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府緊閉的大門上,


    突然傳來重重的震裂聲,


    與此同時,是一陣陣飛快的馬蹄之聲。


    轉瞬間,一群士兵從外行入,將李存勖所領的禁衛軍反包圍在寧王府中!


    “這怎麽可能!”


    李存勖驚恐地瞪大了雙眸,


    “兵符已被收繳獲,軍隊也被拆分,哪怕是周德威也被孤抓了起來,你們怎麽會有……”


    “老臣周德威,拜見寧王殿下!”


    一個沉穩而厚實的聲音,猛地從李存勖背後傳了過來。


    “這……這是……”


    李存勖用一種完全不相信的眼神迴過頭來,卻發現……那本應該跪在自己腳邊的周德威,此時卻是一身戎甲,俯身向李嗣源行禮!


    “那我抓的……是……”


    “姽嫿城影子,初十一,見過寧王殿下!”


    卻見那一直低著頭的“周德威”猛然從地上站起,一手撕過臉上那張蒼老的麵皮,卻是一張自己從未見過的年輕人臉。


    “王上探聽消息的本事確實厲害,就連楚國新立的君主長相如何都能探聽清楚。但怎麽就沒探聽過,姽嫿城前任絕殺流光,與姽嫿城現任城主晚媚,是何相貌呢?”


    赤色的妝容下,卻是那雙嫵媚動人的清亮眼睛,正是獨屬於沐晴的眼睛。


    “我就知道,你不會把自己陷入死局中。”


    手上緊繃的劍被放了下來,晚媚看向沐晴的眼神中,滿是欣喜與堅定。


    白色的麵紗被摘下,


    俯身行禮,隻不過卻不是向李存勖,


    “姽嫿城現任城主晚媚,見過寧王殿下!”


    一個又一個的身份被揭開,李存勖額上的汗不斷地增加,眼前這個女子是姽嫿城城主,那麽跟在李嗣源身邊的這個女人就是……


    “不過畢竟是前任絕殺,現在我的身份,乃是寧王妃沐晴!


    王上記住這個名字就好。”


    沐晴冷漠道。


    隨著兵馬不斷到來,攻勢急轉直下,那李存勖本來要困住李嗣源所做的準備,現在卻反而成了困自己的基礎。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李存勖仰天高唿,他不信他千般綢繆,竟然會敗在李嗣源手上,落得如今這個下場!


    一定是自己大意,才讓他們鑽了空子!


    “李嗣源,若不是孤未能察覺到周德威是他人易容而成,你們定不可能反敗為勝!孤隻是今天輸了而已!”


    “你錯了,李存勖,”


    麵對李存勖的歇斯底裏,李嗣源卻顯得格外鎮定,他一步一步走到李存勖身邊,如他剛開始同自己說話時一樣,


    “你不是今天輸了,而是從一開始,你就已經輸了。”


    “姽嫿城上韓玥受你的命來刺殺我一事,我一直都知道,隻是未曾告訴你而已。


    今日的婚宴,你自以為是你專門設來殺我的局,可這婚宴,又焉不是我故意從你手裏討下來給你設的局呢?”


    “王宮離寧王府有一段距離,在這段路上調換周將軍也並非不會有破綻,隻可惜……梁國一滅,你心中再無掛心之事,唯我一人是你的芥蒂,所以你太想殺我,太過於急功近利,才會入了我給你布置好的局裏。


    所以不是你現在輸了,而是從一開始,你就已經輸了。”


    聽著麵前人的話,李存勖逐漸僵在了原地,是啊……當自己聽到李嗣源突然向自己求一樁婚事時,自己也有過懷疑,但是想殺他的欲望太過強烈,以至於讓自己忘卻了這些細枝末節的東西,卻不料……那些細枝末節的東西,才最是殺人誅心。


    “初十一的易容術,是姽嫿城特有的技法,你未曾將姽嫿城放在眼裏,也自然不會料到,有一日會敗在姽嫿城手下。”


    李嗣源繼續平靜地說道。


    “哦,對了,還有一件事得告訴你,


    本王先前同你說我們是一樣的人,其實並不一樣,”


    “我不會用自己最珍視的人來作籌碼,還有,我未來所走之路,也必定比你更加明媚。”


    這一次,他是真的輸了……


    窮盡這一生去阻礙李嗣源前進的步伐,待迴首之時,才發現……其實一直都是自己,在不斷地追趕他而已……


    哪怕到了最後,連個自己珍視的人都沒有陪在他身邊……


    眼前傳來明媚的陽光,那兩身大紅的喜服……卻硬生生地刺進他的眼中,“珍視的人”嗎……


    可為什麽,他卻有呢?


    腰間匕首縱起,燦爛的陽光下,那一把匕首直向沐晴紮去,


    “小心!”


