想要發飆。不過卻是癸雪生這邊的人,被癸雪生按住:“少廢話,去弄馬匹安歇!”


    這人張了張嘴,想要說話,癸雪生繼續說:“燕國的地盤,少惹事。況且,他說的是燕國方言,明顯就不打算讓我們知道,鬧起來不好看。”


    如此一言,他們隻能歎息一聲。


    倒是之前說話的人打量癸雪生一二,露出和善的笑容:“倒是個明事理的。”


    “有勞準備吃食。”癸雪生依舊得體,遞上關防文書和路引。


    這人拿過來,一一對照來客,然後開始批竹簡,不多時寫了一份遞給他們:“這是你們的飯票。


    因為處於用兵時間,所有人哪怕是過往的客商,都必須按照往來等級,食用糧食,以保持狀態。所以,你們很幸運,能吃到炒菜和豆腐。”


    “炒菜我是知道,但豆腐是何物?”癸雪生好奇問。


    “豆腐豬肉湯。”驛長迴答說,“加點蔥薑,滋味宜人。這豬也是不凡,需要從小劁過,喂食草料、花葉,長到十周左右,就要加入糠敷,混合煮熟之後喂食,兩年才能得到一頭不含腥臊的肉。


    這種養法,也被叫做肉香豬,一斤肉,差不多能換五斤粟穀。”


    一聽這話,癸雪生顯得更好奇了。


    被引入驛站內坐著。


    這一次窮虎倒是沒有放屁話了,畢竟驛站是二層建築,中間寬闊的地麵上鋪蓋紅磚,填縫是石灰、砂石混合之後簡單焙燒的產物。


    一種類水泥,混合水之後攪拌均勻,有點黏性,是適用於防潮、填縫,但不適合鋪牆。


    但饒是這樣,紅磚鋪地,還是奢侈。


    窮虎也隻能看看,他雖然是小酋長了,但也撐不起這樣的場麵。


    而大同縣外圍的一座驛站,隨便二十幾個人,辦公居住的地方比他的酋長屋子還好,還是讓他沒有底氣發出嘲諷的聲音。


    “來來讓讓,菜來了!”


    炒菜被送上來。


    “一碟醬油豆腐鹵雞子。”


    “一碟韭菜炒雞子。”


    “一碟醬油豬肉燉蘿卜。”


    “還有一盆豆腐豬肉湯。”


    “最後是粟米飯。”


    驛卒上菜,一邊說一邊介紹:“三菜一湯,請慢用。”


    說完,他們走去各自的位置,聚在一起吃同樣菜色的餐飯。


    窮虎掃了一眼,剛想伸手去抓,就看到癸雪生拿出筷子、勺子,將湯打進碗中說:“若是不嫌棄燙手,你可以試試。”


    窮虎臉色微變,又看向了不遠處桌上,幾個驛卒掃了他一眼,眼底盡是不屑,然後開始用自己的碗筷吃飯。


    還有人不客氣的嗬嗬兩聲:“蠻夷。”


    鄙視鏈是無處不在的。


    窮虎陰沉下來,左右看他這模樣,小心說:“還是用勺子吧。”


    窮虎拿起癸雪生打完的勺子,然後學著癸雪生先打湯,八成滿,捧起碗嚐一口,眼神一亮。


    他倒是能克製,但他左右的人嚐過滋味,頓時吭哧吭哧起來,胡吃海塞,也不嫌棄燙。


    甚至沒一會兒就因為鹵雞蛋打起來。


    “我的!”


    “你都吃一個了!”


    “混蛋!都放下!這是我的!”


    癸雪生依舊從容不迫,用著公筷,把自己那一碗填滿菜,這才弄來粟米飯。


    不管是哪一個動作,對比窮虎他們,簡直精致到了極點。


    該有的禮儀,一點不差。


    當然,他這個禮儀比較繁複,因為他學的是辛屈寫的《禮法·食禮》。


    禮法這玩意兒,就是寫出來折騰貴族的。


    你是哪一個等級,你就得按照哪個等級秩序生活,當然第一代大家都是泥腿子,也懶得管,但二三代就不一樣了。


    與燕國這種重新倒退迴部落狀態後重新殺迴來的邦國不同,有癸氏乃是山西諸姚,是山西重要的貴族部落之一。


    他癸雪生更是少族長,未來的有癸氏繼承人,妥妥貴胄。


    所以他精通很多國家的禮儀習俗,畢竟出門在外,你要是不尊他國禮,容易起衝突和笑話。


    因此他來燕國,自然用燕禮,而且還是燕國禮法的聚食禮。


    辛屈當時寫禮法的時候感覺很無聊,本來不想寫食禮的,但後來因為部落內部因為多人同食引發了痢疾,讓他一下子意識到或許可以將衛生概念雜糅其中,於是貼心將食禮分為三套:分餐禮、聚食禮、野炊禮。


    分餐禮自然是貴族老爺們的禮儀,是典型的周禮變化版本,各種器具概念不一而足。


    而聚食禮則是大眾都必須要遵守的,強調病從口入,所以要用公筷、不用手抓飯等製度。


    可謂直接明確文明與野蠻的區別。


    至於野炊禮,則是不輕易食腐、開鑿灶要記得滅火、水要燒開等等內容。


    哪怕是最低級的奴隸,想要變成燕國人,都要接受這一套禮法的洗滌。


    所以,看到這群搶著吃出豬叫的人,燕國這邊就是不屑。


    食禮,可是燕國禮法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人與蠻夷的區別之一,結果因為太好吃了,一群人直接上手搶鹵雞蛋。


    甚至還大打出手。


    這不是蠻夷是什麽?


    能吃多少吃多少,不夠再問有沒有,犯得著嗎?


    癸雪生吃完了。


    而且速度一點都不慢,畢竟被下邊一群人盯著,他也不自在。


    “好吃。驛長,你們燕國的炒菜,確實獨步天下,不同凡響。隻是不知道,可否外傳秘方?”癸雪生起身來到了櫃台前,看到了坐在長椅上打算盤的驛長問。


    “想要學?”驛長頭也不抬,隨意的從邊上拿來一份版牘,大概十頁,拍在桌上,“有辛通寶二十枚。這裏頭還有石鍋、砂鍋、鼎器做法,雖然不如鐵鍋好用,但可以練練。”


    癸雪生拿起來,扉頁寫:《禦膳菜譜三十道》。


    三十道菜,二十枚通寶?


    癸雪生摸了摸腰包,取出一串通寶,解開繩子,數出三十枚,放在桌上:“買了。”


    驛長抬頭一看,露出喜色:“好說!若是需要鐵鍋,可以在每月初一、十五派人去北平,那邊有一家拍賣行,每個月會拍賣十口鐵鍋。


    一口好鐵鍋能用一年到三年,作價可不低,最便宜也需要六千斤粟才能買一口。


    不過相較於幾年前需要萬斤粟才能買一口比起來,便宜太多了。


    畢竟北伯說過,過個五十年,鐵鍋才能普及給千家萬戶。


    所以早買早享受,晚買不吃虧。”


    “多謝提點。”癸雪生眼底閃過一抹喜色。


    六千斤粟就能買一口鐵鍋?


    便宜啊!


    一想到炒菜的滋味,值得!


    但這個價格,讓一旁貓著偷聽的窮虎咋舌。


    他一年從部落和自家耕地收成來的賦稅,也就差不多六千斤粟。


    結果隻夠買一口做飯用的鍋!


    而且還隻能用一年到三年,這燕國的富庶,遠超想象!


    果然,燕國不愧是大戶,真的富。(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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