    一時有三道聲音傳來,可當他們都擋在沐晴麵前時,卻隻聽,


    “咳咳咳——”


    黑紅色的血被猛地從李存勖的口中湧出,整個人也幾乎是在瞬間癱倒在地。


    沐晴撥開麵前站著的人,看向倒在地上的口吐黑血的李存勖——這個中毒的症狀,自己熟悉的很。


    “這就是你輸的第三項,”


    那唯一一個沒有上前來保護沐晴的初十一緊盯著李存勖的眼睛,緩緩開口,


    “你出宮時所喝的那一杯酒,裏麵就有月影姑娘下的蠱種,所以今日無論結果如何,你終會死。”


    “月影姑娘說,寧為天上鷹,不為籠中雀!這是月影姑娘為自己掙來的命數。”


    初十一後續再說的話,李存勖已經聽不到了……沒想到到最後,殺了自己的人,竟會是她……


    當年王宮中那唯一一個給自己遞了一粒糖豆的小姑娘,最後終卻成了遞給自己蠱毒的人……


    她終不會活成自己母親那樣的人,就像姽嫿城裏的女子,個個都是那般的倔強……


    至少這一輩子,她能離開那煩悶的後宮……不會追著他人前行,而是去探尋自己的一方天地……也挺好的……


    明媚的陽光下,那雙眼睛緩緩地闔了上去……


    天佑十三年冬,臘月十五,


    晉王李存勖因病卒,


    寧王李嗣源承授天命,繼任大統,


    立沐晴為晉王妃,共行繼任之禮。


    不久後改國號為“後唐”,李嗣源自立為帝,其正妃沐晴升為後唐皇後,賜封“明皇後”,長女李安寧賜封“平安公主”。


    月影在做完一切後,向李嗣源和沐晴雙雙拜別,不再因執念而留在李嗣源身邊,而是離開王宮,向著外麵更寬廣的世界行去。


    而南疆後來又發展了新的宗教,隻不過這一次卻是一個腳踏實地為民眾信仰辦實事的宗教,名曰——月明教。據知情人說,月影就曾出在月明教中。


    而在她身邊,總有一個一直跟著的男子,樣子看著挺高大威猛的,隻是想不通為什麽圍著一個姑娘家當小跟班。不過那姑娘倒也沒說什麽,久而久之,兩人相處得也越發親密起來。


    姽嫿城還是姽嫿城,隻不過沒了以前那些吃人的規矩,殺手之間的晉升隻以實力為主,且若非生死鬥,殺手間可隻以升降名次為主。


    彼岸殿裏掛著的紅魔傘依舊紅的像海一樣,隻不過,匯向海裏的水滴,卻越來越少了。


    當然,這一切都是在晚媚當上城主之所製定下來的,不過,身姽嫿城城主的晚媚還有另一層身份——楚國國君薛明的愛妃。


    晚媚雖為妃,薛明卻無皇後。


    荊州近八年未開的望嶽樓,在後唐攻下此地後重新開張,而那背後的東家,據說是後唐皇室中一位地位很高的女性,但具體是誰,也未曾得知。


    自此後,


    五代十國的大幕進一步拉開,開啟了長達半個多世紀的分裂割據戰爭,直至960年,宋朝建立。


    ——


    天佑十三年冬,


    臘月十六,


    “你現在也知道我的身份了,眼下我在晉國內,基本無還手之力,你若趁這個機會殺了我,往後你做了這晉國的國君,可就不用擔心楚國的威脅了。”


    寧王府上,長安目視遠方,用半開玩笑的方式對著李嗣源說道。


    “殺了你,難道楚國就會消失了嗎?”


    長安沒有作答。


    “比起現在殺了你,我更希望在未來的戰場上遇到你,到那時,我再光明正大地把你搶走的那三座城給打迴來!”


    兩人相視一笑,卻如是少年意氣。


    畢竟哪怕知道不會死,但在危難時為對方之性命站出出身來的那一瞬間,卻實已忘卻了自己。


    “殿下殿下,小安寧又哭了……”


    兩人正談話時,一個“真”少年人的聲音出現在耳畔。


    長安正迴頭看時,卻發現身邊之人早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奔向那少年身邊。


    在他懷裏,是一個剛滿月的嬰兒,小手粉粉嫩嫩的,可愛極了……


    這應該就是沐晴姑娘的孩子了,沒想到這一本正經的公子竟然早早就與沐晴姑娘……真是人不可貌相。


    但別人家的孩子可愛,自己也隻能看看而已……不過,在場卻有另一個“孩子”自己可以光明正大地拉扯。


    “蘇敬塘,你父已同阮娘去了楚國,你難道不同去嗎?


    就算不去楚國,去姽嫿城找你姐姐也可,身為城主自會庇護著你……”


    麵對長安的問詢,蘇敬塘卻是躊躇了半天,最後一咬牙,認真道,


    “我不想去楚國,也不想去姽嫿城,我想走我自己的路!”


    這一聲下來,倒讓長安略微有些滯


    住,卻不料蘇敬塘繼續說道,


    “姐姐被送入姽嫿城,是父親名義上用兩袋小米賣出去,實際上卻是為了讓她與你接觸,為了保護太平公主後人!但這並不是姐姐自己想選的,也並不是她就應該這樣……”


    “但除了姐姐,還有許多像姐姐一樣因為饑困惡人被家人賤賣換糧食的女子,而這一切……大多是因為北域的韃虜經常騷擾邊界搶奪糧食,亦如江城被韃子擄掠那年一樣,百姓苦不堪言……”


    “晉國疆域靠北而延伸,我想留在寧王殿下身邊,未來駐守北疆,驅除韃虜,不會再讓像姐姐一樣的女子被賣掉了!”


    一番推心置腹,卻讓人不得不敬佩,這是一個十歲少年所能說出來的話。


    在長安發愣的空隙,李嗣源卻笑了出來,抬手摸了摸蘇敬塘的頭,


    “既有如此宏圖大誌,那便跟著本王好好幹下去!”


    隨後又看向長安,


    “你放心,他我會照顧著的。”


    “是啊,姐夫,你就放心吧!寧王殿下和沐晴姑娘……啊不對,是寧王妃,都很照顧我的!您轉告我父親和姐姐,我這裏一切安好,讓她放心!”


    蘇敬塘笑著吐了吐舌頭。


    一聲“姐夫”叫的長安倍感舒暢,


    “好,那你好好留在這裏,爭取做一個驅除韃虜的大將軍!”


    就在這時,李嗣源懷裏的小嬰兒又開始鬧騰起來,


    “我來我來,寧王殿下。”


    蘇敬塘忙伸出手去接,也是奇怪,那孩子一到他手上便就不怎麽哭鬧了。


    當蘇敬塘哄著李安寧的時候,李嗣源看向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說什麽孩子哭了,隻不過是想找個機會,將此事和長安說清楚,以轉告給父姐罷了。


    小小年紀,亦有如此深思,雖然還有漏洞,但未嚐不是可造之材,假以時日,真成駐北的大將也未嚐不可。


    外麵的陽光正好,灑在幾人的臉上時,李嗣源突然想起——完了!!!還沒叫沐晴起床!!!明明昨天說好了的!


    最後連輕功都用上,終於飛迴到了院子裏……


    ——


    在後唐之主李嗣源執政期間,有一位年輕將領一直跟隨其身邊,直至成為駐北大將。


    而那時,這名年輕將領出於禮教而改換了姓氏——名曰,石敬瑭。


    後唐十六年,


    國君李嗣源將安寧公主嫁給駐北守將,舉國同慶。


    ——


    “所以無字詔這個東西究竟是哪跑出來的?當年蘿兒查謝家的時候並未查到啊?”


    涼州的一處小院裏,刑風一邊給遠道而來的沐晴看茶,一邊隨意問道。


    “誰知道呢,武皇留下的東西,有多少是真的都不知道,不過都是得找個正經由頭好起義建國罷了……”


    沐晴抿了抿茶,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轉頭就看見一個清亮中略微透著些孩子氣的姑娘來,


    “沐晴妹妹,你又來看我們啦?”


    刑風忙站起身來將那女子拉在一邊悄悄道,


    “蘿兒,不能這麽嚇沐晴姑娘……”


    眼前這個不施粉黛的清麗女子,正是曾經的姽嫿城城主——姹蘿。


    隻不過由於當年山石崩裂,不小心砸到了腦袋,不僅失去了記憶,智力也有所下降。


    “我師父來給看過了嗎?”


    沐晴詢問。


    “看過了,隻不過……”


    刑風看向姹蘿,眼神中透露出無限的暇思,“我倒希望……她就這麽把之前那些事忘卻了……”


    記著那些殘忍的鮮血活下去,是很累的。


    “哦,是嗎?我記得我已經囑咐師父,把她智力治好就行,記憶不求恢複了呀……”


    刑風聞言,卻是眉心一笑,一旁的姹蘿探過腦袋來,


    “你們在說什麽啊?和我說一聲唄?”


    刑風便隻是笑著摸她的腦袋。


    沐晴笑了一陣,突然想起來什麽似的,側著身子悄悄問道,


    “那個……你身上的色戒……是不是還嚴重來著,我給你找月影看看去?畢竟等姹蘿恢複的差不多了以後……你們不能還就這樣……


    清湯寡水地過吧?”


    這麽一問,連刑風一個大男人都微微地紅了耳朵,最後還是笑著迴道,


    “沐晴姑娘不用擔心,其實刑風身上的色戒……


    於三年前周將軍請姽嫿城做任務,連同送您的朔州一起,將色戒的解藥寄送了來……”


    這下換做是沐晴愣了,好個姹蘿,原來那麽早就準備好了,還虧自己替她擔心……


    “什麽解藥,什麽色戒啊?”


    那張臉又湊了上來……


    好吧,看在這張臉清純地笑容上,自己就不計較了。


    不過,也不知道這個時候李嗣源在幹什麽……怎麽自己一出門就開始想他了呢?


    一輩子太短,隻爭朝夕!


    “你們既已安好,我就先走了哈!”


    ——


    天佑十二年的那個晚上,


    摘星樓裏由沐晴替蘇淩送給阮娘的漆盒被打了開來,


    在裏麵,正是一塊墨色的石塊,


    燭火照映,恰有三字落在陰影中,名為,


    無字詔


    !


    (媚者無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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